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睛直视刺眼的灯光。
苏韵锦的脸就在那团光晕里出现,越来越清晰。
她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散,像某种电流一样嗡嗡作响。
黎阳突然很想给她打个电话,可他没有苏韵锦的电话号。而他留给她的电话号码,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她从没有打来过电话。
听到母亲在门外大声问:“你真的不吃饭了吗?”
黎阳用被子蒙着脑袋,“不吃,你别管我了。”
在黑暗中,苏韵锦的脸仿佛就在眼前,她的气息和温暖的肌肤,触手可及。
黎阳正想入非非时,放在书包里的电话微微震动了,他愣了一下,立刻起身从包里翻出手机,打开,一行字映入眼帘:你回家了吗?
你回家了吗?
你回家了吗?
他反复念叨了一遍,看着陌生的电话号码,直觉告诉他——这就是苏韵锦的信息。
他站起来紧张地看着那一行字,反复默念几遍,才回复了几个字。
信息发送出去后,他重重地倒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傻傻地笑。
——
苏韵锦在书桌前坐了一下午,浑身僵硬,眼睛发黑。
她揉揉酸涩的眼睛,抬头发现屋里已经陷入阴影之中,“天都黑了。”她呢喃一句。
窗外的夜色正蔓延过来,她起身去开了灯,光芒驱散黑暗。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强光,她忙地用手遮挡住光线。
宿舍的人还没有回来,她走到窗边,外面的夜色苍茫而荒凉,她看了一会儿,伸手拉上窗帘,将凄凉的夜晚隔绝在外。
无事可做的她从柜子里翻出手机,看着剩下一半的电量,想了很久,还是打下一行字,给记忆中的那个电话号码发送过去。
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影子在地板上折叠、弯曲,最后沿着墙壁立起来。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手机震动,她急忙查看短信。
黎阳回复一句:“回家了,你呢?在干什么?”
苏韵锦默默念着文字,黎阳的脸浮现在眼前,俊朗的眉眼,灿烂的笑容,她盯着手机看了很久很久,又敲下一句话:“我在复习,准备明天的考试。”
文字发送过去,又是一阵不安的等待。每一秒都是煎熬。她握着手机,想象着他会怎么回复?
信息的传达已经频繁。他回:“你一定会考好的。”
她又说:“你呢?看笔记了吗?”她打出这一行字,又觉得不妥,全部删掉了,只说:“嗯,谢谢。”
他问:“怎么会想起给我发信息?”
她说:“就是突然想起的。”
他问:“下午,你没生气吧?”
她说:“没有。你们去打游戏?”
他说:“嗯,但我早回来了。”
他们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跟对方说话,后来,越说越多,一不小心就交换了年少的朦胧情愫,任由关系暧昧地发展下去。
越是朦胧,越是美好。
夜色那么浓重,可她没有一丝困意。
四周是缓慢浮动的雾气,能听到电流穿透墙壁“滋滋~”的声音,还有窗外猛烈的风声,她心情紧张地盯着手机上的文字,想了很久才说:“那就先不说了。”
黎阳坐立不安地捧着手机,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起身走来走去,他还是觉得不真实,像做梦一样,随时会醒来,发现这不过是自己的幻想而已。他看到苏韵锦的话,尽管还有无数话在胸腔里翻腾,最后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句:“明天见。”
没有回应了。
母亲又在门口敲门,大声说:“快出来吃饭。”
“不吃,我不饿。”
“你还在长身体,怎么能不吃饭?快出来,别逼我发脾气。”
他打开门,心情很好地走到餐桌边,问母亲:“爸呢?”
“还在厂子里,他晚点回来吃饭,你先吃。”
“那你呢?”
“我等他。”
他看了母亲一眼,小声说:“妈,我明天期中考试。”
母亲没什么兴趣地点点头:“哦,这么快。”
看到母亲不在乎的表情,他有点惊讶,想了想又说:“妈,我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母亲的眼睛还没有离开手机。
“算了,改天再问吧!”
