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053：雪之灵
苏旖梦心口堵得慌。
她知道, 现在的确没有寿元丹，而她也炼不出来寿元丹。
可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分出神识进入乾坤戒，一直往内延伸, 使劲儿往前延伸。
苏旖梦记得自己乾坤戒里有一朵特殊的雪花。
小小的一朵, 水火不侵，永不消融。
爹说他们住的雪山曾已修成山河龙灵, 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何原因它又散尽了一身灵气，重回了天地之间。
临走前，雪山之灵送了这朵雪花给当时还年幼的爹爹。
爹又把雪花给了她。他还说：“你以后也可以送给你觉得需要的人。”
“它有什么作用啊？”
“不知道。可能到时候, 你自然就知道了。”
是的，现在她知道了。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占据了她的心神, 她心底有个强烈的声音在说：常樱和龙舌兰需要它！
在哪儿，在哪儿？
这些日子, 苏旖梦每天不管多忙, 都会抽空摸一下乾坤戒，大多数时候都空手而归, 少数时候能摸到一些胭脂、唇脂，总之这么长时间，她摸到的最好的东西也就替死木的树叶和白孔雀发簪, 除此以外，没别的了。
现在想要将雪之灵摸出来无疑是异想天开，可她不愿就这么放弃，她想把雪之灵摸出来，送给常樱！
神识即将耗尽, 苏旖梦已经感觉到头疼欲裂了。
书灵在她背上写字, 不用说就能知道它在写什么, 可苏旖梦这一次并没有停下。
我很弱小，可有些事，我也想去做。
想做，那就去做。
跟时姐姐的性命，天地毁灭的事相比，拿出雪之灵只是一件小事。
当她有了不顾一切去做这件小事的勇气，是不是，就不会像以前一样自私胆小了？
书灵恨不得将苏旖梦的神念斩断，将她拖出来！
然而跟苏旖梦没办法真的攻击、反抗、干涉到主人司空寒一样，它也没办法阻止苏旖梦一心想要做的事。
它怕苏旖梦继续下去会神魂崩溃，只能暗自祈祷：“摸到吧，摸到雪之灵！”
也就在这时，苏旖梦直接往下坠落，砸在了龙舌兰的叶片上。
她神识耗尽，直接昏迷。
坠落之时，她漆黑的尾巴尖儿上微微泛光。
书灵注意到，苏旖梦的尾巴鳞片上卡住了一朵指甲盖大小的小冰晶。
那就是山河龙灵消失后，在这片天地留下的唯一痕迹——雪之灵。
书灵也有点儿想晕，它总觉得它也消耗了很多的神魂力量。
脑海里隐隐冒出个念头——我好像能影响到气运？
是因为，我是书中之灵的缘故？书中写下来的故事是纵横交错的规则，而我，书中之灵即是小天道么。
抬头看天，晴空万里，刺目的阳光都让书灵有些恍惚，常樱的结局原文并没写出来，所以她得到雪之灵，从而渡过此劫也没关系？
一定是这样。
倒下之前，书灵想：一定是这样。
看着跟它一块儿坠落的小龙，书灵闪过一个念头：一定是我平时画的龙死得不够惨，才让她变得如此胆大包天！
龙舌兰叶片尖锐宛如利剑，在小蛟坠下那一瞬间，好几片叶子同时变得柔软，将她稳稳拖住。
等意识到小蛟居然昏过去了之后，在屋子里正准备喝药的常樱皱眉，她轻轻推开小徒弟递过来的汤药，“我去院里看看。”
佩兰劝道：“那也将药先喝了再去。”
常樱笑了一下，“我现在这身子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大限已至，喝什么都没用。
见汤药还举在面前，常樱仍是笑着说，“为师一辈子都没怎么任性过，你让我任性一回，我不想喝。”
说是要任性，声音还是很温柔，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好不好？太苦了。”
佩兰收回微微颤抖的手，哽咽着说好。
