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四)
“府里有鬼。”宋茹甄望着门外一脸平静道。
蕙兰神色一凛:“可要奴婢去查?”
“你不是那人的对手。”宋茹甄摇了摇头
那人连她都敢控制,可见是个本事不小的主儿。
而且此人无论是控制她,还是控制蕙兰,其目的好像都只是为了借她的手对付褚晏,恐怕这人八成是阿时安排进来的,所有府里的人,人人皆有嫌疑。
只是她府里除了那二十个清客,还有小厮,丫鬟,杂役统共不下三百人,再加上府内五百府兵,若那人不动声色的潜伏其中,恐怕一时半会儿根本揪不出来。
宋茹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起来,沉吟道:“这件事情,你先别打草惊蛇,也别向其他人透露。”
“是。”
宋茹甄道:“你去把柜子里的那个黄花梨嵌鸾凤花鸟的官皮箱拿出来。”
蕙兰依言,从柜子里取出来一个官皮箱递给宋茹甄。
宋茹甄打开官皮箱,从里面拿出一叠厚厚钱票放在桌子上,道:“你带着这些钱,去找音姑姑,让她在外面培养一批打探情报的好手,我有用。”
音姑姑是她母后的陪嫁丫鬟,入宫后就成了长春宫的一等女官,是母后的心腹。
母后死后,也是因为一直有音姑姑在帮她打理长春宫一切事宜,她才得意在尔虞我诈的后宫里稳住长春宫的地位。
两年前,阿时登基后,她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念及音姑姑为了她们母女俩耗在宫里这么多年,便特意在出宫之前,替音姑姑安排一门好亲事,好让她安享晚年。
当初长春宫里的那些旧人除了蕙兰,其他的都散了。现如今,这公主府虽是她的,可却没有几个真正能用的人。既然她要护褚晏,也是时候培养一些自己的势力了。至于藏在府里的那个人,只能等他下次露出马脚再说了。
本以为那人接下来还会继续出手对付褚晏,可宋茹甄等了许久并未等到那人再度出手。
东跨院里的那些清客们大概是因为玉色一事被她吓唬住了,各自消停了不少,谁也不敢主动来找褚晏的麻烦,府中因此风平浪静了好些日子。
这一转眼,便是阳春时节。
这日,宋茹甄正心血来潮地在房里作画,蕙兰眉开眼笑地提着一个小篮子快步走了进来,“公主,公主,奴婢去厨房时,发现今天竟然有新鲜的菱角,你看——”
宋茹甄抬眼瞥了一眼篮子里的东西,半青不绿,形状怪异,还有两个尖尖角,“菱角是个什么东西?”
“菱角是……”蕙兰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就是水里长得果实,可以生吃,也可以当菜吃,听说还可以药用呢。”
“我又不吃这东西,拿给我做什么?”
“公主有所不知,这菱角一般都是快要入秋了才出来,很少有这么早出来的,所以是个稀奇物呢,而且菱角还是云梦特产,驸马爷自幼生长在云梦,一定吃过这东西。”说着,蕙兰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公主,驸马爷今日正好休沐,您要不要亲自给驸马爷送一篮子去?”
宋茹甄画兴正浓,立马拒绝道:“我很忙,要送你送。”
蕙兰‘哦’了一声,颇为失望地拉长着调子说,“那奴婢还是自己吃算了。”
宋茹甄忽然想起因着三个月前那件事,蕙兰最近好像一直对褚晏避而远之,叫她送去的确不太合适。通过这几个月的努力,她和褚晏的关系已经明显改善了不少,既然这菱角是云梦的特产,说不定褚晏还真喜欢,正好用来投其所好一下。
她搁下笔,伸手道:“拿来吧。”
“给。”蕙兰立即把篮子塞到她手里,并用一种驱策的眼神催促着她赶紧去。
宋茹甄提着菱角来到西厢,发现西厢的门虚虚的掩着,门外也无丁林二婢,她推门而入,屋里却空无一人。
不是说褚晏今日休沐,难道不在房里?
