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发表
港口黑手党的顶楼被修建成了平坦的壮阔飞机停车坪, 但此时并没有直升飞机停在这里。唯一醒目的是正在闪烁的红色助航灯，以及地面上大片亮闪闪的反光涂层。
而就在这一切的尽头，风声呼啸的天台边缘, 一个男人正看着他们。
在他的身后，夕阳即将坠入遥远的地平线, 天空热烈地疯狂燃烧着，连地面上的城市和波光粼粼的海面都变成了大片的红。
但这一切似乎都和那个人无关, 黑衣黑发黑眸的男人身边的空间似乎都变成了异次元黑洞一样充满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质感。
他是黑夜的化身，是恐惧的代表。
那就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太宰治。
芥川龙之介的呼吸一下就屏住了, 眼睛猛然睁大。
找到了, 他想, 终于找到这个男人了。
楼顶的风很大, 似乎吹散了男人脖子上的绷带, 拖出很长一截和他肩上的红围巾一起在风中飞舞交杂。
两个少年都没发现那飞扬的绷带上其实沾染了之前男人因为咳嗽而吐出的红色血液。
或许是因为两个少年本就伤痕累累精疲力尽地扭打滚进来没能注意那些细节, 也或许是被男人笑着鼓掌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
总之, 现在，他们还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不过，并不在现场的某个人却从监控视频里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角度问题, 他一开始看的并不清楚。
于是黑发紫眸的男人放大了视频的某个地方，确认后忍不住将手指抵在唇边，张开嘴用尖锐的牙齿略带神经质地不断啃咬。
原本圆润光滑的指甲被咬得坑坑洼洼，而且异常短，他这一下没控制住甚至咬出了一点血。
但费奥多尔却发出了低低的愉悦笑声, 他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前倾, 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监控中的画面, 难掩兴奋地看着监控视频中的太宰治。
他总觉得太宰治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自己那几次遇到的问题很大可能也是对方造成的，但他没有证据，只能算是直觉？
他也觉得以太宰治的手段绝对不止于此，他甚至不太相信他所看见所研究的那个太宰治会真的自己赴死。
那样就未免有点让他失望和无聊了。
但他总觉得不会那样，他在太宰治身上感受到的刺激和危险以及没有思考出结果的奇怪感情，还有与理智思考得出的结果完全相反的发展，都让费奥多尔觉得太宰治还有其他计划。
这个奇怪世界的一切绝对不止他看到的那样，还有什么内幕是他没能彻底搞清楚的。
就算一切真的如同他所看到的那样，如果太宰治只是因为太累了最后放弃了，他也要亲眼看到对方的落幕才行。
戴着毛绒白帽子的紫眸青年坐在地下室的监控视频前喝了一口咖啡，看着屏幕里黑衣黑发的男人眼神复杂。
“真可惜啊……”他轻声地感叹，脸上时而带着惊人的恶意期待神色，时而又会产生遗憾犹豫和警惕的神色，但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屏幕上的黑发男人。
“辛苦你们了，你们做得很好，真是一场不错的战斗。”天台上的黑发男人鼓完掌就笑着先开口了，他整个人也从刚刚侧身的姿势变成彻底正面对着两名少年，猎猎作响的风吹起了他身后的黑色风衣长衣摆。
“太宰先生！”最新反应过来并叫出声的是中岛敦，那声音充满了喜悦和放心，就好像看到那个人的瞬间一切都不用担心了，无论任何问题都能解决一样。
差点也同样叫出来的芥川龙之介猛然清醒，将那瞬间奇怪的感情咬牙压下去，愤怒和仇恨重新弥漫心头。
“黑衣男人！”他叫出了自己这四年来几乎日日夜夜都会反复念叨的称呼。
被他死死盯着的男人脸上被绷带缠住了一只眼睛，另一眼睛则微微弯着笑了起来，夕阳在那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下打了大片阴影，芥川龙之介距离这么远都看得见。
那实在是一个过于年轻和好看的男人，笑起来甚至没有丝毫黑手党的凶恶歹徒气息，光看外表完全想象不了他竟然就是掌控了整个横滨黑暗势力的港口黑手党首领。
但是芥川龙之介更在意的是，为什么事到如今，他终于站在了这个男人面前，他竟然升不起真正充满恶意的杀意呢？
是的，他愤怒，他疑惑，他充满仇恨，他憎恶，他想冲上去打败那个男人，但他却下意识在逃避杀死他的想法，甚至连真正的杀气都维持不了。
芥川龙之介从未想过，当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站在了那个男人面前时，极端的厌恶和憎恨与极端的尊敬和狂热竟然同时在他心里产生了。
他就好像被瞬间分裂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样。
这让芥川龙之介开始怀疑人生，觉得是不是自己刚刚一路从下面打上来的时候把脑子打坏了。
但是还好，最终还是极端的厌恶和憎恨的那一面人格在控制着他的身体。
因为知道自己的异能对那个男人没有用，芥川龙之介还专门为他准备了物理武器。
枪已经在战斗过程中丢失了。
于是他抽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刀，闪烁着寒芒的刀尖对着那个男人。
“你到底对在下的妹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不愿意跟在下走！而你又为什么要以在下妹妹为诱饵让在下出现在这里？”他高声愤怒又不解地质问对方，“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回答我！！！”
其实他虽然这么问了，却并不觉得自己会简单得到答案，于是已经做好了战斗攻击那个男人的准备。
中岛敦也这么觉得，他也并非没有问过太宰先生，但太宰先生每次都只是神秘一笑说些他听不懂的谜语就将他糊弄过去了，于是他也做好了阻止芥川龙之介保护太宰先生的战斗准备。
