第 5 章（修）
十一之后，佟珊珊每天都在被教做人。
她有些懊丧。
原来居委会大妈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红袖章一戴上，这人世间的太平就再不能沾染一星半点。
佟珊珊本以为做一个为老服务满意度调查很容易，可是刚在启华小区跑了一栋楼，就开始怀疑人生了。
第一户的李老伯是个独居老人，孩子都在国外，老伴之前过世了，他如今一个人住，是每天都要上门关心一下的重点服务对象。
他听了佟珊珊的来意，当场提出为老送餐太油腻了，要清淡点，他三高。
要真吃出事情来，送餐公司要赔钱。
佟珊珊上门这会儿正好是中午，送餐公司来送餐，打开一看，不光油腻，还冷。
佟珊珊问对方，“你们这个餐你们自己吃吗？”
对方送餐员道，“我们自己也吃啊，不是蛮好的吗？”
佟珊珊问，“不觉得油腻吗？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送餐员道，“那就别吃。”
佟珊珊一噎。
李老伯道，“你看看，就是这样的，根本不把我们当人。”
可送餐员也只是个送餐的，还赶着要去下一家呢，懒得废话，直接就走了。
佟珊珊没办法解决，只能先登记。
第二户的张老伯是个孤老，他腿脚不是很方便。
他问，是不是可以请居委会帮忙送菜。
佟珊珊坐在张老伯的家里环顾四周，其实收拾得很干净。
她问，“为什么不叫人送餐呢？”
张老伯道，“油腻啊，我这身体，吃不消。”
佟珊珊皱眉，也默默记下了，并道，“这样吧，如果您放心，我帮您送，如果忙的时候，我就帮您网上订餐，但是价格您必须告诉我。”
张老伯本来也就随便说说，既然让提意见，不提白不提，没想过这个小姑娘能同意。
他道，“不行也没事，我现在有时候也叫菜，就是有点贵。”
佟珊珊能够理解，张老伯这一辈的人都节约。
她道，“这样吧，我方便的时候就给您送，然后我回去研究一下，哪个送菜平台最便宜，行吧？”
张老伯道，“我都是电视购物订的。”
原来如此，佟珊珊于是问张老伯要了手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是个老人机。
她问，“您没想过换一个手机吗？”
张老伯道，“我换了也没什么人可联系的。”
佟珊珊听了这话，一时内心心疼又难过，气氛有些压抑。
佟珊珊连忙道，“您可以跟我联系啊。”
张老伯摆了摆手道，“算了吧，你们小青年哪儿耐烦跟我们这种老头子说话？”
佟珊珊道，“我可以教您用智能机啊？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个用下来的手机，如果您愿意要的话，我给您用啊。”
张老伯说，“那怎么好意思？”
佟珊珊便道，“我连卖都卖不出去，浪费啊。”
张老伯于是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小佟主任。”
佟珊珊笑着道，“您叫我珊珊就好。”
从张老伯家出来，佟珊珊在自己的手机备忘录上记下了这件事儿。
刚刚开心一些，觉得能够为老人做点什么，到了第三家，迎面而来的却是谩骂。
第三家人家门口堆了一堆杂物，她按了门铃，里面传来十分不耐烦的声音问，“谁啊，吵死了，中午人家不睡觉的啊？”
佟珊珊立刻收了笑，表情有些尴尬。
开门的是一个三角眼满脸皱纹的怪老头，后面跟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也出来了。
老头上下审视了她一番问，“你干嘛？哪儿的？我们家不要推销！”
佟珊珊连忙解释，“我是居委会——”
“砰——”老头直接给她吃了个闭门羹。
等她再敲门，老头道，“滚！”
佟珊珊还要再说什么，临走道的窗户里突然泼出来不明液体，她还来不及往后退，就淋了一身，成了落汤鸡。
佟珊珊闻着身上发出了馊臭味，怒了！发飙道，“我靠！你有病啊！”
老头在门里叫嚣道，“再来我杀了你！”
佟珊珊无语了，这会儿全身湿透，整个人前胸贴后背，狼狈极了。
她闻了闻，那液体似乎像是馊水，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这般模样也不能继续做调查了，她下了楼，冷风一吹，感觉要糟。
