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家的
蔡母十一月查出来的肝脏肿瘤, 良性,在医生建议下,是通过手术进行切除治疗。
肿瘤的位置其实不算太好,手术也是有一定的风险, 只是那会蔡莞在外地读书, 蔡父蔡母觉得和她说了不止意义不大, 还会平添担忧, 而且想来手术成功几率还是比较大的, 也就没了这样的打算。
蔡母在蔡莞回来的前一天住进医院,因为医院排期和主刀医生的关系, 手术被往一延再延,定在了除夕夜的这晚。
不过最终还是低估了这场手术的风险。
一个多小时之后, 由于切除时牵扯到其他神经组织, 手术被迫中断, 蔡母被推进重症监护室。
蔡靖安是在办理完各种医院手续以后, 才发现蔡莞打来了那么多通电话过来。
夫妻俩先前一直是朝着好方向看的,以为手术肯定会没问题,也就没去商量过若是结果不好, 该怎么办,还有,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女儿。
当时电话一过来, 他筋疲力竭得哪里还有多余精力去思考这些。
满脑子念着的全是他老婆, 想她能熬过去的,想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的那些话, 也想若是真有事了, 女儿是一定要陪在身边的。
这月她十月怀胎早产生下的孩子, 也是她呵护着长大, 每每见着就开心的孩子。
他想看病床上的她,能笑。
于是,拿起电话的第一句。
就是不管不t顾地,没半点循序渐进地,平地一声惊雷。
-
那半句话未完,断在那。
蔡莞已经直冲下楼,在除夕夜万家灯火的无人大马路上,拦了很久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
二十几分钟的车程,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许柏成陪她到医院门口,步子停了没再跟进去,只是用手揉了揉那颗小脑袋。
这样的时刻,他想他的出现应该不太合适。
两人没有太多的交谈,蔡莞只和他交代了句要他先回酒店,两人之后再联系的话就走了。
她头脑混乱地找到监护室的位置。
定在这个晚上做手术的病人不多,这一层也不是普通病房,偶尔有医生护士的脚步声落在耳畔,其余的都皆是无声。
可似乎还是很吵,因为她太紧张了,攥成拳头的掌心全是汗。
“坐会先。”蔡靖安见她过来,指身旁空着的座椅。
“妈妈她,”蔡莞坐不下来,因为心还悬着,想问有没有生命危险,可看着眼前的重症病房,答案已经很明白了。
“坐下先。”蔡靖安重复着,那双抬起的眼,眼白都是红的,似乎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宽慰,“会没事的,医生说熬过去的几率是大的。”
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声音不再如平常那般,哑得似乎连他自己都不太确定。
蔡莞拧了拧掌心,全是冷汗,可也没再有说话的念头,眼下只能坐立不安地等。
等母亲醒过来,等她恢复正常的生命体征。
凌晨两点半。
有轮值的医生从监护室检查出来,在父亲的请求下,家属终于被允许进到病房里去探看病人情况。短暂几分钟,可也足够了。
她在无声地催促中换上无菌着装,进入病房。
一切比想象中的都要平静。
母亲躺在白色病床上,身上插着各式复杂的导管,或许面色稍许憔悴,可容颜依旧,不像是病情危重时刻,倒像是单单只是沉睡过去,终有醒来的时候。
退出病房,时间已经不早。
蔡靖安看着蔡莞眼底那两个天生硕大的黑眼圈,不太忍心,劝了好几回,终于把她先劝回家先休息,否则明天两个人都吃不消。
医院里是灯火通明的安静,外头是天光黯淡的喧闹。
过了零点,已经是新的一年了,每个城市的人迎接新年的方式其实都差不多,不外乎烟花爆竹这几种,看它们在天幕陡然炸开,看漆深夜色被染得璀璨绚烂——
这就是新年。
是祝福,是愿景。
蔡莞盯着那处在看,在想。
想起过往的每一个春节,想起一起看过烟火的人,想起很多很多美好的事物,然后慢慢地,视线往下挪移时,看到了那个站在医院门口的男人。
没变化的装束,一身黑色,连看过来的目光都和送她来时完全一样,温柔的,安抚人的。
喉间有酸意迅速漫上来。
她强压下来,装得若无其事地朝他过去:“你怎么还在这啊?不是让你先回酒t店的吗?”
