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终焉(一更)
夜阑人静, 原辞声又拿出了那根脚链。握着黑天鹅绒首饰盒的时候,他的手都在抖,掌心沁出一层冷汗。可何惊年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会儿神, 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 说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红宝石。
原辞声把雪银的链子绕到了何惊年的脚腕上, 夜莺衬着霜白的肌肤, 火一样发着光。伸手握上去,也像火一样在他的掌心与纤秀的足踝间烧着烫。
这才是夜莺该有的温度, 而不是像那天晚上,他在寒冬腊月的水里找到它时, 只觉得它冰冷得连魂灵都能冻僵。
“老公,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为什么要把夜莺做成脚链呢?”何惊年很好奇, “夜莺多好看啊,这样一来谁都看不见了。”
原辞声握住他的裸足,五指似有若无地揉弄,从雪嫩的足背到圆润微蜷的脚趾, 一副把玩得入了神的模样。良久, 才道:“这样才好,只能被我一个人看到。”
当初, 他命令工作坊的工匠把夜莺镶嵌成脚链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觉得他在暴殄天物, 可他毫不在乎。与其说这是一件珠宝,莫不如说是一个专属标记。甚至, 隐隐地, 他希望它能成为一串镣铐,将何惊年永远拴在他身边, 哪儿都去不了。
幸好那时没让何惊年洞悉自己的真实想法,不然的话,恐怕会更加厌恶自己吧。
“年年,你知不知道,现在这样戴并不算完整一套。”
何惊年轻哼了一声,他整只脚被原辞声把控着,干燥滚烫的掌心开始轻轻摩挲他的足底,痒酥一直钻到心里。
迷糊间,他看见原辞声打开另一个绒盒,从里面取出一根银亮的长链子。那链子珠光宝气,精美绝伦,看上去正像一件贵重无比的首饰。
链子一端有个月牙形小勾,“喀哒”,与脚链的银扣咬合,严丝合缝。
“看。”原辞声轻轻一扯长链,“应该是这样。”
何惊年颤抖了一下,束缚感并不强烈,却令他感觉整个人都被控制了。那根链子圈锢了他的足踝,另一头牵在原辞声手中,他和他的关系突然有了具现,是拥有与被拥有,圈养与被圈养,驯服与被驯服。
无师自通地,何惊年运用起软化男人心肠的关窍,软软地叫:“老公。”然后小声地告诉老公,说他喜欢老公送的宝石,但不喜欢这根长链子,又冷又重,坠得他很难受。
不过短短一会儿,他的脚踝已经因长链的重量被磨得微微发红,透着粉意的莹润皮肤映衬夜莺,艳得不可思议。
原辞声解开链子,窣窣地在他掌心盘踞成银色的细蛇。
“我也是突发奇想,才让人做了这根东西。”他掀起眼帘,碧绿的眼睛像捕猎前的猫,窥伺着眼前瑟缩胆怯的小鸟。
“不过年年,如果我坚持让你戴上的话,你愿意吗?”
何惊年想摇头,可对危险的直觉却阻止了他。他低下头,有点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脚踝,小声说疼。一边说,还一边悄悄抬眸观察原辞声的神情变化。
果然,男人不高兴了,浑身阴霾的低气压犹如实质。
怯惧于男人变得暗沉沉的眼神,何惊年主动钻进他怀里,吊着他的颈项,又软又乖地告白:“老公,我爱你。”
原辞声任他抱着,却没有伸手回抱住他。“年年,过去的小少爷和现在的老公,你更加爱谁?”
何惊年又迷糊了,小少爷就是老公,老公就是小少爷,同一个人怎么做比较呀?
“有这么难回答吗?”他听见原辞声问他,音色平和,眸光却愈发的冷。于是他不敢琢磨了,单薄温软的身子贴上对方结实宽厚的胸膛,说:“更爱老公。”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能保证永远更爱老公吗?”