她把菱角放在桌子上准备回屋,余光瞥见阿雪蹲在不远处的屏风下,耳朵一动一动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如今的阿雪不仅比之前长大了许多,还胖了一圈,让人见了就想狠狠抱在手里撸一撸。
“阿雪……”
她小声地唤它,做了一个快过来的手势,阿雪看着她,两只耳朵猛地立了起来,却蹲着不动。
见它不过来,宋茹甄只好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只是,她还没走近,阿雪忽然头一扭,竟屁颠屁颠地往东边的净室方向跑过去了。
想跑?
宋茹甄立即追了过去。
刚绕过屏风就迎面而来一股湿润温热的香气,她的脚步猛地止住,目光转而落在不远处的热气袅绕中的背影上——
褚晏竟然在净室里沐浴!
她这才想起褚晏好像有个习惯,就是特别喜欢在大清早时沐浴,难怪外面没人。她本想立即转身出去的,可不知为何,她那双眼睛就是定在褚晏的背影上挪不开。
不知是因为褚晏身材高大的缘故,还是木桶太小的缘故,褚晏坐在浴桶中,浴桶的高度竟然只齐他的蝴蝶骨下,此刻他长发虽披在背上,但冷白如玉的双肩却露在了外面,上面好像有几道若隐若现的鞭痕。
宋茹甄正要细看,褚晏忽然微微侧过头来,语带不悦地问:“谁?”
换做一般人,这个时候肯定会吓得转身就跑,然而,她宋茹甄可不是什么一般人。
“是我。”既然被发现了,她干脆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然后低着头,装模作样地在室内四处寻找着什么,一边淡定解释:“我来找阿雪的。”
褚晏:“……”
找了会儿,果然发现阿雪窝在某个角落里,她过去把阿雪抱了起来,咬牙切齿地盘算着一会儿出去后,一定要撸掉阿雪的几撮毛算账。
只是,等她把阿雪抱着站起来后,赫然发现她已经站在了褚晏的正前方。这一下,视线不可避免地与褚晏的碰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时,宋茹甄觉得空气中水雾好像都跟着变得滚烫了起来。
按理说,都这个时候了,以常人的反应,要么怒斥着让她滚出去;要么欲盖弥彰地把自己挡起来。
可褚晏却什么都没有做,他竟无比淡定地靠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宋茹甄心里本来已经在翻江倒海大浪涛天了,没有捂着脸尖叫着冲出去,那是因为她公主的气场不能丢。她知道,往往这个时候谁先心虚谁尴尬,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心虚到已经发毛了的宋茹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目光大胆下移,肆无忌惮地开始打量起褚晏来。
哼!她倒是想看看,褚晏在她目光如炬的注视下,还能淡定多久。
褚晏沐浴似乎没那么多讲究,水面上没什么花瓣,也没有泡沫遮挡,视线往下,几乎可以一览无余到底。
当然,宋茹甄不可能真的一览到底下去,因为她心里仅剩的寡廉鲜耻,已经强迫性地将她的目光,适可而止地停留在水面上的紧致的胸脯上。
这一瞧,她只觉得地上起了一股无名之火,钻进她的脚板里,然后开始在身体里乱窜,四周的温度陡然上升了许多,热的她后背里起了一层薄汗。
宋茹甄觉得再这么看下去,洗澡的恐怕不是褚晏,而是她了,她正要偃旗息鼓,赶紧撤。
忽然,平静如镜的水面起了几圈涟漪,水花翻滚的瞬间,褚晏抬起两双湿淋淋的猿臂搁在了浴桶的边缘,然后一种‘任凭欣赏’的姿态,竟然好整以暇地盯着宋茹甄。
那眼神……好像被看光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她似的。
本想看褚晏害臊的宋茹甄:“……”
“那个,身材不错啊。”
她干笑,目光已经开始挂不住了。
褚晏微微挑眉,嘴角噙着几分玩味的意味:“你喜欢看?”