到家换了衣服扔了，洗了澡，周巧芬却打来电话问，“你人呢？下午要去街道开会。”
佟珊珊问，“什么会？”
周巧芬道，“文明创建启动会，我不在，你代我去。”
佟珊珊哪儿有什么心情去，直接表示，“不去，该谁去谁去。”
说完直接甩了电话。
周巧芬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佟珊珊都不接。
最后发来消息道：你要是10分钟内不出现，我算你旷工。
佟珊珊选择了关机。
爱谁谁，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不过，佟珊珊这番任性，倒是让吴洁琼遭了殃。
吴洁琼去代开会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为此还被副书记鲁承祥骂了一顿。
佟珊珊内心窝火，更是觉得过意不去，趁着这一天周巧芬不在，请了大家一起出去吃了顿火锅弥补。
周巧芬这个狗鼻子下午回来的时候，闻到一屋子的火锅味，问，“怎么回事，又出去吃吃喝喝，就你们赚这点钱，三天两头的吃喝，还要不要过日子啦？”
佟珊珊因为那天被泼了馊水，这几天感冒了，她堵着鼻子嗤笑一声道，“吃自己的，你管得着吗？跟某些人洗菜用的水都要占居委会便宜的比起来，我们的确不太会过日子。”
众人全都想笑，但憋住了。
周巧芬的走狗林翠花道，“佟珊珊，你怎么说话呢？用居委点水怎么了？”
佟珊珊拿着桌上准备给张老伯送去的手机，站起来瞥了一眼林翠花道，“没什么，我们吃自己的火锅又怎么了？”
在吵架这件事情上，佟珊珊倒真是没有怕过谁。
给张老伯送手机之前，谢安安也已经结束了街道的活动回来了，听说佟珊珊被泼了一身，她非常抱歉地对佟珊珊道，“那家人家的老头比较过分，他们总是占用楼道堆物，投诉很多，我们清理过几次，所以他很仇视我们居委。”
原来是这样，佟珊珊特别能理解谢安安做民政这块的不容易，摆手道，“没事，又不是硫酸，已经洗干净了。”
谢安安被逗笑，表情仍是歉然。
谢安安胆子小，是个老实人，佟珊珊不忍心让她过意不去，对她道，“我觉得挺好的，让我多看看多学学，你有空帮我提醒一下。”
谢安安见佟珊珊真的没有介意，才略微放下了心，腼腆地冲她笑了笑，保证道，“我一定什么都告诉你。”
佟珊珊也笑了，说了声谢谢。
不过，为老服务只是居委工作中的一个很小的部分。
这一轮的文明创建开始了，佟珊珊一边忙着走访居民，一边要应付检查。
周巧芬负责滨江花园，林翠花负责启华小区，物业都不错，没什么难点，轻松躺着就能赢。
可她负责的光华里是老旧棚户区，问题最多最难弄。
知道周巧芬故意刁难，佟珊珊却也觉得挺好。
就当熟悉情况嘛。
她现在对职场的标准已经放低了，只要没有咸猪手，似乎怎么样都可以。
反正，完不成算在周巧芬头上不就行了？
佟珊珊觉得，自己现在这种老油条的心态，真是自己最初唾弃的样子。
不过，当100多个检查点位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跟她搭档的是金宇杰和姜夏。
姜夏道，“最麻烦的是卫生，搞不干净的。而且小广告多，街道买的市容服务人不够，弄不完的，还是要靠自己。”
佟珊珊问，“是哪家市容服务？”
姜夏说，是擎天保安服务，不过也会清除小广告。
佟珊珊嘴角一抽。
她第一次知道自家老爹公司业务这么广，以前在街道办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这天晚上下班，8点多，把光华里的点位都看了一遍，佟珊珊腿都要断了。
站在街口给自家老爸打电话，她委屈地道，“老爸，我加班加到现在，晚饭都没吃，饿死了。”
佟得胜一听，自家宝贝女儿连晚饭都吃不上，那还了得？
连忙道，“回来老爸这里，想吃什么，老爸现在给你做。”
佟珊珊开始报菜名。
佟得胜道，“你要吃鲍参翅肚老爸都给你弄，快回来吧，开车太累就打车。”
佟珊珊一听，欢快道，“行，这就回来。”
打车回了爸妈家，进门就是一股饭菜香。
佟珊珊被这温馨的场景熏热了眼睛。
她被老爸在桌子前拉着坐下，老妈给她挂了衣服。
佟珊珊搓了搓手，抓着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夸自家老爸手艺好。