“你发神经啊!什么事?”母亲抬起头,一脸怒气地看着他。
“没事。”黎阳匆匆扒拉两口饭,拿着手机回卧室了,身后是母亲的叮嘱:“喝水啊!”
他关上门,躺在床上,脑袋里思绪纷杂,又拿出手机重温那些对话。
窗外,一望无尽的夜色沉沉地坠下来。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漆黑的夜色。
尽管冬日的深夜冰冷而寂静,但黎阳的世界却是温暖而狂热的。
——
苏韵锦正在反复看那些信息,宿舍门被推开,女孩们闯进来,看见她站在窗边,都停顿了一下,之后又开始说刚才的趣事。屋里的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姜妮走过来问她:“你下午在干嘛呢?”
苏韵锦看着她的脸,突然觉得陌生,甚至有淡淡的厌恶,她很小心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笑着说:“没什么事,和我妈妈打电话,看了会儿笔记。”
“你整个下午都在宿舍吗?”
“嗯。”
“那你一定复习好了。”
她摇摇头,“不知道了。”
姜妮看着她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说:“那也肯定比我们好,我们一下午都在玩,明天只能裸考了。”
苏韵锦看向书桌,“只是一次期中考试而已,又不重要。”
姜妮躺在床上说:“你说的也是。”
陈露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苏韵锦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还在反复看着黎阳发来的文字信息,她所有的不愉快烟消云散,整个晚上激动得无法言说。
那样的夜晚,后来再也没有遇到过。即使已经经历过无数岁月,那种悸动,还是会引起人的快感。
在后来被称作青春的时光里,关于少年的记忆总是烙下深刻的痕迹,每每想起,都会引发心脏的颤栗。
他是青春里唯一的光亮。隔着漫长的岁月,依然熠熠闪光,不可磨灭。
这大抵就是命运赋予青春最朦胧而珍贵的礼物。
倦意吞噬了清醒的意识。
黎阳在梦里再次见到苏韵锦时,她正在人海里冲着他笑,笑容令阳光黯然失色。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在生物课上学到的少得可怜的知识,已经全部用完了。
在卫生间洗完裤子,换好内衣裤,穿好校服,坐到餐桌前,他看见母亲在厨房做早点的背影,已然发福、臃肿的身体挡住了一扇窗户,外面是冬日早晨的灰色天空和雾蒙蒙的空气,另一扇窗户上倒映着灯影,还有他模糊的脸。他看着母亲的背影说:“我今天考试。”
“嗯,你说过了。”母亲沙哑的声音,嗜好烟酒者的嗓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知道父母对成绩的事向来不大在意,也没有兴趣继续说下去,随手拿起母亲放在餐桌上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在嘴边试了试感觉,正好母亲端着煮好的面条过来,“吃了早点,好好考试。”
“万一,我考不好怎么办?”
母亲笑着说:“能怎么办?让你爸揍你一顿。”
黎阳放下烟,发出一声:“啊?”
母亲拍拍他的头,慈祥地说:“开玩笑的,你别闯祸就行,学习好不好的,我们也无所谓啦!反正你要是上不了大学,就去你爸的厂里。”
黎阳听到母亲的话,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失落,他埋头吃完面条,提着书包往外走,母亲在背后说了一声:“好好考试!”