宋茹甄磕磕巴巴道:“……那当然,美好的东西……谁都会喜欢。”
“哗啦啦——”
褚晏猝不及防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宋茹甄再也淡定不下去了,拔腿就往外面飞快地走,“那个,我我还是出去等你。”。
身后,似乎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重见天日的宋茹甄到了外面,终于凉快了不少,只是这一凉快,脸上的烫感就越发明显了。
哎,老脸险些丢尽了。
她算账似的戳戳地阿雪的头,低声凶道:“我就是想抱抱你而已,你乱跑个什么……跑哪儿里不好,竟然跑进褚晏的洗澡的地方……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恩?恩?”
褚晏从净室里出来的时候,阿雪已经被宋茹甄蹂/躏地毛都秃噜了一地,原本一身柔顺的毛也已东倒西歪地立着。宋茹甄听见脚步声后,赶紧将阿雪的毛匆匆摸顺,然后装模作样地和阿雪继续玩。
褚晏无奈地勾了勾唇,走过去,撩衣落在了宋茹甄对面。
宋茹甄一抬头,便见褚晏一头微湿的长发披在身上,有两束滑落在胸前。因为水渍未擦干的缘故,发尖有水,缓缓渗进了他胸前的衣衫里头,很快洇湿了一大片。春日衫薄,有种属于男子独有的性感若隐若现地透了出来,看地宋茹甄嗓子眼莫名发紧。
“找我有事?”褚晏抬眸看她。
宋茹甄连忙别开脸,将桌子上的一篮子菱角往褚晏面前推了推,“给你送菱角,据说是你们云梦的特产,我想你应该喜欢吃。”
褚晏看着篮子里的菱角一动不动。
“不喜欢?”
“不是。”褚晏摇了一下头,拿起一颗菱角有些出神,“只是许久未见,有些陌生。”
宋茹甄知道,褚晏这是想家了,想念云梦的那个家。
她原想拿一颗菱角剥给褚晏吃,可一看那两个尖尖的刺,不知如何下手,便问:“这玩意儿怎么吃啊?”
褚晏便将手里的那颗菱角熟练地拨开,很快剥出一个白白的像小元宝一样的仁来,然后递到她面前。
宋茹甄原本想用手去接的,忽起了一丝逗弄之心,便将嘴巴故意往前送了送,“我抱着阿雪呢,不如,你喂我?”
褚晏只怔了一瞬,便将菱角送进了她的嘴里,松手时,指腹状似无意地拂过她的唇。
宋茹甄忽然有种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咬着菱角呆了呆,脸上那股刚退下去的燥热又爬上了些。她偏头,用力地嚼了起来,一边称赞道:“又甜又脆,还带着一股河水的清香,原来这就是云梦的味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宋茹甄立即从篮子里拿了一颗菱角出来,学着褚晏的样子剥了起来,没想到褚晏看着剥得轻松,但她剥了好半天才剥出一个白仁出来,还是一个坑坑洼洼的白仁。
宋茹甄犹豫了下,还是将手里的菱角递到褚晏嘴巴,“你也吃。”
褚晏看了一眼那菱角没动。
宋茹甄也觉得有些拿不出手,正准备收回来,褚晏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将菱角咬进嘴里,薄唇轻抿,然后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
“……”
完了,宋茹甄顿时觉得整个西厢里好像都有点热。
这时,银翘忽然进来报:“公主,宫里的童恩公公来了。”
童恩来了,难道是阿时有什么事找她?
她拍了拍手,本来想起身出去相见的,余光瞥见褚晏正在认真地剥着菱角,并一个个整整齐齐地摆在碟子里。她忽然也想让阿时看看,她和褚晏如今和睦相处的情况,便对银翘道:“带他过来。”
很快,童恩被银翘领来了。
“老奴拜见公主,见过驸马爷。”
“何事?”
童恩道:“公主,陛下派奴才来传旨,请公主和驸马一起于三日后去校场看马球比赛。”
宋茹甄看了一眼褚晏,蹙眉问:“为何驸马爷要也去?”