“没走。”他把抄兜的手拿出来,去握她的小手,凉的,冰凉的,“怕你有事。”
她的手被他的大掌暖着,终于渐渐有了知觉。
有些话,有些事,其实并不用多问,也无需多言,从小姑娘只身一人走出来,看到她神情中流露出的那些,就已然足够明了。
男人握着她的手放进自己口袋,简单的几个字:“送你回去?”
她点头,出租车便开上了回家的路。
“要不要喝牛奶?”他在下车后问她。
她点头,他便跑进附近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给她买了。
“暖点了没有?”
她点头,腮帮子鼓着在喝。
“送你上去?”
她继续颔首。
就那么一路沉默,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许柏成把蔡莞送到家门口,她在父亲所说的位置找到钥匙,开了门,他看着她换鞋走进去,再看着门缓缓被带上,而后寂静中砰的一声,门又被陡然推开。
小姑娘那张白净的脸从后头露出来,神情讷讷在看他。
“怎么了?”许柏成往前走两步。
她唇瓣艰难地蠕动着,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晃了晃手里那瓶牛奶:“我还想喝。”
还剩个半瓶多……
他倒也索性无视,顺着她:“那我去给你买?”
她点头,又摇头:“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嗯?”
“这个有点好喝,”因为冷,她吸了吸鼻子,“我怕你路上,偷喝了。”
“……”
许柏成听笑了,淡淡地扯了下唇,很乐意去顺她的意思,可再次出门前,还是把小姑娘哄回屋里去换了件厚些的外套,再围了条能挡风的围巾。
夜里气温骤降,接近零下。
还是那个便利店,保温箱里仅剩的最后两瓶,被两人搜刮干净了。
两瓶牛奶被装进个透明小袋子,拎在许柏成手里,而蔡莞手里捧的,还是没喝完的。
“回去?”他问她。
她摇摇头,“还想买点吃的。”
凌晨三点的除夕夜,夜幕幽深,一眼望到底,这街上仅有这么一家便利店开着。
又回到店里,猪肉铺、薯片、泡面装了一袋子。
“还有个饼干没买。”结完账走出来的蔡莞,重新推门进去,许柏成就在后头跟着。
拿了,结账,再出门。
“还有个面包没买。”
“还有饮料没买。”
“哦对,还有巧克力。”
……
如此反复,一而再再而三。
男人手里渐渐被填塞,直至再也没有空位,也直至就连店里收营员都看出不对劲了,蔡莞这才停下步子,站在便利店门前,呆滞地盯着身侧男人手里被塞得满满的透明袋子。
深冬的寒风在野蛮呼啸,渗进人骨子里,全身器官都没了感知。
也是在此时,头顶夜幕骤然出现烟火,噼里啪啦在耳畔炸开,漆然背景布上色彩纷呈,烟花变换出漂亮形态,与十分钟前放的那箱,又是不一样的。
此起彼伏,天空这一处那一处,可能这箱放完,之后的另一箱又是不同的。
每年除夕t夜皆是如此。
她喊他的名字:“许柏成。”
“嗯?”他应着,看着还在看烟火的她。
蔡莞没收回目光,仰着脖颈,在爆竹声中与他说着祝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说。
空中一道烟火消散,短暂静默,而后又是一声。
蔡莞偏过头来,终于是看向他,那双眼是真的很大,瞳仁占得部分也多,平时看就是又黑又亮的,这会上头附着层淡淡水光,就显得更加清亮,情绪也随之透彻。
他把袋子置在地上,用指腹去抹小姑娘脸颊的泪。
“可……”她抽噎着,话音也是含糊的,“我怎么一点也不快乐啊……”
她的泪成串成串地在掉,想起的是躺在重症病房里的母亲,想起的是这段时间不太固定的一次次通话,想很久很久以前,与母亲有关的、记忆都快模糊了的事……
想她的样子,想她的声音,想再多说那么几句她爱听的。
可,现在好像真的办不到了。
还没有渡过危险期。
什么时候能渡过危险期。
怎么就突然生病了。
为什么生病了要做手术也不和她说啊。
……
接连不断地问题,在脑子里无休止地蔓延,可谁也给不了她答案,最后化成泪水,点滴渗进嘴角,苦涩得难以言喻。
