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浑水
巡城兵马司府衙的大狱里,从未如此热闹。
凌国的刑律规定,除特殊情况外,犯大罪的犯人,地方只有逮捕和审理的权力,然后要押送到泰安城去接受复核与行刑。因此蜀州的大狱里,只有蟊贼三两只,且都是男人。
囚犯们每日关在牢里,别说女人,老鼠都见不到几只。看似寻常的一天,监狱里却源源不断地关进来上百个女人,纷纷开始起哄。有个眼尖的,认出了这些女人的身份,迅速传开。有那猥琐的囚犯,便对着康乐坊的女人们说些下流话,做着不雅的动作,看到女人们又羞又气的转过头去,还不饶人地说着:“嘿,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什么没见过。怎么,花钱的就看得,老子不给钱,你们就看不得了。”
燕洵落在最后进来,抄起鞭子就抽了过去。那囚犯被打得嗷嗷叫,连连求饶。燕洵冷冷道:“再敢惹是生非,活剥了你的皮。”
宋念卿排在队里,要跟着别人进一间牢房,没想到牢里的衙役走过来,将她和宋思思单独带到一间关了起来。见宋念卿还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宋思思冷笑道:“怎么样,我说的对吧,就是你那个小白脸搞的鬼。”
享受同样待遇的,还有嘴被堵住的杨柳。杨柳的手被绑了起来,嘴又不能出声,就发狠地用脚踢着牢房的栏杆。燕洵道:“不必理会她,任她去吧。”
巡城兵马司的府衙,刘表端坐着,见到来复命的燕洵,笑道:“燕知事回来了,事情可还算顺利”
燕洵抱拳道:“禀都尉,一切顺利。”
刘表点点头:“辛苦燕知事了。蜀州城的巡城兵马司,都指挥使一职空缺已久,就是因为无人可以担任。燕知事能力如此之强,想来是此位的不二人选。”
燕洵道:“一切但凭大人安排。”
刘表道:“康乐坊和杨柳的那个小院子,本官已经安排人去查看了。至于关在牢房里的那些人,就有劳燕知事一一审问,绝不能有所疏漏。”见燕洵应下后似乎有话要说,刘表示意他坐下回话。
燕洵道:“大人,这些女子里,有两个人名叫宋念卿与宋思思的,便是昨日国公府的张公子去康乐坊点名要找的人。我们今天将人带回来,是否要告知他一声。”
刘表道:“你呀,本官刚夸完你,怎么就犯了糊涂。放心吧,堂堂国公府的公子,消息要比你想的灵通得多。不要说国公府了,这么热闹的事情,蜀州城内,现在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见刘表意有所指,燕洵不再多言,拱手退下。
刘表喝了一口巡城兵马司衙门的人泡的茶:这味道,照许副使的茶叶,可差得远咯。
回到房里的张不周,没急着让白露帮着换衣服,而是屏退了所有人,自己坐在桌前想事情。
白纸上陆陆续续添了很多字,张不周的字很丑,尤其是毛笔字,写得更是烂。宛如鬼画符的字只有他自己认得出来。康乐坊,蜀香楼,谢意,杨柳,张韬,张不周,刘表。几个名词串起来后,张不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刘表初来乍到,便对地位超然的康乐坊下手,实在是出人意料。尤其是这件事出在自己昨日又和康乐坊起了冲突之后,放在旁人眼里,很难不起猜疑,也难怪外边流言四起。动康乐坊,原因不过有两者,其一便是刘表想要拍自己的马屁,收拾康乐坊让自己出气。可是自己见过刘表,对他的性格大概有个轮廓,怎么看也不像是这样的人。那第二种原因,刘表借题发挥,想往自己和国公府乃至张韬身上泼脏水,那这手段未免又太低级了些。是否真的能够让国公府伤脑筋不说,他刘表又不能把所有人当成傻子,毕竟是毫无根据的事情,怎么也做不得真。
想到这里,张不周提笔写下:刘表的目的?