何惊年用力点点头。
原辞声这才松缓了表情,复又变得款款温柔,和平时一样,把他抱进怀里讲睡前故事。
宝宝趴在何惊年胸口,咬着短胖的大拇指,然后伸出湿哒哒的小胖手去抓原辞声的头发。蓬松厚密的卷发摸上去手感异常的好,宝宝现在都不大看得上毛绒玩具了,逮着机会就抓着他头发不放。
何惊年一开始还试图制止,很快也有样学样迷上这种手感。结果,原辞声每天都要多花很多时间打理被老婆孩子蹂躏得一塌糊涂的头发,索性连早会时间都推迟了。
但无论如何,他心里还是觉得值当,至少何惊年不再沉迷摸那只大耳朵花狗,自己终于夺了宠,痛痛快快胜过一筹。
故事还没讲完,何惊年和宝宝都香香地睡着了,一大一小两只手还揪着他头发。原辞声勾了勾唇角,分别亲了两人一下。吻是轻轻的,汲取到的东西却有许多。原辞声无声喟叹,活到现在,此刻正是最好的时候,凡他所要的,必为他所拥有。
转眼已到二月。这段时间何惊年被精心养在家里,精神是一天天的好了。可是,他的思维能力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依赖心也越来越重,连洗澡、吃饭、穿衣服这种小事,都撒娇要老公代为效劳。
他是一个从小就习惯独立的人,不管被风吹到沟渠还是石缝,都能生根存活。但现在,他没有了根茎,变成攀附大树才能存活的莬丝子,无所不能的老公是构成他世界的全部。一旦老公不要他,他也将失去赖以生存的爱的养分,枯萎死去,悄没声息地烂在泥地里。
原辞声到底不忍,又惋惜他从前的才华,便有心想让他重拾设计,哪怕只当成舒缓精神的爱好也好。可他捏着笔,对着画板只是发呆。
“年年,你想画什么都行,老公都会觉得你很棒。”温言鼓励之下,何惊年硬着头皮涂涂画画,费了好大功夫,落下的完全是一堆线条凌乱、不知所谓的图形。
“我不想画了。”他很难受地皱眉,“画画要动脑筋,我动不出脑筋。我不管想什么,脑子里都只有老公。老公,你抱抱我好不好?”
原辞声胸口闷痛,又溢出一种奇异的满足。辗转一夜,他还是决定继续带他看心理医生。但心理治疗是个漫长的过程,何惊年情况复杂,医生还得不断摸索试错,所以去了几次都见效甚微。
没多久,何惊年就吵着闹着不肯去了。有几次好不容易把他哄进诊疗室,他一见老公不在,顿时惊惶得犹如天塌了一般,拍门哭喊道要找老公。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生病,好让老公不要抛弃他,他抱着男人不停地“证明”,用他唯一知晓的方式——
“老公,我爱你,很爱你……我最爱的人就是老公……”他伏在男人胸口胡乱恳求,活像一只受了风雨摧折的小麻雀,扑打翅膀,尾翎乱颤,生怕失去仅有的这棵大树的庇护。
原辞声耐心地安抚着他,把他抱进车里带回了家。从此,看病这件事就被无限期搁置下来。何惊年糊涂,原辞声清醒,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提。
宝宝满月那天,原辞声举办了一场极为盛大的宴会,把圈子里有头有脸的家族全请了个遍。除了为庄曼吟的病忙得团团转的沈家和老家主被他彻底得罪的卫家没来,其他人全都郑重其事地赴了这个约。
豪门注重添丁进口,传承香火,向来对儿子执念极深。那些人得知他生的是个女儿,嘴里势必会吐风凉话。颠来倒去无非是说没儿子不行,可不能让偌大一座珠宝王国便宜了外姓人。
因此,本意虽想一家三口干干净净地庆祝,原辞声终究还是决意借这个机会让所有人知道,他和何惊年的女儿理所当然能拥有一切。如果她想要一缸热带鱼,他会把整片大海翻转过来,做她的水族馆。
宝宝喜欢童话,每次看到绘本里的漂亮插图都会咯咯笑。他就以女儿的名义买下川源市国家森林度假区一座复古风的城堡山庄,还请来专门的演员扮成王子和公主。宝宝看着他们唱歌跳舞变魔术,大眼睛笑成小月牙,咿咿呀呀地直拍小手。
切好蛋糕,满完香槟塔,两个黑衣白手套的侍者在一群保镖的护送下,往大厅中央推进来一个奢华的水晶珠宝柜。雪白厚实的天鹅绒衬垫上,躺着一顶镶嵌了无数颗钻石的金麦穗王冠。
“这是我送给我们女儿的礼物。”原辞声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抱着女儿。穹顶的枝形吊灯为他镀上耀眼的金色,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位国王,年轻俊美,高贵富有,被他爱上等同于获得世间最大的幸福。
