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第二天天明，沈孟秋收到了顾安的早饭——朴实无华的一碗粥。
他没多说什么，毕竟小丫头昨天油嘴滑舌的解释言犹在耳，他估摸着午饭总归开开荤了。
万万没想到，稍微期待了一点点的午饭竟然是白菜拌豆腐，以及白送的三盒饭白米……
三菜一汤，不存在；荤素搭配，不存在；饿不死他，倒是真的。
沈孟秋从口袋里翻出昨晚顾安留给他的便签纸：皱巴巴的痕迹里残存着顾安“饿不死人”的承诺，倒衬得她之前夸下海口的“荤素搭配”更加虚无缥缈了。
啪。
沈孟秋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易塌的折叠桌上。
他算是悟了：合着昨晚攀亲戚的保证，就是为了让他手下留情？
顾安倒是眼疾手快，直接提起午餐袋子，折叠桌摇摇晃晃了半晌，最后折了半张。
“你几个意思？”沈孟秋皮笑肉不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匪夷所思，更多是被气出来的冷笑，脸上没什么情绪，倒是那双眸子里迸射出来的寒意，仿佛下一秒就能冻住顾安。
顾安先前被沈孟秋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吓了一跳，这会儿听到他冷言冷语的威胁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重新把折叠桌放好，把午饭搁上去。
然后再掏出纸条唰唰地写，只是还没落笔，就被沈孟秋问住了。
“林聪给了你不少钱吧？”虽然看起来沈孟秋对那家里的人嗤之以鼻、漠不关心，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捕捉他们丑陋的心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我身上花的钱越多，你可以得到的报酬就会越少。”
林聪是个表面君子，人前彬彬有礼、礼数周到，作为林淼一手提拔起来的总助，他自然会在林淼的儿子被赶出家门后伸出援手。
但也仅仅只是伸个手而已。
毕竟沈家有了新的女主人、新的接班人，沈孟秋作为一颗毫无用处的弃子，林聪断不会为了他做出让新的女主人不开心的事情。
沈孟秋倏忽俯身、逼近顾安。
四目相对，他在她的瞳孔里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林聪大概是想借顾安来敲打他——要是不乖乖低头认错，顾安就是他的未来。
“呵呵。”沈孟秋笑了起来，冷冷地看着顾安，却又好像不是在看她，“变成你这样有什么不好？有口饭吃、有家可回、也用不着学什么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心血来潮还能骗骗狗的感情。”
“我倒是宁愿自己是个见钱眼开的小财迷，也比做个天天被人记挂、盘算着要怎么宰割的肥羊好。”
顾安眨了眨眼睛，竟然真的从沈孟秋的嘴里听出了几分羡慕？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黑乎乎的脚丫子。
实在不懂自己哪里值得沈孟秋羡慕的。
沈孟秋倏忽抬手按了按顾安的脑袋。
顾安愣在原地。
沈孟秋的手那么纤长，骨节分明得那样好看，却总有点中看不中用、漏风的华而不实，可顾安怎么也没想到，当这双手覆在她的脑袋上，却像是宽厚的大手在轻抚，递给她温暖。
久违的触感。
却也只是一瞬。
顾安实在是太瘦了，小小的脑袋沈孟秋一只手就拿捏住了。
他本来是想一个爆栗敲过去，教训教训这贪心眼的坏丫头，可抬手一比划，就很顺手地按住了她的脑袋，最后恨恨地压了压顾安的小脑袋勉强凑个教训的数就罢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低着脑袋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吧。”
沈孟秋起身，和顾安的距离倏忽拉开，他也懒得计较对方是不是真的在嘲笑他。
等顾安抬头，视线追过去的时候，沈孟秋已经走到门边上了。
她捏了捏衣摆，原本很想解释的冲动，因为彼此拉开的距离渐渐散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挺可笑的？蠢乎乎地真以为你会给我送什么大餐……”沈孟秋自言自语地嘀咕，失笑片刻后依旧没能搞明白，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会相信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屁孩。
他笑了笑转头看了顾安一眼：“我说你啊，还是太嫩了。换做是我，直接拿着林聪的钱跑了。鬼才来这破地方装可怜讨我的骂。”
沈孟秋到底还是走了。
以前没人管，外公家临山靠水的小村子到处都是他的地盘；后来有人管，豪华耀眼的大房子全是禁忌。
然后他跑了，挑着恶狗、流氓聚集的地方钻，偏偏什么都遇不上，反倒是被一个小屁孩耍得团团转。