她被许柏成拥进怀里,用双手环得很紧。
因为哭得太急,抽噎得太用力,小嘴一张一合,有热气不断呼出来,回忆也由远及近,慢慢地,停在了年夜饭时,父亲告诉她的母亲的话上——
只要是能让醒醒开心的事,她就答应。
明明她是想让自己留在这里的,也明明她有好多个不准许的理由,可偏偏还是什么也没说,轻易答应下来,就连病情也对她隐瞒着。
她想让她开心,所以如此。
可当这个已经被哄开心的小姑娘,再回过头来看时,
这才发现如今,那个哄她开心的人已经不能感同身受了。
就连,醒过来。
都成了件那么奢侈的事。
小姑娘哭得几乎快踹不上气,脑袋隔着布料埋在男人胸口,什么话也不说,就是在哭。
能感觉到怀里人因为啜泣而起伏的身体,许柏成看得心疼,俯身把人搂得再紧一些,顺势挡住迎面而来的风,在簌簌中告诉她:“好,那就不快乐。”
太多的人,太多的祝福,要你快乐。
但小姑娘,我想告诉你,不快乐也是可以的。
来日方长,都会好的。
-
除夕夜这晚,蔡莞是在酒店住的。
她不想一个人呆着,抱着从家里收拾的换洗衣服,跟着许柏成,去了他来时定的酒店。
因为没有考虑到小姑娘会来住,再加上春节期间,房源紧张,这间是个大床房。
许柏成把床让给她,而后打电话,麻烦酒店服务员搬过来几床被子,在床边上随意打了地铺。
很快收拾洗漱完,两人躺上各自的床,灯也随之熄了。
安静地躺了半个小时,蔡莞还是怎么都睡不着,那双眼睛在闭上又t睁开间摇摆,被子掀开又盖上,也大概是太缺安全感,人悄声挪移着,最终停在了靠着许柏成的床边沿,似乎再动一下,就要掉下去。
可还是止不住,辗转反侧。
心慌慌的,半秒钟都躺不下去像是堵住,又像是被掏空,想哭,可好像……耳畔已经有均匀的呼吸,估计是许柏成睡着了。
忍住。
一定要忍住。
毕竟刚刚凌晨大街上,她已经哭了这么久,哭得抽噎不止,哭得疲惫不堪,哭得湿了男朋友半件外套,就连鼻涕都不小心蹭在上头。
那会心思在哭上,也没在意,可刚看他在洗漱台那清理,想的全是他会不会嫌弃了……要是有人往她衣服上蹭的话,她肯定是皱眉头了……
所以眼下得忍住。
不然又弄湿了他的被子。
可怎么办,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了……
蔡莞猛吸鼻子,用手背很快抹了两下,眼泪连带着没吸回去的鼻涕全弄上去了。
糟糕……要不要去拿床头柜上的纸巾,可把他弄醒了怎么办,可不拿纸巾擦,总不能擦被子上吧……
纠结着。
黑暗中,手腕上忽然有温热覆上来。
蔡莞惊了一下,要挣脱,可反应过来抓着她的人只能是他以后,人不动了。
“要不要开灯?”她听见他的声音,低沉的,温和的。
“啊?”她有些迟钝,“哦,可以。”
“那先闭眼。”他把她当小孩照顾,解释给她听,“怕你不适应强光。”
“哦。”
几层窗帘把外头夜色遮得严实,昏眛中,男人起身,手摸到最外侧的开关。
他记着,这盏最柔和,最不刺眼。
摁上,一室恢复光亮,在她乖乖闭眼的几秒间隙里,他也没闲着,手指找到柜上的纸巾盒,寻过来,给她擦拭着弄脏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细而认真。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他坐在床沿边,离她很近的位置。
看着和平时没多少区别,身上穿的是短袖长裤,眼窝是真的很深,垂下的睫毛又长又密,鼻梁也很高,唯一,就是因为方才洗过头才吹干的缘故,这会他的黑发是软软地耷下来的,尤其是额前,把清隽的眉眼全遮挡住了。
蔡莞用那只干净的手去摸。
“感觉,”她指尖触到他的头发,眼里是他的动作,“我们这样好像我爸和我妈。”
“嗯?”男人抬眸看她,动作没停。
“这样的动作,我爸也对我妈做过。”她慢慢地回忆着,说给他听,“而且还好几次,我妈烧菜切到手了我爸就给她包扎,我妈想涂指甲油了我爸就帮着给她涂,还有他们办婚礼戴戒指的时候,也是这样。”
“小姑娘还参加爸妈婚礼了?”许柏成问她。
蔡莞点头,“我出生以后,他们又办了一场。”
“那会几岁?”