但是出乎两人预料的是，站在天台边缘的人竟然真的直接将一切的答案都告诉了他们。
因为事情过于复杂并牵涉巨大甚至不止一两个世界的概念与重量，以及命运这种难以简单用语言形容的东西，两个少年理解不了，男人甚至还耐心地一个一个给他们慢慢解释。
中岛敦呆呆地看着他，眼神和表情全部呆滞。
芥川龙之介也完全说不出来任何一个字，甚至连对身体的感知都失去了，认知中的世界也瞬间荒谬地不真实起来。
他没法做出任何反应，因为他根本理解不了那个男人此时说出的东西。
他也不明白，自己心里此刻的这种仅仅针对于那个男人的复杂又极端相反的激烈情绪和感情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因为当他看到那个男人后退一步，双脚已经靠近天台边缘的时候，他差点心脏骤停，几乎担心害怕惊恐地尖叫出来，虽然不觉得那个男人会因为这点事情就遇到危险却也疯狂想将对方拉出那种不安全的地方。
可他最终发出的却只有一句句充满怀疑和冷硬的质问，手里对男人举着的刀从始至终就没放下来过。
而那个男人也竟然态度温和地一一答复了。
这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芥川龙之介脑子乱成一团。
一切都太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如此不安和焦躁？
他理解不了，于是只能下意识死死盯着那边的男人，希望对方能给他更好的解答。
芥川龙之介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心情和状态其实和他之前嘲讽过的中岛敦一样，都对太宰治产生了不可理喻的强大信任，下意识就觉得任何问题对方都能解决。
但是他又马上否认了，他产生的是对太宰治这个人实力的信任，和中岛敦完全的感情用事可不一样。
——在战斗过程中两个少年已经用对话和动作交流过好几次思想了。
但不管怎样，两个少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发男人，希望得到更多详细的解答，就算依旧听不懂也没关系，但是不要停下来让他们自己陷入茫然和惊慌。
但是对方却露出了一副“终于结束了”的表情，轻松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了，再告诉你们最后一件事。”男人用轻描淡写到让两个少年一时意识不到是多严重的语气说，“这件事情你们两个不能告诉任何人，一旦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世界就会很快毁灭了。”
“所以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你们两个人了。”男人如此任性地说着。
“交给我们两个人……三个人……？”中岛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一瞬间盛满了惊恐和不可置信。
芥川龙之介也意识到了，他的脑子宛如被雷劈中似的轰隆一声一片空白，同样惊骇欲绝地看着天台边缘的男人。
这个时候两人才意识到，原来港口黑手党的大楼顶层边缘并没有栏杆之类的东西，只有略微突起一截的高层，甚至还不到十厘米高，窄小到不足一个成年人的鞋子宽。
而现在，太宰治看都没看地后退了一步，轻盈地抬脚站在了上面。
“太、太宰先生……那里很危险，就算有什么事情，也请您回到这边来再继续说，好吗？”
芥川龙之介听见了身边那个家伙颤抖的声线，才意识到自己也已经握紧双手往前迈出了一步，而且他的身体也无比冰冷且在不断颤抖。
如果他现在开口说话，肯定也和旁边那个丢人的家伙不会差多少吧。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也要这么紧张害怕？为什么他甚至想要嘶吼着扑过去疯狂而又不顾一切地将那个男人从死亡的悬崖边缘拉回来？
“终于到这一步了，我期待了那么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的男人却不再回复他们的任何话语，只是在自顾自地发表着感叹，好像是在和世界告别。
“我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可思议，就好像马上要回到灵魂的故乡一样，无比安心和幸福。”
男人在笑，开心得像是个好不容易得到喜爱糖果的小孩，露出了像是终于得偿所愿幸福到如梦似幻般的笑容。
然后，他张开双手，像是拥抱天空拥抱大地一样，就那样没有任何犹豫地倒了下去。
中岛敦猛然爆发冲了过去，他甚至恐惧紧张到极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但还是没能抓住那个下坠的人。
就算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太宰先生毅然决然跳楼赴死的动作。
就算他能力再强，也想不到任何办法能将他的太宰先生从这样的高空中拉回来。
他那只拼尽全力伸出的手，最终只是擦过了太宰先生的身体，颤抖的手指只抓住了那条飞起的红色围巾。
——只有红色围巾。
而他的太宰先生就这样在他面前笑着从高空坠落，风将他的头发吹得那么凌乱，他的笑容却宛如即将入睡的恬静孩童。
与之相比，终于反应过来发出悲恸大喊的中岛敦表情实在过于狰狞痛苦了。
“太宰先生！！！！！！”
芥川龙之介没有中岛敦的恢复力，他伤得很重，但他还是踉踉跄跄几乎连滚带爬地趴在了楼顶边缘往下看。
如擂鼓般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他彷徨惊慌地往下看，却什么都没看到，只能看见一个人形的黑点迅速下坠，最后彻底消失。
由于楼层太高、附近战斗声音过于嘈杂，芥川龙之介甚至都听不见对方落地的声音。
他看不见，听不见，但莫大的绝望却迅速蔓延了全身，让他忍不住牙齿打颤浑身发冷地抖了起来，手指过于用力抓着天台边缘甚至指甲断裂，几乎滴血的眼睛却还在执着地看着什么都看不见的虚空。
只有中岛敦那双目眦欲裂的金色虎瞳看清了男人生命最后时刻的面容。
他看见太宰先生甚至笑着说了一句话。
中岛敦听不见他的声音，却读懂了那句简单的唇语。
那句话是——
“byebye~”
太宰治笑着说。
再见，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