转身放下药碗时，眼泪滴落在手背上，她快速抹掉眼泪后说：“我扶你过去。”
等到了院里，常樱一眼就看见了昏睡在龙舌兰叶子上的丝丝。
丝丝现在还挺沉的，将几片叶子都压弯了。
她走过去时，叶子便自动伏低，中间那根即将开花的花柱登时变得格外显眼。
佩兰看到后再也忍不住，眼泪跟断线了的珠子似的大颗大颗往下滚，结果被常樱用手肘撞了一下，“哎呀你还愣着做什么，丝丝太沉了，为师抱不住了。”
看到师父颤巍巍地抱着小蛟，那蛟脑袋一直往地上垂的时候，佩兰也顾不得伤心了，连忙将丝丝接过搭肩上，这才又腾出手去扶师父。
等常樱坐下后，佩兰才道：“丝丝又做什么了？看着神魂不太对劲儿。”她这会儿也没凝神香，便快速地念了几句安神咒。
常樱坐的是个小马扎。
旁边有更舒服的椅子，但她这会儿就想坐小马扎上，腿慢吞吞往前伸直后，她拍着自己腿说：“把丝丝放这儿，我抱一会儿。”
佩兰有些不放心：“丝丝现在挺沉的。”
常樱板起脸，“我好歹也是凝神期。”
佩兰无奈之下只能轻轻放下小蛟，暗中则用灵气托举，替师父省力。
孰料常樱又道：“你去隔壁要点儿凝神香过来。”
她抿起嘴唇，一脸不悦地催促，“快去呀。”
将佩兰支开后，常樱关闭了院中结界。
她咬住的嘴唇松开，上面有一点儿血丝。
就是这会儿了。
她有预感，龙舌兰即将开花，而她，就是即将见底的沙漏，时间所剩无几。
不想哭哭啼啼地告别，她想一个人静静地离开。
龙舌兰绽放后会有一滴生机凝露，是她送给伴生灵兽的礼物。丝丝陪了她们一年多，她想它的另外一支角也快些长出来，免得天天当一只独角蛟。
这样的灵兽，是会被其他兽瞧不起的。
恰这时，天上投下一团阴影。
常樱抬头，看到头顶大片大片的乌云急速聚拢，那云来得太急，看着不太正常，像是劫云。
不过眨眼之间，劫云就布满了整片天空。
她微微惊诧，这是什么雷劫，如此气势汹汹，难不成，宗主已经触摸到了那个门槛，即将突破渡劫境了？
不过这一切，都跟她没多大干系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生命在流逝，也能看到，龙舌兰积攒了全部的力量，正在努力绽开。
“轰隆！”一声巨响从天边炸开。
紧接着，那已封闭的剑冢上方飞出一道金光灿灿的身影，在他出现那一刹那，有金色闪电自云层中飞射而出，劈向了高空中的年轻男子。
男子不闪不躲，挥剑相迎！
剑气如龙，竟是将雷劫直接撞碎。
常樱心下感叹：“这竟是金丹期的雷劫。”
她大约知道渡劫的人是谁了。
刚从剑冢出来便迎来如此强大的金丹劫，他的身份不难猜。
渡劫之人十有八丨九就是她以前那个大徒弟经常提起的天骄师弟叶轻舟。
常樱眯起眼睛，她想看清这个年轻天骄到底什么模样，然而如今生命将尽，全身灵气也供给了想要开花的龙舌兰，以至于现在的她跟凡间的普通老太太无疑，根本看不清远处那人的脸。
只能感觉到他战意高昂、气势如虹，好似将天上的雷劫都压得抬不起头。
无数人正为他喝彩，而他，此时此刻，是天幕上最闪亮的星辰。
常樱想起了从前。
多年以前，她也是万众瞩目的天才。
被那么多人关注的她，内心其实十分不安。
他们都说得对，她百年结婴完全是运气，因此，在结婴后，她一直没踏实过。后来，她果然再无寸进，面对那些质疑，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也无法辩解。
直到来了百炼峰，没人问她为什么不行，也没人苦口婆心地劝她上进。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事还有峰主顶着，是那么的自由自在。
“轰隆、轰隆……”一声又一声的雷鸣好似在耳边炸开，震得她都有些耳鸣了。对寻常修士来说，旁观他人历劫能让自身有所感悟，然而对于异常虚弱的常樱，那轰隆隆的声音宛如一道道催命符。
