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时代所不容
“后来呢？这夏松林是怎么当成了南风馆老板的？”
张显用手支着面颊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她的这个表情让符居十分不爽——一个皇帝听到这种丑闻竟然不感到震惊愤怒，反而眼中放光，这是什么鬼。
虽然不知道这个陛下哪里不对劲，但是本着为人臣的原则，符老先生还是一丝不苟的把故事讲完了。
“后来，夏松林和那个小倌的事被交给了宗正寺。两人被捉拿拘系，那个小倌也算是有些骨气的，竟在狱中咬舌自尽。夏松林出狱便辞了官，从此游荡江湖，本以为他会做个闲散居士，可竟然开起了南风馆，还开在了京城最繁华的地方，陛下，此人如何不可恶！”
符老丞相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氛，气的连胡子都抖了起来。只看见张显将手里的账本放下，一脸困惑的看着符居，
“朕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可恶，甚至有点令人惋惜？”
此言一出，符丞相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屋子里的人全都错愕的盯着皇帝。人们自然想不到，这样的话竟然能从天子的嘴里说出来。
“陛……陛下何出此言？”
“夏松林已经不做官，风弹便落不到他身上，京城既然可以开南风馆，便说明国朝法度没有规定不行，至于那个叫喜钰的小倌，他和夏松林两情相悦，私奔这件事也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麻烦，朕只是不明白，明明这是夏家的事，怎么宗正寺也扯了进来？”
宗正寺，是掌管宗族事物的场所，皇帝当了皇帝，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孤家寡人，他那些做不了皇帝的儿子，叔叔伯伯，等等藩王若是犯了错误，就要宗族里面掌管这方面事物的人来处理。
也就是说，宗正寺处理的多是皇帝的家务事。
可是这夏松林很明显不是天家人，为什么他和小倌私奔还扯上了宗正寺呢？
符居沉默不言，脸色铁青。他咳嗽了两声，狠狠甩了甩袖子。
“这天下阴阳乾坤，各有定数，男女也是一样，两个男子行那等事，这是违反人伦纲常，逆天而行的事！陛下身为天下主，不顺天应人，惩罚这等行径，反而缠着臣问这问那，这是什么道理！”
完了，符丞相真的生气了，可是张显不理解的事，真爱这件事本身无关性别，可是符丞相却将其视为异端，这可能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吧。
就算在现代社会，关于少数群体的诉求，也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
可是自己身为皇帝，一定要把立场表明才行。
“京中的士大夫好南风，这本不是什么新鲜事，这账册上有很多你和我都熟悉的人，可若是将他们都拘禁起来胖揍一顿，难道就真的能杜绝南风馆吗？伦理纲常，存天理灭人欲这类东西，符丞相，国家是由人组成的，有人才有法呀，不体谅人，朕又怎么做这个天子？”
“那难道陛下要眼睁睁看着那张侍郎——”
“该禁绝的是奢靡浪费，不是南风。”
此言一出，符丞相彻底明白，自己和皇帝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天子竟然公然帮那臭名昭著的夏松林说话，还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糟糕的不是决定，是态度。
符居连告辞的话都没有说，转身就走。留下殿内的一众太监宫女噤声不言。
六皇子本来在吃手手，此时也停下了，他瞪圆了好奇的大眼睛看着皇帝，
“爹爹，那个老爷爷惹爹爹生气了？”
“没有，是我说了他不爱听的话，把他气走了。”
张显略显尴尬的笑了笑，自他穿越过来，还没见过符居声这么大的气。今天这算是头一遭。
“那他，是坏人么？”
“不，他不是，正相反，他敢于说出真话来，敢对皇帝说出自己真实的看法，没有因为害怕朕就曲意逢迎，这样的人，是真正品德高尚的人。你外公是个好臣子，你以后也是一样。”
张显蹲下身来给六哥儿整理了一番衣襟。
“巧言令色的人，说的话未必都是真的，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只有在意你的人才会对你提意见。你记住了么？”
“恩恩，孩儿记住了，儿子谢爹爹教诲。”
小皇子摇摇摆摆的施礼告退，有模有样的逗得张显又是一阵发笑。
自己手头也没什么能逗他玩耍的东西，张显想起来，上次还是她从六皇子手里拿走了九龙佩，想想还挺不好意思的。
“六哥儿，回去好好听话，朕听说你害了暑热不肯吃药，你要是听话了，改日我做了风筝陪你玩。这次一言为定，决不再食言。”
听到皇帝这样说，小皇子更加开心了，他不顾君臣礼节，跑过来，在张显的面颊上吧唧一口。
“爹爹最好了！”
六皇子离开后，张显困乏的不行，歪在榻上睡了个午觉。
迷迷糊糊之中，他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梦里自己坐在马车上颠簸，拉着车的两匹马没了命的跑。
窗外是冥黑夜色，不断有冰冷的雪飘进窗子，本应当是白昼亭午，最炎热的时候，可张显却觉得自己如坠冰窟。
这是哪？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
“大家？大家是又梦魇了么？哎呀不要怕，有臣在，大家什么都不用怕！”
睁开眼就是高云德那张老蛤蟆脸。
张显白着脸想，一睡醒就看见这张面孔，还不如做恶梦呢。
她一把推开了高云德，起身出门。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里的每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不定自己这梦暗示着什么，一辆马车——自己得找到那辆马车。
张显走出飞霜殿，忽然看见一个美人跪在底下，看样子已经跪了许久，一张脸都因暑热而微微泛红，见到张显出来了，挣扎着想要向前，却因为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哎你？”
张显认出来了，这美人正是那贵妃的妹妹，杨姝婉。
奇了怪了，她是什么时候跪在这里的？自己竟然全然没有一点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