“五岁。”
许柏成笑,把脏了的纸巾丢进旁边垃圾桶,又抽了张新的给她擦眼泪,饶有兴致地问:“那我们也等孩子五岁了,再办一场婚礼好不t好?”
“……”蔡莞不好意思,“我又没说要和你结婚。”
“嗯?那怎么说我们和你爸妈像?”
蔡莞纠正:“我说的是动作。”
“感情也是。”他接上。
她抿了抿唇,勉为其难还是嗯了声。
许柏成看她这副别扭模样,好笑得不行:“那结婚?”
“……”蔡莞很快否决,“不要。”
“可不是感情都培养得差不多了?”
她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说:“是差不多。”
“嗯?”
下一句,情理之中的转折,她嘀咕着:“可我和其他四个男朋友培养得也差不多了。”
“……”
“总不能都结。”又是一句。
“……”
这些习以为常呛人言论能在这会听到,看样子算是被成功转移注意力,恢复了不少心情。
心头被那样攸关生死的事占着,惦记着,是折磨人的,可也是徒劳无功的。好多人能意识到,却做不到,因为太过沉重,因为那是最亲近的人,也因为当意志最消沉薄弱时,总是孤身一人的。
这种类似的情绪,他从前实实在在体会过。
那一年他还没遇上她,所有苦难和情绪都是自己在背;可这一年她已经有了他,那些感同身受的苦难情绪,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也想,替她再背一回。
他不想看到她哭。
他只想看着她笑,就比如此时——
小姑娘延续每回打一巴掌给一颗枣的传统。在呛完人以后,习惯性地往后退,脸上露出怯怯的表情,像是怕他干什么似的。
许柏成笑,把手里擦完鼻涕眼泪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冲她敞开怀抱:“要不要抱一下?”
她讷讷地:“为什么?”
也没争取到她的同意,男人长臂已经伸出去,找到小姑娘纤细的手臂,把人往自己怀里带过来,很简单的一个拥抱,可力道给的很足。
小脑袋猛地压上他胸口,能感受到起伏,也能听到他不太正经地、含着笑地调侃:“是不能都结,可抱一下——”
“不是也有我的份吗?”
“……”
-
许柏成在荣城的时间不长,原本定的是初二走,为了陪她,呆到了年初三。
这个时间点是真不能再往后推了,研究所没人性,科研任务繁重,奴役起人来毫不手软。
对于这几天的日子,其实回头来看,都有些模糊了。
她只记得,那几天除了往返于医院和家,除了坐在重症病房外等待,就是在和父亲交班时,和许柏成在一块吃个饭。
那些饭馆离医院很近,通过里头的人流量就能看出来味道不错,每回都是他先去占座,菜都是按着她的口味点的。
能看得出来任何细节,他都是花了心思的。
可她还是没胃口,囫囵吃了半饱,剩余的全由他帮着解决完了。
许柏成的车票定在年初三的中午。
回去之前的那顿午饭,是两人一块吃的,吃完就到了分别的时候,蔡莞没法送他去高铁站,就帮着打了辆滴滴。
两人站在路边等车过来t。
蔡莞看着眼前这个陪了自己好几天的人,看着背在他肩上的那个黑色的包,终于有了真实的不舍感,是他要走了。
身后的外套连帽被男人用手拎起,挡住往来的疾风。她在他不动声色的体贴照顾中,开口问他:“你还记不记得,除夕夜那天晚上我和你说的话?”
“嗯?”
“我家门口,没说完的那半句,”她帮他回忆着,“我说我打算过年就回去,回那边实习。”
他认真看她,清淡地嗯了声:“记得。”
“如果,”她抓他敞开的衣角拉链,心绪不宁着,“我是说如果,我妈妈要是没有在我报道之前醒过来的话,那实习我肯定是不会去了。”
“嗯。”
“那间公寓,我也住不了了。”
“嗯。”
“那你、你……”
“嗯?”
“你,”她犹豫了下,语无伦次,有些不知如何说,“你就成了一个人在那了。”
“嗯。”
她看他这不为所动的样子,有点气也急:“你别只嗯啊,你说点什么。”
许柏成听笑了:“说什么?”
她觉得他这口吻,是又在逗她玩,蹙眉故意不说话。
他勾了下唇,把她捏在他拉链上的手攥进手里,小姑娘很别扭,攥了几回才成功,那只也小掌很凉,被大掌攥得久了才慢慢回温。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所以微俯下身,与她说:“实习去不了没事,公寓住不了没事,我一个人在那也没事,反正都已经谈恋爱了。”
蔡莞:“?”
