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万籁俱寂,寒风萧瑟,山里的平静突然被阵阵马蹄声和犬吠打破。
一队铁骑猎风而行,最后停在了崖边。
“汪汪汪。”猎犬嗅到犯人的气息,亢奋地摇摆尾巴,粗重的铁链被挣成一条绷紧的弦。
谢弋勾了勾嘴角,冷厉的黑眸透着淡淡的嘲弄。
就这点能耐,还以为能跑多远。
他松开了蓄势待发的爱犬,下一刻,迅疾的身影像是条划破夜空的闪电,遁入茂盛的灌木丛。
紧随其后的亲卫军翻身下马,上前查探。
和谢弋并排的暗卫坐在马背上,微微侧首道:“殿下,这下该一网打尽了。”
付秀秀张合桥母子二人中箭而死,管家被猎犬撕碎,眼下除了刚及笄的张二小姐,也就剩下了花甲之年的嬷嬷和怀胎八月的孕妇。
“启禀殿下,猎犬在前方搜寻到一名尸首。”
一名?
谢弋闻言,挑了下眉。
“死的是谁?”暗卫皱眉问。
亲卫军低下头:“大着肚子,应该是张合桥的孕妻。”
“御风。”谢弋忽地唤了一声。
猎犬听到主人的声音,会意地吠了声,锋利的牙齿紧紧咬住尸体,往灌木外拖。
谢弋就坐在马上,目光淡漠地看着爱犬把人拖过来。
御风来到主人的身边,炫耀式地摇两下尾巴,随即坐定。
谢弋扔了块鹿肉干给它。
对于这个结果,他稍感惊讶。
花甲之年的奶妈和手无缚鸡之力的闺房小姐没死,壮年的几个倒死绝了。
他不禁被勾起兴趣,翻身下马。
冰冷的战靴一步步走向尸体,在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冷白的银光。
尸体趴在地上,脸侧着,簪子不知落在了何处,凌乱的头发糊了满脸。
谢弋抽出佩剑,挑开了盖住脸的乱发,月光下依稀看得出女子约莫双十年华。
不过身体朝下,看不清是不是大肚子。
谢弋抬脚踢了下她的脊背,把人踢翻回来,目光落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和沾满血的裙子,思索了几息,才颔首微笑:“有意思。”
尸体还是软的,裙子上粘了大片大片的血,想必是惊惧之下小产,失血过多而亡。
“回去吧。”谢弋命令道。
“殿下,若不赶尽杀绝,后患无穷。”暗卫进言道。
赶尽杀绝?
谢弋勾唇轻笑,忽然想起了为掩护张二小姐而死的张合桥和付秀秀。
既然他们舐犊情深,那他就大发慈悲满足他们的愿望,让张二小姐好好活着。
毕竟——
杀人诛心,钝刀子磨肉最疼。
一个没有户籍的罪臣之女,无人庇护,会遭遇什么,傻子都能猜到。
她苟活一日,便多痛苦一日。凌厉的黑瞳愈发幽深,小小罪臣之女,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小姑,带,带孩子走……好好活……”余小舟抓住张荷的手,话刚说一半便没了动静。
张荷感受到手中的温度正逐渐丧失,她木然地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喉咙发紧,像被人掐住:“嬷嬷,嫂嫂去了。”
她们谁都没能想到余小舟会在惊惧之下早产,死于血崩。
干哑的嗓音仿佛在沙子上磨过:“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张荷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亲人全逝,后有追兵,她已走投无路。
“阿荷,我们不能放弃,还有孩子呢。”
孩子……
张荷抬起头,睁大通红的泪眼。
“对,还有孩子。”她心中涌起了求生的本能。
她一定要护好嫂嫂拿命换来的孩子。
“孩子,孩子……我不能死……”
“荷娘子,醒醒,快醒醒。”吴阿凉推了推病塌上满脸痛苦,陷入梦魇的女子。
“孩子,孩子……啊——”女子不知梦到了什么,声音惶惶地叫了一声,猛地坐起身。
吴阿凉站起身,惊喜道:“荷娘子,你终于醒了。”