乌云渐渐散开，那边的天幕上有了灼眼的红光，金丹凝聚，天生异相——金乌展翅撞破最后的乌云，衔来红日相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天边异相吸引，而常樱，她早已收回视线，正一脸期待地看着面前的龙舌兰。
龙舌兰也开始发光了。
明明是金色的光芒却一点儿也不刺眼，像是浅水底下的金色沙粒，涟漪轻荡时，更显温柔。
一边是破劫，是新生，宛如刚刚跃出山涧的灿烂朝阳。
一边是了劫，是死亡，是那即将坠入大海的如血残阳。
不管是那一种，他们都在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常樱想伸手摸摸她的花。
可她已经无力起身，她艰难地抬手，在即将无力垂下之时，那盛开的花突然弯腰，像个懵懂的孩童一般，将头搁在她手心上。
轰隆隆响个不停的雷声让苏旖梦头都快疼炸了，她睁开眼，正好看到花茎折断，坠入常樱手中。
而常樱嘴角含笑，周身气息飞速流逝，她的眼睛正在缓缓合上。
在常樱和龙舌兰相触的地方，有一滴水珠正在凝聚，那是生机凝露！
真凝出来全完了！
雪之灵！
她摸出了雪之灵的，在哪儿？哦，卡在她尾巴尖的鳞片里。
苏旖梦扬起尾巴啪地一下打在常樱的手上，那朵小雪花也落入她掌心，水火不侵的雪花竟然快速的融入了那一小小的水珠里，眨眼就消失不见。
怎么样了？
到底有没有用？
苏旖梦不知道，她只是紧张地看着常樱，一颗心怦怦乱跳。
她看到常峰主一脸疑惑的睁开了眼。
看到常峰主头顶出现了灵气旋涡，灵气浓郁得都有了淡淡的绿色，像是天上落下翠绿的飞瀑，垂下的绿色丝绦。
而常峰主，她还茫然地坐在瀑中，头发都被润湿了。
看到常峰主起身刹那，无数的灵气争先恐后地灌注进她的身体，如枯木逢春，花满枝桠。
转身时，常峰主她青丝如瀑，肌肤晒雪，笑颜如花。
与此同时，地上的龙舌兰叶片晃动，无数金光冲天而起。
一头长了一对奇怪金角的翠绿长龙出现在天幕，它在金光之中穿梭，发出阵阵龙吟，竟是将不远处叶轻舟的金丹异相都给震碎了。
紧接着，绿龙俯冲下来，直接撞入了常樱的身体。
常樱的黑发上多了一缕金色，本来温温柔柔的她，因为这一缕耀眼的发色整个人都变得冷艳了许多，像是一块圆润的石头被打磨出了棱角一样。
常樱知道这会儿百炼峰的其他人都在院子外。
她将丝丝抱到怀中，接着一甩衣袖，打开大门后，朗声道：“我出窍了。”
这个声音，不止是告诉面前的亲人。
她用上了神识传音。
她大大方方地告诉所有正在观望的人，“我，常樱，三百二十岁，修为已至出窍！”
说完后才冲等在门外的时惊春她们浅浅一笑，“好在没丢两位姐姐的脸。”
是啊，百炼峰的三位女修都进阶到了出窍期。
如今还在拖后腿的，可不就只有古万里啦！
时惊春：“哟，进阶了，我们百炼峰的月例又得涨一成。”上次水知夏替她护法时暴露出了出窍期的实力，次日灵灵阁就送来了增加的修炼资源，如今她们又添了个出窍期，修炼资源还得增加不少。
小日子，越过越滋润啦。
……
苏旖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头不疼了，天也已经黑透。
“聂远之！”已经收了陪玩的灵石，她第一天就不准时去，得罪了首富冤大头的话……
聂远之喊白琉璃过来把灵石要回去怎么办？
她怕穷怕了的时姐姐揍白琉璃！
想到这里，苏旖梦摸出玄音壁，飞快进入其中。
离开时，她跌回了镜湖，这会儿进去也是在镜湖边，本想直接上岸，结果看到镜湖一片沸腾，很多人都在疯狂地吹捧叶轻舟。
其中夹杂一两句疑惑：“我觉得百炼峰的常殿主三百二十岁便突破出窍更加令人震惊吧？”
“叶轻舟年纪轻轻结丹的确天资过人，可常殿主当年可是百岁结婴，如今三百岁出窍，跟她相比，一个金丹境也没必要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这样的言语很快就被淹没。