“还怕小姑娘跑了不成?”
“……”
“而且这样——”他眉梢微扬,那么好看的眼里只盛着她一个人,毫不在意的口吻,拖腔带调道,“估计能和小姑娘谈个不一样的恋爱。”
“什么。”
“异地恋。”
“……”
“还能让其他四个男朋友羡慕一下。”
“……”
-
几天的煎熬等待,母亲的病情终于在年初五好转。
人在昏沉中醒过来,等到各项体征都趋于稳定正常之后,在第二天清晨转入普通病房。蔡靖安也是在此时才通知的两人爸妈,老人家年纪大,受不了刺激,他也就含糊带过病情,只说现在状况恢复不错,就是还需住院一段时间。
尽管如此,那头老人家一听还是吓了一跳,不太放心,立马往这里赶。
过年这几天,中途来来回回好几次,病房里除了蔡莞和护工阿姨以外,又多了几个能帮着照顾的人,这才让连熬了好几个大夜的蔡靖安能稍微安下心来,睡上一会。
在众人轮流照顾下,母亲身体恢复得不错。
刚开始那两天只能躺在床上,醒的时间不长,也不能吃东西,喂进去就只有流食,到了现在,已经是可以下床走动,可以喝外婆煮的清淡鸡汤的状态了。
年初八这天,是个大晴天。
蔡莞在医院外面吃完午饭,顺便买了些生活用品,进到病房来接爷爷奶奶的班。这是间三人病房,母亲的病床在靠窗的最里面,她把掩t着日光的窗帘拨开些,亮光照进来,烘得整个病房暖洋洋的。
她搬了张椅子坐下,在病床边陪林雅琴闲聊。
话题都很家常,从某个亲戚家的大龄不婚女儿今年终于寻觅良人打算结婚,感动得父母涕泗横流,到小区那只流浪狗这个冬天又生了一堆崽,弄得楼下物业保安那个愁得呀……
隔壁床的大妈热衷八卦,听得起劲,时不时也插进来逗趣两句。
蔡莞听得乐呵,陪着母亲在笑。
也是经此大劫,才更觉得这样的欢声笑语难能可贵。
过了会,有护士来请隔壁床的病人去做检查。
隔壁床大妈嗓音高,这会离开,病房瞬间静下来不少,林雅琴看面前在剥橘子的女儿,看她低头,看有几缕碎发落在她额间。
“醒醒。”林雅琴喊她。
“怎么了?”她抬头。
“没事,就想叫叫。”林雅琴一笑,伸手替她把碎发撩到耳后,“感觉我们醒醒长大了,不是小女孩,是大姑娘了。”
蔡莞把橘子掰开,一点点去着外面的白丝。
“是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
“……”蔡莞本想把剥好的一瓣递给母亲,手一抖,不料先进到自己嘴里,没准备好一呛,马上咳嗽起来。
几天来,首次谈及的话题。
林雅琴去拍她背,等她缓下来才说:“听你爸说,谈得很认真?”
她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
“是个外形条件不错的男孩子?”
“……嗯,很帅。”
“对醒醒也很好?”
“嗯。”
“也不嫌弃我们醒醒的黑眼圈?”
……这什么问题,“不嫌弃。”
林雅琴笑,逗完她切入正题。
“年纪多大?”
“是北都人?”
“家里是做什么的?”
“和你是就谈谈恋爱,还是奔着结婚去的?”
“要是奔着结婚去的,那妈妈还是希望以后那个男孩子可以到这来。”
……
一个又一个现实的问题往她脑袋上砸,砸得她脑袋都晕了。
有些蔡莞压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急了:“妈,你怎么弄得跟人口普查似的。”
“人口普查不行吗?”林雅琴笑,“我们醒醒过几天都要为了那个男孩子又跑出去了,妈多问几句,也不可以?”
“……”
看她不吭声,林雅琴以为自家女儿不经逗,不高兴了。
她又坐起来些,接过蔡莞手里的橘子,剥掉白丝,把一瓣递进蔡莞嘴里:“甜吗?”
蔡莞点头。
“是挺甜。”林雅琴也递了一瓣进自己嘴里,咀嚼完才和她认真说,“妈没有不让你去的意思,只是我们醒醒是女孩子,谈恋爱容易吃亏,也容易被占便宜,所以得问清楚点知不知道?”