谢意的目的相对起来就要更好猜一些。康乐坊重新成为风尘之地,首先会不断提醒谢意自己母亲等人曾经有过的不堪往事,其次是自己的身份和贱籍绑在一起,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对楚怀瑾的侮辱。
谢意自己没法改变这些事,于是找来张不周,希望他能够借这个机会,将康乐坊的污垢扫清,最好是能改变康乐坊的性质,到时候她再以大管事的身份,重回康乐坊。
谢意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当初康乐坊被剥夺原有身份,是因为那会儿的张韬还不够位高权重。身为楚怀瑾之子的自己,又有张韬孙子这一重身份,若是真心想要出力,未必不能成功。张不周不禁苦笑,只是如今的自己,说的话在张韬心里到底能有多大分量,犹未可知。
在谢意的目的后面打上一个感叹号,张不周将笔扔到一边。沾满墨水的笔滚在纸上,墨水晕开,将写好的字迹都模糊成一片。
张不周仰天长叹,可惜自己智商不够,怎么也想不到破局之法,所有的事情似乎只有一个解决思路:找张韬。
别无它法的张不周在张韬的卧室门外被刘福拦了下来,大管家客客气气地告诉他张韬正在午睡,让张不周等等再来。心思杂乱的他也懒得回去等,干脆搬来一把椅子,就守在张韬的门外,等他醒来。刘福劝了半天没劝动,只能由他去。
虽说还没入春,可是太阳晒在身上很是暖和。张不周裹着厚厚的衣服,一团糨糊的脑袋昏昏沉沉,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头张不周身处一座悬崖之上,身后有看不清的猛兽或是敌人在朝他追赶,手无寸铁的他拼命地跑到了悬崖边上,无路可走。身后追逐的身影终于露出形迹,那是一只白色的老虎,身上有漆黑的花纹。老虎一步步向前逼近,张不周一步步向后退,一只脚已经几乎踏空。老虎猛地向前一扑,惊慌失措之下,张不周退无可退,落下悬崖。
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张不周四肢都在半空中挥舞。半晌反应过来,看着自己全身离开地面,正疑惑间,背上的大手将他的衣服松开,张不周迷糊之下,直直的摔在地上。
张韬冷哼道:“多大的人了,睡觉这么不老实,刚才差点掉到地上知不知道,幸好你爷爷我出来得及时,一把抓住了你。”
张不周揉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愤愤道:“现在这下摔得更重好吧。”
张韬道:“活该,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堵人家门口。”
张不周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事相求,不敢再啰嗦,反倒是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祖父你醒啦,渴不渴呀,饿不饿呀。”
张韬一脸嫌弃道:“我国公府怎么有你这么个不成样子的,看你那副表情,像什么。我不渴,也不饿,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张不周被一顿狂怼,不禁有些踟蹰起来,见他的样子,张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堂堂男子汉,扭捏什么。”
张不周一咬牙道:“祖父,外边现在流言四起,您不管管吗?”
张韬盯着张不周,似笑非笑道:“哦?流言四起?什么流言?我怎么不知道。”
张不周道:“孙儿昨日下午在康乐坊起了点冲突,今早巡城兵马司便查抄了康乐坊,如今已是满城流言,都说是您为了给孙儿出气做的。”
张韬气笑了道:“臭小子还想来蒙我。我听说的版本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呢?都说是你张大公子下的令。”
张不周道:“别人不知道,祖父您还不清楚嘛。我既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胆子啊。”
“哦,我怎么记得,你不是挺擅长伪造密令的嘛?”张韬戏谑道。
张不周很是尴尬:“祖父,那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嘛。您就不要嘲笑孙儿了。”
张韬冷哼一声:“看你还敢不敢胡作非为。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既然是巡城兵马司动的手,那就不用费尽心思去琢磨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你反正已经被卷了进来,干脆将错就错。一会儿你就带上我的令牌,去巡城兵马司走一趟。”
张不周疑惑道:“现在往外摘还摘不干净,如果照祖父说的做,岂不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张韬气愤道:“堂堂国公府公子,哪来的这么多市井俗话,不成体统。让你去你就去,你想问什么就问,想做什么就做,有人想浑水摸鱼,小心自己被淹死。这次你爷爷我站在后边给你撑腰。”
张不周满腹疑虑的辞别张韬,老爷子说得好听,站在后边给撑腰,搞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个纨绔公子一般,到底是什么意思?算了,想不明白的事,就先不去想了,走一步看一步。
带上陆升和白露,张不周怀揣令牌到了巡城兵马司的府衙。
巡城兵马司依律应设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两名,负责主管巡城兵马司一切事宜。只是凌国初立,万事都不齐备,尤其是道州两级的设置,让本该作为一个大州的蜀州,很多职能与节度使府衙重叠,因此空缺了很多职位。目前巡城兵马司,以三位知事当家,其中话语权最大的,莫过于张不周曾经见过的燕洵。
若是寻常的白身想要进官衙,当然非常之难,想进号称“地上一座阎罗殿,入者不死也伤残”的巡城兵马司府衙,更是难上加难。不过身揣镇国公府令牌的张不周,顺利地得到了通传。
还在府衙内没走的刘表,得到看门衙差的禀报,挑了挑眉,玩味道:“你看清了吗,确定是镇国公的牌子?”得到确认后,让衙差去请人进来,刘表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镇国公,可管不了巡城兵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