书灵这次主动写道：“常樱出窍按理说压住了叶轻舟的风头，但这里本是原书的一段较为重要、精彩的剧情，因此那些人仍会受原文影响，说出本该说出的话，表达出对叶轻舟的崇拜。”
“剧情无法更改，你现在帮了常樱，下次是不是又想帮时惊春？”
“时惊春会死，在书上写得明明白白。你看这些人，他们平时都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可当遇上白纸黑字写上的剧情时，无人能够对抗。书中世界，书上的每一个字，皆是不可违背的天道法则。”
苏旖梦：“他们不觉得奇怪吗？”
书灵写：“司空寒每次遇到云彩衣的事就会情绪失控，他有觉得奇怪吗？”
苏旖梦看着镜湖上的热闹喧嚣，只觉心头生起一股寒意，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每一个人都好似提线木偶。
众人皆醉我独醒？
不，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书灵，脑海里再次浮现了那夜的梦境。
别信……
至少，不能尽信。
她心事重重地上岸，就看到一头银龙在滚沙子。
准确的来说，它在沙子里滚来滚去，滚得到处飞扬的沙土，苏旖梦一上去，就差点儿被活埋了。
“咳咳咳！”她一边咳嗽一边从土里钻出来，略带歉意的说：“让你等久了。”
聂远之停下来，扭头看她，金色的眼中露出不屑：“我等你做什么？”
苏旖梦：“啊？”
聂远之：“你来不来我都会在这里。这里安静，沙子还能消耗我的神识力量，最关键的是，我从小到大，直觉指引我去到的地方都会有稀世珍宝。”
他顿了一下，“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到这里。这片血海沙漠里肯定也会有。”
“既然我来了，在还没发现上天赐予我的宝物时，我不会轻易离开。”
苏旖梦嘀咕道：“你怕是有寻宝鼠血统。传说中的紫金寻宝鼠？”
没想到聂远之还点点头，“我也这么怀疑过，不过我去查了，并无哪位先祖曾与鼠妖结缘。”
聂远之又道：“过来，变成我喜欢的样子。”
苏旖梦老老实实地变了龙。
她本以为聂远之又要喊她堆龙，正亮了亮爪子，打算大展拳脚时，就被聂远之直接按倒在沙里。
苏旖梦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见聂远之扬起了厚厚的一层沙，将她包裹后，聂远之爪子用力往前一推，说：“去吧，三百。”
苏旖梦：……虽然我叫日啖灵珠三百颗，但你喊我三百，总觉得怪怪的。
她滚了。
一开始头还有些晕，滚着滚着，神识逐渐疲惫，却又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滚沙子真好玩！她以前居然从来没滚过……
苏旖梦大口大口的喘气，那些压在心底的郁气都好似发泄出去，整个人都轻松许多，神魂好像要原地飘起来。
“啊……”
苏旖梦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长啸，银龙飞到空中，正张着嘴对着头上烈日咆哮。
她也跟着大叫起来，细细的一条龙，气势倒是足得很，嘴都张到了最大，结果发出的声音也跟她身子一样细细的，像是啾啾啾。
这……
神魂力量太微弱了呀。
本有点儿害羞，但旁边的大龙还鼓励的看她一眼，苏旖梦也不尴尬了，继续啾啾啾！
叫着叫着，神识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一次，她提前给大财主打了招呼：“我不行了，我得离开了。”
聂远之淡淡应了一声：“嗯。”
等小龙离开后，他在她离开的位置画了个圈儿，接着于圈中坐下，身形也跟着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