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春寒料峭,城南小镇洇着水洼的柏油路上藏着冬天残留下来的、湿冷魔法。
轻微发紫的左手拖着空荡荡的大麻袋,右手挥舞着路上随便捡来的小树枝。
映着月光的水潭上,一闪而过——是一名骄傲的剑客。
顾安今天运气不错,捡了百来个塑料瓶,一下子就赚足了三天的伙食费,如果再省一点的话,吃五天应该也没问题。
当然,要是姨夫能再给她留点剩菜剩饭的话,她这点钱吃半个月说不定都还有盈余呢。
总归能腾出时间好好看书了啊。
咔嚓。
剑客引以为豪的长剑被踩断,美梦也就戛然而止。
“喂哑巴!”
三个小孩拦在顾安面前,居中的小孩穿着补丁长裤,上边套着羽绒小马甲,顶着一头用水沾湿成形的鸡冠发型,趾高气扬地拿下巴看人。
顾安认得他,是住在姨夫家隔壁的小孩,叫丁虎。
丁虎比顾安晚两年出生,不过是仗着吃的肉多,硬生生比顾安高了一个脑袋。
顾安不服气地把背脊直了直,只不过一个脑袋的距离并没有因为这点微小的努力产生任何改变,反倒是迎来对方嘲讽至极的轻蔑。
丁虎抬手一推,顾安像个轻飘飘的不倒翁,跌跌撞撞晃了好一阵子才堪堪稳住——她揉了揉肚子,可怜肚子饿得都叫不出声了。
“唉呀妈呀,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你一身垃圾味。”丁虎嫌弃无比地闻了闻推过顾安的手,明明没什么气味,却还是装模作样地拍了好一会儿,仿佛他有多爱干净似的。
随后才把腰一叉,理直气壮地说明来意:“我看你学也不去念,天天在外边捡垃圾卖瓶子的,肯定存了不少钱吧?把钱交出来,否则你就完了。”
说完朝身边两个毫无作为的兄弟们瞪了一眼。
两个和丁虎差不多个头的小孩当即左右护法似的,一唱一和:“没错交钱!”
只是说完还心虚无比地朝四周看了一圈,颤巍巍地凑到丁虎面前,小声询问:“喂,真的不要紧吗?”
丁虎不以为意,对着身边两小弟胸有成竹:“放心吧,她没爹没娘,就是她姨夫也是三天两头不在家,再说了她一个哑巴能比我会说,她要是真敢告状,我就说是她偷了我的钱!”
顾安捏着麻袋的手紧了紧,却又无力反驳,垂着脑袋翻出便签本唰唰地写字。
不多时,一张字条就出现在丁虎面前。
秉持着字太多不看的原则,丁虎问道:“她说啥?”
顾安默默地叹了口气,想学的没的学,不想学的又不去学——老天真的挺爱开玩笑的。
她收回纸条补了一行拼音,丁虎那总算有人能认全字了。
唯一一个能把纸条上的字都认全的小弟连忙读道:“她说她把钱放在别的地方了,要给我们可以,但要我们跟她过去拿。”
丁虎一听乐了:“我就说她很好欺负了吧!”
转头对顾安总算有了几分好脸色:“你还挺上道的嘛!不过小哑巴,你要是敢让我白跑一趟……呵呵。”
接下来的话,丁虎直接用挥舞的拳头说完了。
耀武扬威的三兄弟心满意足地跟在顾安身后,炫耀着他们那不靠谱的发财计划,时不时地丢几句威胁的话让顾安老实带路别耍花样。
顾安翻了个白眼。
要是丁虎知道他那只肉墩墩的手在顾安看来根本就和棉花一样,指不定要往她身上落个几拳证明实力。
顾安自然不是受虐狂,于是点头哈腰地在丁虎面前装老实。
一朵云轻飘飘路过,遮住月亮的光彩,路灯疲惫地闪烁,夜色瞬间覆盖一片。
夜黑风高,三人的有说有笑被易拉罐“哐呛”坠地的尖锐截断,呼吸突然就静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小跟班吞了吞唾沫,踩着路上这条被车轮碾出来的垃圾路,额头滑落一滴冷汗,“这个方向好像是去老垃圾场……”
城南小镇有两个垃圾场,一个是新时代新建设、楼宇崭新、设备齐全的新垃圾场,每天24小时有人严格看守;一个是旧时代烂环境、坑坑洼洼、污臭漫天的老垃圾场,就连流浪汉都不愿意过来。
老垃圾场除了脏乱差,还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传说——这里住着一只吃人肉的疯狗。
疯狗战绩彪炳,曾经把一个住在垃圾场的流浪汉吃得尸骨无存。
丁虎猝不及防、推了顾安一把:“喂哑巴!你的钱到底放哪了!”
顾安摔得干脆,手掌反应极快地撑在地上,擦红了一片,冒出几颗血珠子。
顾安随手往衣摆上揩了揩,拿出纸回复丁虎:就在老垃圾场,马上到了。
几乎是丁虎念完这句话的瞬间,垃圾场里传来响动。
“汪汪!”