“有哪位知道这顶冠冕的来历吗?”原辞声微笑着问。
宾客们围在珠宝柜欣赏猜测,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从浓郁的沙皇宫廷风情,判断出这是一件来自俄国的古董珠宝。
“它的原主人是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女儿玛丽亚·亚历山德罗芙娜。”原辞声道,“在这位女大公与当时还是英国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的阿尔弗雷德王子结婚时,她的父亲亲自赠予了她这顶冠冕。”
众人一听先是愣怔,继而哗然惊叹。十月革命之后,镰刀斧头取代了傲慢的双头鹫,传说中可买下整个欧洲的帝国珠宝库也不见踪迹。从那时起,富豪和收藏家们就开始执著寻找这些失落的珍宝,其中就包括这顶王冠。
据说,当年它在苏富比拍卖行被售出后就下落不明,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落到了原辞声的手里。想必他为将这稀世之珍收入囊中,一定费了不少功夫,还特意借送女儿满月礼物的由头,敲锣擂鼓地拿出来炫耀。
侍者郑重其事地打开珠宝柜,取出那顶璀璨闪耀的冠冕。没了玻璃的阻隔,它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贵金属的光泽与钻石的火彩交相辉映,熠熠生辉如烧熔的太阳。饶是诸位宾客都是见惯了各种好东西的,此刻也不免看直了眼,满脸皆是陶醉沉迷。
可原辞声接过王冠后,只像随手拿起拨浪鼓那种小玩意儿,笑吟吟地在女儿面前摇晃,逗她用小胖手去抓。
“唉。”原辞声略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对众人道,“我还在学习怎么当好一个父亲,现在只能做到她要什么便给什么。最近她看到亮晶晶的东西就会笑,我思来想去,也只能送她一些漂亮的小石头了。”
众宾客吞了口唾沫,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一下一下去掰握冠冕上那些精细的装饰。因为是年代久远的古董,上面的镶嵌物已经十分脆弱。所幸小孩子没长性,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不然再折腾几下,这么件艺术瑰宝恐怕就要无了。
原辞声倒好,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好像除了老婆孩子眼里就再容不下其他。见宝宝吐着口水泡泡,小胖手一张一合要抓自己头发,便习惯成自然偏转过头去。为跟史努比竞争,他连头发都不剪了,直接扎成马尾供老婆女儿随时享用。
“叶卡捷琳娜二世在日记中写道:寒冷与丰饶都是上帝的恩赐,俄罗斯人即便注定只能在寒冷的泥泞中跳舞,可他们皮靴踢飞的石料,却一定是连教皇都要嫉妒的宝石。”
原辞声被小胖手大力薅着头发,丝毫不减优雅迷人。他长眉略跳,笑容更深,道:“我不能令我的家人无所不有,顶多,只能让他们也被教皇妒忌罢了。”
宴会结束后,整座山庄一下子安静下来,像一艘静静行驶在黑夜海洋上的船。客厅里昏暗一片,壁炉里跳动着红色的火光,噼里啪啦辐散出融融的暖意。
“今天是不是累了?”原辞声抚摸着青年柔软的黑发。何惊年裹在驼绒毯子里,眼睛都快合上,还是咕哝:“不累。”
“快点睡吧。”原辞声吻了吻他的前额,“我陪着你。”
何惊年还想和他一起看窗外的雪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老公,宝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原辞声笑了,“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问题?”