真是……无语至极。
沈孟秋进了一家饭馆，大手大脚地点了满桌子的菜，却吃得没什么滋味。
几口饭下肚，沈孟秋搁下筷子，满桌子的菜好像没动过似的。
他起身去柜台结账。
“顾安那孩子真是可惜了。”邻桌坐着一男一女，桌上除了饭菜，还有一叠x中的数学试卷，放在最上面那张12分的卷子属于一个名叫“丁虎”的人。
“结账吗？”老板招呼完厨房的人走出来，问道。
“额……”鬼使神差的，沈孟秋指着老板没在用的充电宝，“能借用下吗？”
老板大手一挥准了。
沈孟秋便拿着充电宝又坐了回去。
“我敢说，整个镇子上都没有比顾安更聪明的娃。”刚刚开口的女老师愤愤不平道，“就这道选择题，没一个学生发现是标准答案印错了，有几个尖子生明明选了正确的答案，也是盲从标准答案，一本正经地更正错误。”
“这么多学生哦，竟然都没有一个辍学两年的孩子敢做。”
手机屏幕里映出来的人脸微微一愣，很快就被开机的炫酷画面擦掉。
叮咚、叮咚……
无数的消息声一叠覆盖着一叠，吵得沈孟秋头疼。
他拧眉把亮堂堂的手机翻了个面，又给关机了。
“说真的，顾安这么好的一个苗子，有时候我都想捐钱给她去学校重新学习。”
一直在听女教师吐槽的男人夹了口菜，叹息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劝你还是打消捐钱的念头吧。”
男老师嚼着油麦菜，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顾安当年的优秀整个镇子都有所耳闻，尤其是x中的老师们，都等着她初中毕业来x中，指不定城南小镇就能出一个清北的优秀校友了。
可惜……
“那年刘大学给顾安退学之后，咱们校长亲自登门，直接掏钱捐助顾安去上高中，结果呢……”
“还有这事？”女老师显然不知道这回事，连忙追问，“别光顾着吃啊，赶紧说。”
“结果刘大全把顾安的学费赌了个精光，咱们校长气不过啊，直接登门要说法，刘大全个混蛋啊，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什么……”
“呵呵。”男老师说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说顾安生了个病把钱都花光了，结果病好了人成哑巴了、念不了书，要出去打工赚钱还给校长。”
“刘大全是不是有病！”女老师显然第一次听说这事，气得火冒三丈，“顾安才多大，满打满算今年才16周岁吧？他怎么敢……”
“他怎么不敢？”男老师无奈道，“顾安爸妈都死了，唯一的亲姨妈丢下她跑了，刘大全就是仗着自己给顾安了片瓦遮头，有什么不敢的。”
顾安的事情，在城南小镇算不得什么秘密。
沈孟秋结账的时候，顺口打听了下刘大全，就能听到他一大堆的事迹。
比如为了躲避赌债十天半个月不着家；比如领着顾安的低保大肆挥霍，却会在大冬天把衣衫单薄的顾安赶出家门……
沈孟秋走出饭馆，屋外的阳光洒了他一身。
他伸手抚了抚初春的温暖，突然觉得很奇怪。
顾安这苦遭遭的人生和他不遑多让，可为什么她的眼睛依旧那么明亮？
一举一动活力满满，就连微笑都像是面朝阳光的太阳花，朝气蓬勃。
搞得好像她有一个美好的家庭、是被宠着长大，只是单纯玩心大发地穿得破破烂烂来耍他而已。
原本准备离开城南小镇的沈孟秋，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垃圾场。
他想，他应该物归原主，干干净净地从这里离开。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回来了。
人还没进屋，他就知道小木屋里没有人，也没有狗。
本来嘛，萍水相逢，他还霸占了人家的窝，不放鞭炮庆祝就算不错了，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沈孟秋自嘲地笑了声，转身要走。
轰隆一声。
原本晴好的天一下子黑了，雨滴像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沈孟秋“啧”了声，无奈躲到小木屋里，却倏忽一愣。
屋里确实没人了，可摇摇晃晃的折叠桌上放着属于他的一盒米饭，以及一碗几乎没有动过的白菜拌豆腐。
沈孟秋扯下顾安贴着的便利贴，盯着上面一笔一划格外仔细的字迹，脑袋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是：他说呢，字写得这么好看，怎么也不像是个小乞丐。
等看清楚上边的内容，沈孟秋笑了声。
顾安：我看大哥气色不佳、四肢乏力，定是平时油腻的东西吃太多了，所以特意买了白菜拌豆腐，有助于帮助大哥调理身体！没别的意思！真的！
“就鬼扯吧。”
沈孟秋放下手里提着的一大袋打包回来的肉菜，拆开顾安留下的白米饭，就着清汤寡水的白菜拌豆腐吃了起来。
意外的是，在饭馆大鱼大肉的搭配下，只吃了三口饭的沈孟秋，竟然还真的把这一碗白菜拌豆腐和盒饭吃了个精光。
“……”沈孟秋看着一袋子一动不动的美食，以及自己面前干干净净的两个盒饭，开始怀疑人生，“难道我以前真的是过得太滋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