扶荷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木讷地转过头,怔怔望着他。
半大少年正咧着嘴对她笑,皮肤黝黑,眼睛黑亮亮的。
他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荷娘子,认出我了吗?我是阿凉。”
“阿凉……”扶荷喃喃出声。
“你采药摔下了坡,被猎户发现后送过来医治。”吴阿凉见她没痴没傻,不禁松了口气,“你在后堂这里昏了一个多时辰,快吓坏我了。”
后堂,这里是医馆后堂,不是那个绝望的黑夜。
对,她真的逃出来了,她如今是扶荷。想到这,扶荷下意识整理好脸上的面纱。
“对了,你在昏迷时一直喊孩子,谁家孩子?”吴阿凉正是好奇的年纪。
张荷收拢思绪,缓缓摇头:“只是梦魇,没多大的事。”
她掀开被子,刚想下床,不料手心一痛,不禁“嘶”地一声。
“我的手?”她望着缠满绷带的右手,脑子里隐约忆起自己失足坠坡的记忆,在往后就记不清了。
吴阿凉想起这个就来气:“爹说了,山目草长在峭壁陡坡之上,寻常人根本采不到,没想到你真去冒险摘,不要命啦。”
他急得原地转了一圈,又不敢说重话,轻声责备道:“就为了一个外乡人,值得么?”
“值得。”扶荷点点头,轻轻摩挲绷带:“很值得。”
“哎,我是没办法说你了,但愿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吴阿凉无奈地摇了摇头。
扶荷朝他笑了笑,“这次多亏了你们,怎么没见吴大夫,我这次的诊费多少钱?”
吴阿凉:“我爹去村长家了,就包扎个伤口要什么钱,草药继续卖给我家就行。”
仁义堂收购草药时,大部分药农会在草药里掺入下等品,扶荷却从不这么做,她采的药不仅品质好,要价也实在。他与爹爹对她颇有好感,一来二去便熟了,也乐得给她行方便。
扶荷点点头,“我的药篓在这里吗?”
吴阿凉道:“药篓滚得都是泥巴,幸好草药没压烂,不然你就白摔了,小二已经帮你把药篓洗好晾着了。”说完,又问她:“这次的草药一共一百二十文,结算现钱还是照旧换药?”
扶荷想了下:“结五十文,剩下的钱换药。”
“你啊,你啊。”吴阿凉连连摇头,转身去取钱。
他回来得很快,手里除了铜板,还多了一个油纸包。
“病人亲属今日登门致谢,送了一包桃花糕,你带回去补补营养。”
扶荷犹豫了下,推辞道:“还是你们吃吧。”
“又不是值钱的东西,拿着。”吴阿凉摇摇头,实在是担心她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哪天会撑不住。
自从年前捡到了个男人,她更忙碌了。除了采药,还要帮人浣洗衣物赚钱。
吴阿凉犹豫了下,在她离开前再次提醒道:“荷娘子,对自己好点,不要总想着别人,人心隔肚皮,小心被辜负。”
扶荷一怔,很快回过神,笑着应下。
方才在医馆的榻上躺着,除了手疼,还不觉得哪里不适,下了地才后知后觉感到腿疼得厉害。
可一想到家里的人还在等着她回去,扶荷背起药篓,歇也没歇,先是去了肉铺,然后一鼓作气回了家。
院子一如既往静悄悄的,扶荷朝屋子里喊了声:“阿抑,我回来了。”
药篓刚放下,就听屋内传出一道温柔含笑的声音。
“今日可遇到麻烦了?较之前晚了些。”
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抬脚迈过门槛,最后在檐下的柱子旁站定,没有继续向前。
他身长玉立,衣冠楚楚,虽是唇角带笑,垂下的眼眸却在扶荷看不到的角度下,透着几分薄凉和淡然。
扶荷不想提采药时的那场意外,免得他产生心理负担,于是话锋一转问道:“今日眼睛好一些了么?”
虽已能看清女子七八成的身影,谢弋却微微摇头,语气淡淡,“还是看不见。”
“这样啊。”扶荷失落地低下头,藏在面纱后的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