“我在宴会上看到几个小朋友都好可爱。”何惊年抿着嘴巴,“我们的宝宝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蹦蹦跳跳,叫我们爸爸妈妈?”
“小孩子很快就长大了,说不定到那时我们还希望女儿能慢点长大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原辞声无言。他不曾正常地成长,他的少年期被原正业揠苗助长式地掐掉,忽而一瞬,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好想宝宝早点长大。”何惊年喃喃,“想给宝宝梳小辫子,想牵着宝宝的手陪她上学放学,想给宝宝做好吃的点心……”
清柔的声音越来越轻,取而代之的是匀净的酣熟鼻息。
何惊年睡着了,像只猫咪伏在他的膝头。
原辞声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哄孩子那样哄他入眠。借着景观灯透进来的光晕,他垂眸凝视妻子的睡颜,心软成了一汪水,暖暖的,热热的,在胸腔来回滚动。
他新生的心正在逐渐长得更好。
在被无理剥夺了一颗心之后。
灰黑肃穆的葬仪礼堂中央,静静躺着母亲的灵柩。母亲已经去了干净纯白的天国,而他却被留在了肮脏不堪的世界。
“你的母亲太过软弱无能,妄图用一种最愚蠢的方式逃避责任,殊不知这样只是浪费了她仅剩的生命价值。”男人平静地说着,大手落下来抚摸他的头发。
“曾子曰:响不辞声,鉴不辞形,君子正一而万物皆成。从今天起,你只有原辞声这一个名字,明白吗?”
他不肯点头,不肯说话,只是流泪。他憎恶他的新名字,源自肮脏男人的名字,自然也是脏不可触的。
“既然这样,你就跪在这儿好好替她哀悼吧。”
男人派人锁住了大门,不给他食物,不给他喝水,连一盏灯都不给他。就这么将他一个人关在黑得如同地狱的葬仪礼堂中。
第三天,男人进来了,问他是否愿意承认错误。因为寒冷与饥饿,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以蔑视的目光狠狠瞪视男人。
“这样。“男人了然地点点头,出去了。
隔了两天,男人再次出现。这会儿他已经意识不清,几乎快要死去。男人叫人把他带了出去,将他关进一间狭小的病房里。
几步路就走到头的雪白房间,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连窗户都没有,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监牢。他无法感知时间流逝,只能通过每天一次的送餐,来判断究竟过了多久。
男人每过七天左右会来一次,问他认不认错。差不多第六次的时候,他向男人低了头,说出求饶话语的时候,每个字都淬满剧毒的耻辱感,将他的大脑腐蚀得千疮百孔。
“成年人都撑不过一个星期,至多半个月。而你竟然坚持了四十五天,真是让我佩服。”男人鼓了鼓掌,又道,“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并非是你忤逆我,而是你做出了不贤敏的选择。如果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那么,也不用吃这么多苦头了。”
他抬起空洞的绿瞳,似乎无法理解男人的话意。
“心。”男人叹了口气,“心影响了你的理智,干扰你做出正确决断。但这不是你的错,是你母亲没有教育好你。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会把你带回正途。”
心是多余的东西。
心是必须舍弃的东西。
心是影响他成长为出色大人的东西。
心是——
原辞声俯下脸,深深埋进何惊年的颈窝,近乎痴迷地大口呼吸着那洁净清新的气息。
令他第一次——
何惊年睡眼朦胧含水,温温柔柔地和他接吻。清瘦的身躯紧贴他胸怀,令他如拥鲜花与蜜糖。
感受到幸福的东西啊。
“年年,我爱你。”
原辞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狂乱有力的心跳声中变得几不可闻。于是,他抱着何惊年说了一遍又一遍。
在寂然幽夜里,那些饱含虔诚与热望的音节渗透升腾,犹如春霖落满他呼呼透风的灵魂,直至坠入无忧无愁的黑甜梦乡。
时间飞逝,新年已然临近。小年夜那天,原辞声提前结束了年终会议,刚出公司大楼,就看见何惊年踩着雪跑过来,张开双臂扑了自己个满怀。
“老公,你终于下班啦。”
“不是让你不要来的吗,外面多冷。”原辞声摘掉手套去捂他的脸,“冷不冷,嗯?”