风里夹着几声模糊不清的犬吠由远及近,疯狂又激烈的奔跑毫无章法地牵引心脏的狂跃。
晚风一如既往,却格外令人胆寒。
少年们打着哆嗦,互相挤缩抱团、止步不前。
顾安回头望了眼远处的漆黑,突然捕捉到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几乎是视线对上的瞬间,那宛若索命恶鬼的犬吠声响起。
顾安叫不出声,但动作却无比清晰地描绘着她的恐惧!
“啊啊啊啊!”
丁虎一行三人借着顾安惊恐的表情脑补完了疯狗的恐怖,边跑边叫,叫得响彻天地,却依旧掩盖不掉疯狗四条腿逐渐靠近的蹄跑声。
“汪汪汪!”犬吠的声音夹杂着各种愤怒的低吼,很快它就追上了丁虎。
撕拉!
犬牙贴着油腻的圆润滑了过去,丁虎一个激灵吓得头皮发麻,顾不上发凉的屁股,他猛地踹了边上的顾安一脚。
噗通。
顾安摔得大声,好像是要替不会说话的她表达愤怒似的。
丁虎捂着耳朵跑得更快了,身后追击的紧迫感淡了几分,他大着胆子一回头——果不其然,上一秒还追着他不放的疯狗,直接扑到了顾安身上,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
“救命啊啊啊!”
丁虎的屁股一抽、跑得更急,这次是头也不敢回了。
做坏事的少年跑没了影,狂吠追人的狗有了新目标,垃圾场就静了。
夜深人静,有人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做梦,有人哭喊着见证一桩狗吃人案,有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躺平装死。
过了一会儿,再无动静。
假寐的顾安睁开眼睛。
“汪!”原本一直守在她身边低呜着的狗清脆地喊了一声,谨慎甩动的尾巴瞬间变成启动的螺旋桨,一个劲儿地转啊转,自己还使劲凑到顾安面前贴贴。
顾安腾出胳膊一顿撸,好不亲昵。
疯狗传闻是不是真的,顾安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第一次见到大黄的时候,饥肠辘辘的它趴在冻死的主人旁边奄奄一息。
她好心分了自己的早饭给大黄、联系了社工处理好流浪汉的尸身,再然后,她就多了一个帮她守护财产的保镖。
显然,大黄确实是个非常尽忠职守的保镖。
顾安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大黄的脑袋,大黄用脑袋蹭了蹭顾安的胳膊,然后才两眼放光地乖巧坐好,只是坐好的瞬间,贪吃的舌头就迫不及待地吐了出来。
顾安乐不可支,拿出藏好的香肠,慢条斯理地在大黄面前拆了起来。
然后某只狗狗的尾巴就开始疯狂扫动地上的碎石子,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委屈的低鸣,像个没奶喝的小娃娃。
顾安没再逗狗,乐咯咯地把拆好的香肠递到大黄嘴边,被它一两口吞了个干干净净。
「你怎么这么会吃呢?我都快养不起你了。」
顾安略带玩笑的视线暴露了心声,大黄不满地“汪”了一声,好像是在炫耀它了不起的捕食本领,诉说着自己根本用不着顾安来养。
顾安连忙抱过来又是一通揉啊撸的,肯定大黄的本事。
“顾!安!”去而复返的丁虎抄着一根破破烂烂的拖把,气得浑身发抖,“你特么的竟然敢耍我!?”
天知道他做了多少心理建设,心想就算是顾安的尸体,他今天也非要把人给弄回去!结果这哑巴竟然敢骗他?!
大黄顿时进入戒备状态,低着身子护在顾安面前,朝丁虎低吼。
丁虎老远就瞥见大黄在顾安面前乖巧的模样,先前还以为这狗真是传闻中吃人肉的那只疯狗,现在……呵呵,丁虎怎么可能还会怕!
“死狗!串通起来骗我?!还咬破我的裤子,看我不打死你!”他抄起拖把就朝大黄头上打去。
大黄守在顾安面前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顾安知道大黄吓唬人还可以,但是它从来不会伤害人,丁虎这一棍子下去倒地的只可能是大黄。
她想也没想,连忙冲过去扑在大黄身上把狗护在怀里——反正她皮糙肉厚,早就习惯了。
顾安猛地闭上眼睛,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落下。
哐——
一个人直愣愣地横飞过来,撞到丁虎身上,把他压趴了。
“卧槽!哪个不长眼的!”丁虎张口就骂,结果一对上身上那人的脸,顿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死、死人啦啊啊啊啊!”
丁虎连忙踹开那人,又一次,头也不回地跑了。
大黄顿时如临大敌,龇牙咧嘴地朝满头是血的那个人看去。
不对。
顾安顺着大黄的视线看过去,它在怕的不是那个倒在地上的人,而是不远处匿在黑暗里的那个人。
滴答。
像是水滴坠地,地却红了。
那人抬手,闯入月色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沾着血色的砖头被禁锢在五指之间,莫名带着几分清冷的杀意,令人忍不住哆嗦。
啪嗒。
砖头被轻飘飘地丢了,就好像把人打的满头是血也是一件轻飘飘的事情。
那是顾安第一次见到沈孟秋。
虽然没看清人长得什么样,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戾,让人……
忍不住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