他扯着嘴角勉强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
考场上,苏韵锦写完最后一道数学大题,伸伸懒腰,看到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正要起身交卷,却被身后的人用力拉住衣服,她只好坐下来。
后边的人捅捅她的背,她微微侧过脸去,眼角的余光瞥到白雅婷苍白的脸,她将一张纸条故意扔到苏韵锦的脚边,“捡起来。”
苏韵锦的神经绷紧了,她坐着没有动,后面又是一阵用力戳骨头的动作,“快点捡起来,快交卷了。”
她想了一会儿,趁老师不注意,忙弯下腰捡起纸条,小心打开,上面赫然写着:选择、填空、判断最好还有大题。
看来是蓄谋已久的。
苏韵锦将纸条揉成团,四下看一圈,学生们已经蠢蠢欲动,隔了几张桌子的朱敏正将纸团扔给旁边的女生,而坐在她身后的陈露正探着脖子看她平铺在桌面上的试卷。苏韵锦往后看去,男生们早已放弃,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只等着铃声响起,人为地结束这场煎熬。
她被戳得骨头发疼,无可奈何,只能在纸条上寥寥写了几笔,团成纸团扔到后面。
听到后面发出嘎吱声,猜到是白雅婷弯腰取纸团时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没一会儿,传来了笔尖在纸张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苏韵锦撑着额头,看着试卷发呆。
听到后面弱不可闻的声音。她抬头看见老师在讲台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翻着一本小说。
出于职业的操守,他不时地会说一句:“各做各的,别交头接耳,作弊被发现是要通报批评的。”
但这种话的威慑力仅仅只有几秒。
几秒钟之后,那种若有若无的声音还在空气中浮游、传播,像是蚕食桑叶的声音,沙沙沙,有一瞬间,苏韵锦觉得太阳的光芒强烈得好像盛夏时节,晒得她浑身发热,汗流浃背。
大片、大片的阳光涌进屋里,所有人都落在光亮之中,做着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嘴唇一张一合,被压抑的声音,像一根绷紧的弦。
苏韵锦觉得自己犹如被卷入巨大的漩涡中。最初她还在抵触、反抗,但是当姜妮也求助她的时候,她泄气了,身体里强烈的界限被冲毁,没有了竞争,也没有了杂念,只有将所学的知识倾数写下,甚至为了给别人正确的答案,还不得不反复检查,以防连累别人,让别人的期待落空、失望。
很多年后,想起来,她还在为那种自欺欺人式的生活感到悲凉。
她盯着纸条上的字迹看了几秒,眼眶周围生疼,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她拿起笔写好答案,看了眼坐在讲台上的老师,他正低着头看地板上的一缕淡光,她将写满答案的纸条揉成纸团扔给了姜妮,姜妮抬起头,脸上挂着琢磨不透的表情。苏韵锦指指老师的方向,张合着嘴唇:“我先走了。”
“好。”
她起身时,老师惊觉地抬起头,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试卷放在讲桌上。
阳光在讲台上形成一个锐利的三角形,老师的背影就在那块光斑里,静默不动。他脸上的表情冷得像一座冰山,苏韵锦看了都觉得心里一凉。
开门出了教室,冷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刚才紧张不安的心情慢慢平复。
走廊里,有几个考完的学生在低声说话,他们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一眼,嘴唇继续蠕动着发出声音,大概在议论考试的内容。
苏韵锦走到三楼大厅,趴在栏杆上,俯视着二楼。
楼梯上站着一对男女,正在说笑。男生的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被女生拉着晃来晃去,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旁若无人地享受着爱情的甜蜜。
“考完了?”黎阳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的侧脸。
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脸颊,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线条柔和的下颌和微微张开的嘴唇。
苏韵锦扯扯校服的袖子,一双手缩在衣袖里,只露出淡粉色的指尖,小声说:“是啊!你呢?”
嘴唇翕动,干净的声音,她转过脸,一尘不染的眼睛,极其冷漠地看着他。
他毫无防备地撞上她的视线,匆忙地别过脸,点点头,眼睛看着楼下的一对男女,有点羡慕。
那两人的身影,莫名熟悉。他正琢磨着是谁,楼下的男生猛地抬头,脸上挂着放荡的笑容还未收敛,苏韵锦愣了一下,转头看着黎阳,他脸上的表情也是不言自明的嫌恶,“原来是他。”
“你认识?”
“我们班的呀。”
“哦。”她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声,笑了起来。
杨敬仰头看着楼上的两人,笑容慢慢消失在轮廓锋利的脸上,眼神越来越冷冽。
和他在一起的女孩也抬起头,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蛋,眼神无辜且怯懦地看着陌生人。
与她的视线相遇,苏韵锦勉强勾着嘴角笑了笑,转头跟黎阳说:“她看起来就是很乖的女生。”
黎阳说:“我不认识。”
“我见过她,她叫孙淼。”苏韵锦想起以前有好几次她在走廊里看到杨敬等孙淼的场景,可惜地说,“可惜了,被猪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