“不冷。”何惊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想早点见到老公。”
“该忙的事情都结束了。”原辞声笑道,“总算可以好好陪你和宝宝了。”
年末事多,他前些日子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家。等他回去时何惊年早睡了,第二天起的时候何惊年又还没醒,所以连着好些天都没能打上照面。
分身乏术,却又十分想念。他只能忙里偷闲打电话回去,问年年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老公?听到何惊年乖乖地说想,他又追问到底有多想,非得问到对方词穷,委屈巴巴地说总之就是很想很想,老公你快点回来,才勉强满意。
车上,何惊年趴在他怀里,絮絮地说着话。虽然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宝宝多喝了半瓶牛奶啦,史努比又在刚修好的花坛里打滚啦,但他却听得十分认真,双眸眨都不眨。
何惊年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脸颊埋进他的毛衣轻轻地蹭,“老公,我真的特别想你。”
“老公也很想年年。”原辞声把他从怀里捞起来,紧紧环着他,深嗅他发香。车里热气开得足,何惊年一会儿就沁出了一身薄汗,但他还是喜欢靠在对方胸膛,心口嘭嘭的,充满安全感。
暖暖的感觉一路延续。回到家,何惊年牵着他的手进房间,说自己电影看到一半,让他陪自己看完。(真的是看普通的电影,除了看电影啥都没干)
电影是一步爱情文艺片,画面唯美,配乐煽情。剧情进展到精彩部分,男女主角热烈拥吻,难舍难分。
何惊年看着,似乎不好意思起来,低垂下眼眸。原辞声想要快进,又被他阻止。“我们刚才也和他们一样。”他小声道。
“嗯。”虽然吻过无数次,但画面就在眼前,原辞声不由微窘。
视角一切,男女主角跌落花海,继而是一组引人遐想的梦幻镜头。
“老公。”何惊年靠过来轻轻地问,“我们也可以这样吗?”
原辞声一怔,“先看电影吧……?”
“夫妻间这样不是很正常的吗?”何惊年有点失望,“我们还从没做过这种事。”
“有……是有。不然宝宝哪儿来的。”
“唔……但从我出院到现在就一直都没有过啊。”
“生宝宝很伤身体的,尽量多注意些为好。”原辞声喝了口冰水,努力压下被煽动的燥火。
“老公,这几天晚上,我都是想着你睡着的。”何惊年手掌拢成喇叭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昨天我还梦到你了。”
原辞声喉结滚了滚,“梦到我什么了?”
何惊年脸红得厉害,还是嗫嚅道:“梦见我们做了会怀宝宝的事。”顿了顿,他贴得更近些,“老公,你想不想我再给你生个宝宝?”
原辞声握着玻璃杯的手青筋都快绷突出来,脑子里的弦也被拉扯到极限。他克制着自己,“年年。”一开口,嗓音暗哑得怕人。
“我们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是在婚礼之前。这一次,我想留到我们真正结婚之后。我想跟你做真正的夫妻,一辈子的那种。到那时,不管你想怎样,我都答应你。”
以前,他每次抱何惊年时都很满足,好像真切地拥有了这个人。可两个人却从未因身体的亲密而更亲近,之后发生的尽是吵架和冷战这些不美好的事情。
他想和何惊年重新开始,干干净净地从原初开始。
“年年,我想过了,你现在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过完年就去领证吧。”原辞声握着他的手,“我发誓一定会还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我们一家人永远幸福地在一起,好不好?”