“嗯。”
蔡莞眼睫颤了颤,“我不去不是更好?”
“那男朋友不要了?恋爱也不谈了?”林雅琴打趣她。
“不是也有异地的么。”
“傻孩子。”林雅琴揉她脑袋,“异地容易分知不知道?”
“……”
“我和你爸当初就是异地,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那会去见t一面得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嫌路程太远,嫌和对方在一块的时间太短,分手好几回,差点就没你了,知道吗?”
“可,”蔡莞讷讷地:“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在这?”
“……”
那就要追溯到某些不可言说的了。
当初她怀上蔡莞其实是未婚先孕,那个年代发生这种事传出去肯定是不好听的,而且蔡父也不想外头风言风语传两人是奉子成婚,于是火速领了证,办了酒席婚礼。
因为太过仓促,婚礼准备得不够完善,所以在蔡莞五岁时,蔡靖安和她商量着又办了场更盛大的。
不过这些,林雅琴当然是不准备对蔡莞说的。
她只是笑笑,一句话轻松带过:“所以啊,只能说缘浅情深。”
缘浅情深啊……
蔡莞慢慢咀嚼着四个字,半晌,若有所思地鼓了股腮帮子。
-
回北都的车票是父母帮她定的,定在年初十早上八点。
实习报道是在下午,高铁到达,还能有时间去吃顿午饭。
初九晚上。
蔡靖安去了医院照顾母亲,独留蔡莞在家收拾行李,客厅茶几上摆着的是,蔡父受蔡母所托帮她准备的生活用品和好吃的小零食,临出门前,蔡靖安还不忘叮嘱她带上。
蔡莞把一桩桩一件件放进行李箱。
还有衣柜里的衣物,有那么几件,还是母亲这几天让小姨带她去商场新添置的。
她想着母亲坐在病床上看她穿上新衣裳的眉眼笑容,想着她沐浴在阳光下,感叹着“我们醒醒穿什么都好看”,也想着……
主治医生给家属说的,后续有关肿瘤的切除治疗计划。
由于位置生长在关键部位,可操作空间又狭小,近段时间进行化疗,再根据后续情况,再次手术,尽量降低风险。
化疗……以前只在电视剧里听过的词语……
尽量降低风险……可也还是会有风险……
手上最后那件外套,被折叠好,摊开,又折叠,又摊开……
无意识地,周而复始。
心乱糟糟地,最后也还是没叠好,随手往上头一扔。
撒手起身,先去拾掇其他的了,抽屉里的充电宝、斩男色口红、姨妈期止疼药等等被收进随身包里,她手还在摸,摸到最里头,那阵冰凉的、熟悉的金属触感。
那间公寓的钥匙。
是他给她的。
这是礼物,所以她收得妥帖。
这是钥匙,所以她想紧紧握于手中,打开那扇已经等她许久的公寓的门。
几个小时的漫长高铁,比起对门几步之遥的距离,实在太容易让人心动。
所以昨夜,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发消息给他。
睡不醒的蔡:【好多人说,异地恋很难。】
他的微信名,不知何时已经从“许”变成了“x”,更简单了。
就连回过来的话也很简洁。
x:【不难。】
x:【我们试给他们看。】
肯定句,很笃定。
其实在母亲醒后的那些天,她就已经开始纠结,因为治疗周期很长,后续手术也有风险,当时t是她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以为母亲醒过来便能回去,可眼下才发现现实要复杂得多。
所以,与此相关的话题偶尔出现在两人对话框。
他一直没说太多,选择权全然上交。唯一做的,只是去解她后顾之忧。
与攸关生死的事比起来,什么都是小事。
那天坐在病床边,男朋友被母亲大人普查,她不吭声不是不开心,是因为在斟酌自己的选择,她想留下来,想陪着母亲走过这个坎,也贪心地,想要和他也顺顺当当。
可这世上,没有多少事是能两全其美的。
但好在,她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也好在,这个喜欢了很久的人好像也很喜欢她,且很明确地告诉她“不难”。
静谧中,是她把掌心钥匙再次存放,置于最稳妥的地方,重新关上了抽屉的声音。
那就试试吧,她想。
异地恋很难。
可我们,是我们。
作者有话说:
祝你快乐但不快乐,也是可以的。——来自网络
异地恋开启。
不知道明日的章会不会被锁,想看的小可爱们早点来(也其实接下来几章都有点在被锁边缘试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