“公主与驸马爷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世人皆知,但偌大一个马球盛赛,陛下和公主都出现了,驸马爷却不在……”童恩瞥了一眼将拨好的叠菱角正推到宋茹甄面前的褚晏,意味深长地笑笑,“难保世人不会多想啊。”
“……”
宋茹甄的确想在外人面前证明她与褚晏“琴瑟和鸣”,但是她总觉得阿时的用意没那么简单,心里有所顾忌。
童恩也看出她有顾忌,于是又提醒了一句:“届时,各家的贵女们也会在。”
宋茹甄明白了,原来这场马球比赛是阿时接触那些贵女们的借口。
此前,她曾对阿时说过,要多给那些贵女们一些接触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多了解她们。
看来阿时这是想通了,打算选个自己喜欢的皇后了。
她心里不由得一松,吐了一口气,面带喜色道:“知道了,回去告诉阿时,我会去帮他好好把关的。”
“奴才告退。”童恩笑眯眯躬身退下。
过去,褚晏从未同她一起出席过任何公开场合,宋茹甄担心褚晏不愿意,便试探着说:“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
“我去。”褚晏却淡淡道。
三月天,风清气和,阳光灿烂,正是踏青好时节。
西苑马校场,一片碧绿如翡,远远望去,就像一张绿油油的大毯子铺在地上。
十来匹或乌黑,或红枣骏马驮着锦衣少年们,手持月杖在上面来回恣意奔驰,溅起的泥点与儿郎们的汗水齐飞,马蹄声与喝彩声交织在一起。
主看台上,身穿黄龙常服的宋应时,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场上的赛事,时不时地拍手大叫一声:“好球!”
宋茹甄扭头无奈地看了上首的宋应时一眼,这个主看台上只设了两张坐席,一张阿时的,另一张就是她的。
而褚晏,则因身份有别,只能在她身侧下首的帷幕旁站着。
他长身如竹,挺拔修长,往那里一站,便是霁月清风一般的存在,格外惹人注目。
宋茹甄想叫褚晏同她一起坐下,可她的席案几乎与阿时的并成一排,褚晏一旦坐下,那就是大不敬之罪,便只好打消了此念,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球赛快些结束,阿时也快点办“正事”。
场上的玄武队又进了一球,宋应时激动地拍桌子叫了一声:“好!”
宋茹甄终于忍不住了,她没想到宋应时说来看球,果然满眼里只有球,却忘了今日来看球的根本的目的。只好扭头冲宋应时提醒道:“阿时,你也别光顾着看球啊。”说着,下巴朝宋应时左侧下首的看台努了努。
那个看台上坐满了正在朝这边不时窥探的各家贵女们。
谁知宋应时听了她的话后,干脆偏过头来,以手支颐,笑眯眯地看着她,撒娇道:“那我不看球了,我看阿姐。”
“……不准调皮。”宋茹甄见他一副没正经的敷衍模样,佯怒,“你知道我的意思。”
宋应时撇嘴道:“可在我眼里,她们都不如阿姐好看。”
“……”宋茹甄一时哑然。
敢情阿时选皇后竟是依着她的模样来选的啊,她可是皇族第一美人,整个华京里恐怕都挑不出一个贵女能跟她一争风姿的。阿时同她乃孪生子,样貌自然也算是男儿中的翘楚,也难怪阿时眼高于顶。
可阿时是要选皇后,又不是要选美人,难道他也要像父皇那样,沉迷美色……
想到这里,宋茹甄眸色不由得一沉,正色道:“皇后不一定要好看,更重要的是品性,貌倒是在其次,关键是人要……”
“进了!玄武又进了!”宋应时突然伸手指着校场兴奋地大喊。
“阿时!”宋茹甄绷起脸。
宋应时顿时笑嘻嘻地顾左右而言他道:“阿姐,我同你说啊,这支球队可是我亲自从禁卫军里面挑的,个个都是一顶十的好手,你看今日一露手,果然是大杀四方……”
宋茹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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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结束,玄武大胜。
玄武队员一行七人上来复命:“陛下!”
宋应时眉开眼笑道:“今日你们踢地不错,朕要好好赏你们,说吧,都想要些什么赏赐?”
玄武队首拱手道:“臣等不要赏赐,臣等只想恳请陛下允许臣等做一件事。”
“哦?”宋应时来了兴致,“什么事,说来听听。”
那玄武队首却深深看了褚晏一眼。
宋茹甄的心“咯噔”一下,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