何惊年凝视着他,久久地,忽而落下泪来。“老公,你真好,我好爱你。”他扑进男人怀里,抵着他肩膀呜呜咽咽地哭。
“我以为我很爱你,因为我爱你的时间足够长,从见到的你的那刻起就没有停止。可我现在怎么感觉,你爱我比我爱你更多呢。”
原辞声的心猛地揪痛了一下,剧烈酸楚弥漫,但还是心疼地为他拭去眼泪。“我想把少爱你的那份补回来。如果……”他闭了闭眼,“如果我能早点知道你这么爱我就好了,这样的话,我也一定能多爱你一点。”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真的成了何惊年深爱的小少爷。他们在分别多年后重逢,怀揣着一颗干干净净的心,干干净净地相爱。
雪停了,庭院里白绒绒的一片。原辞声背着宝宝,牵着何惊年的手去外面堆雪人。史努比摇着尾巴肆意撒欢,留下凌乱的狗爪印。宝宝摇着小手咯咯地笑,原辞声逗她:“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
他们在花坛边堆了三个雪人,每个都圆圆滚滚。何惊年在最小的雪人头上插了一朵小花,显示她是个爱漂亮的小姑娘。又把帽子脱下来给中间那个雪人戴,这是他自己。然后,他抬眼看向原辞声,男人忍不住微笑,摘下常戴的羊毛围巾给雪人绕上。
如此,三个雪人总算都有了他们的模样。何惊年很开心,搂住原辞声的脖子,献上一个甜甜的吻。天气很冷,这个吻却烫到了原辞声的心,一下一下,在胸腔鼓动温暖的节律。
晚上,两个人一如既往相拥而眠,又在悄悄睁眼偷看对方睡颜时,目光相碰在了一起。于是,额头相抵,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翌日是个无雪的晴天,原辞声和何惊年忙忙碌碌地大扫除。注意到客厅一角放了个没见过的纸箱,何惊年问:“里面是什么呀?”
“烟花。”原辞声道,“等晚上放给你看。”
吃完年夜饭,新年钟声还没敲响,何惊年就已经急不可耐想看烟花了。原辞声拉过他,给他严严实实裹上围巾,“晚上冷,多穿点再出去。”
何惊年眨着眼睛看他,自己被包成个大粽子,可老公却穿得单薄,脖子上还空荡荡的,连围巾都给了雪人。“我去拿个东西,你等我一下。”
“好。”原辞声看着他毛茸茸的背影,心也跟着温热一片。
趁着这空隙,他先去庭院做起了准备工作。可等他准备得差不多了,何惊年还是没来。原辞声不知道他找什么东西要这么久,心里莫名升起不安的预感。
“年年?”他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没开灯,黑得很,仿佛望不到尽头。
“年年,你在哪里?要找什么老公帮你一起找好不好?”
没有回应。只有落地钟钟摆摇晃的声音,“滴答滴答”,仿佛濒死之人的心跳。
原辞声呼吸急促起来,当他推开卧室的门时,里面的灯是亮着的,他却只觉满目黑暗扑面而来。温馨的柔黄薄光照出何惊年的轮廓,瘦弱的,微微起伏的,蜷缩在地上。
那双苍白纤细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条围巾。
一条针脚细密整齐、有着美丽墨绿颜色的柔软围巾。
费了很大功夫清洗干净后,它一直被压在衣柜的最底层。如今,终于和那些不堪的回忆一起,再度、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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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狗花梅花……”系童谣
srds年年如果只图原狗的钱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