佟得胜眉开眼笑，被女儿夸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佟珊珊吃完，把筷子放下后，对着老爸双手合十道，“老爸，有事相求。”
佟得胜刚笑得满脸皱纹呢，这会儿一看佟珊珊这架势，连忙严肃脸问，“怎么了？什么事儿？”
佟珊珊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托词，便道，“我现在不是做居委联络员吗？我们这次文明创建，街道不是买了你们刷小广告的服务么？”
佟得胜拍了拍脑袋道，“哦，对，其实也不是买，就是送的，也就一个很小的片区，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么？希望你们街道领导多关心关心你，不过明年可能就没有了，也就今年。其实原来是另一家公司中标的，就是你李叔叔那家公司，他一个小分队的人全跑了，我就帮忙托个底，你们那个朱主任还特地来谢过我。”
佟珊珊听着，鼻子一酸，才知道老爸是为了她。
但听他提起朱卫国还来谢他，更觉得朱卫国不是个东西了。
那就是个垃圾。
如此，她更不能实话实说，告知自己被发配的事情了。
便道，“能不能找熟悉的，阿涛或者是洲哥，帮我一把，我那个点位不好弄，光华里，你可能不知道。”
对佟珊珊，佟得胜还有什么可拒绝的？拍着胸脯道，“放心，我让鑫子明天开始就跟着你，听你吩咐，我让他过去临时负责一下，再带两个人，跟着你，有什么需要，跟他说。”
佟珊珊连忙甜笑着亲了老爸一口，满嘴的糖。
佟得胜都快被佟珊珊萌化了，还拍拍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家宝贝女儿出什么事儿了呢。”
佟珊珊斜睨他道，“我能有啥事儿，别瞎说。”
佟得胜连连点头说，“是是是，女儿是公务员，以后是当官的。”
佟珊珊又愧疚了。
有了老爸的神助攻，佟珊珊负责的光华里是如虎添翼。
这天街道副主任李树人下来看现场，看到光华里如此干净的模样，倒是觉得佟珊珊不错，还表扬了两句。
不过，后来几天，朱卫国和钱爱民下来的时候，周巧芬却道，“佟珊珊那里乱得不成样子，上次开会也不来，真的不行。”
一群人去到光华里的时候，哪怕看到佟珊珊把光华里收拾一新，却先入为主地觉得佟珊珊没什么能力。
由于光华里是老式棚户区，怎么弄都不可能干净的，朱卫国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披棚怎么也不弄一下？乱哄哄的什么样子？”
钱爱民负手在身后不说话。
这时候，佟珊珊平日里去走访关心过，还给过他家小孩零食的一个志愿者帮腔道，“佟主任已经蛮好了，这里比原来好了不少了。”
朱卫国却道，“哪里好了，比比对面白桥居委，再看看你们这里，小年轻就是不会干活。”
佟珊珊气愤极了，她自掏腰包帮着把这里的环境弄好了，得不到半句好不说，还要这样被污蔑。
关键污蔑她的人自己就特么不是个人。
佟珊珊便道，“既然如此，不如朱主任另请高明啊，我反正没能力，我不干了。”
说着，摘了袖套，扔了手上的捡拾器，昂着头就走了。
钱爱民冷眼看着这一幕，回头对周巧芬道，“你的人，你好好管一管。”
周巧芬假装为难道，“我也没办法啊。”
一旁的姜夏看不过去了，还想帮佟珊珊说两句，却被金宇杰拉住了，摇了摇头。
这件事，私下里大家都知道了。
纷纷在小群里发消息安慰佟珊珊。
佟珊珊举着手机看着，觉得难过，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付出到底是为了谁。
袁俊这会儿突然给她打来一个电话问，“珊珊，周末去看电影吗？”
佟珊珊没好气道，“周末加班。”
袁俊哦了一声问，“到几点？我去接你。”
佟珊珊其实心里烦得很，她对袁俊道，“心情不好。”本想着袁俊能安慰自己两句。
谁知袁俊只是道，“那就早点休息，晚安。”
佟珊珊满肚子的倾诉根本说不出口，袁俊就挂了电话。
佟珊珊憋了一口气，突然赌气给袁俊回了个电话道，“你不想跟我说话就算了，我再也不想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