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最后,她还是走了,孩子留给了他。
她离开时,方黎昕就抱着孩子站在医院门口,孩子在哭,他也在哭,她只看了一眼然后狠心地转身。
那个时候孩子也才一个月多一点,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没喂过她,也没抱过她。
她记得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忘了她,也让孩子忘了她……
“妈妈,你眼睛怎么红了?”
木木站在座椅上,举着小手摸着南夏的脸,又踮起脚尖摸了摸妈妈软软的头发。
“妈妈疼吗?奶奶说,摸摸脑袋痛痛就能飞走了。”
南夏怕她摔倒,抱着她让她坐到自己腿上,低着头握着她的小手,第一次对这个奶团产生羁绊。
“木木,你还想吃布丁吗?”
木木小手攥着妈妈的手指,她看向一旁的爸爸支支吾吾地说道:“木木……木木可以让爸爸喂木木吃吗?”
“嗯。”
小小的人满意地坐在妈妈腿上吃着爸爸喂的布丁,穿着鞋的小脚丫一晃一晃地甚是可爱。
白舒眼看着终于解决了,长舒一口气,吧唧着嘴觉得她这个实习律师还是要多练练。
就是吧,她辛辛苦苦连夜拟的合同……
“咳咳,南小姐,你不看看合同吗?半年这个数。”
她对着南夏比了个五,方总出手还真是大方,只要陪木木半年就是五百万。
“不必问了。”
方谨言淡淡开口道。
四年前,南夏怀孕时,方黎昕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为了让她安心,他和苏潼准备了一个乘以十倍的合同给她,她都没签,又怎么会在意这个。
如果南夏是冲着钱来的,那还好说,至少她能看在钱的面子上陪着黎昕,当年也不会离开。
可惜,她当初是因为气不过公司吞了她两个版权,才会因为认错人遇到了黎昕。
不会被钱财、权力所诱惑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南夏算是一个。
离开前,木木抓着方黎昕的手,垫着脚尖朝她挥手。
南夏隔着玻璃望着这对父女的身影,面前是老谋深算的方谨言。
“我只能陪她和方黎昕三个月,入冬后我要回南方。”
方谨言不太赞同,抬眸悠悠地看着她。
“南小姐要回去冬眠吗?”
冬眠?
她回去找块地长眠……
“我只有这么多时间。”
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能不能经受住癌症的摧残,三个月真的是最后还能从表面看着尚算健康的时间了。
“南小姐如果能拦着他和木木不跟你一起回去,我没意见。”
南夏默然。
她抬头望着c市的夜空,没有星星,高楼大厦中央也看不到月亮,除去霓虹灯折射的光,灰暗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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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早晨是忙碌且繁杂的,阳光正好,空气也格外清新。
方黎昕趁着一家人都在吃早饭,帮木木把东西和饭盒一起装进新买的小背包里。
饭桌上,木木早就换上了幼儿园鹅黄色的制服,晃着小脚吃着爸爸给她做的鸡蛋卷。
沈雅兰给她夹了根煎的小香肠,放在她面前的小盘子里。
“木木去上幼儿园这么高兴呀,一会要不要奶奶送你去?”
木木用筷子还不是很利落,她用儿童筷夹了几下才夹起被做成章鱼形状的香肠。
想起伯伯交代的话,她举着小手努力把香肠递给沈雅兰,奶声奶气地说道:“奶奶吃。”
沈嘉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哎呦,快坐下,别一会摔着了,奶奶一会夹盘子里的,这个木木自己吃,听话。”
“奶奶,木木想让爸爸送木木,爸爸会想木木的,木木也想爸爸。”
沈雅兰故作生气地逗着木木。
“那奶奶和你爸爸就不能一起去吗?木木可不能偏心。”
“因为……因为……”
木木握着筷子看着“章鱼”上面用黑芝麻点的两个小眼睛,香肠看起来好好吃,可是,可是伯伯让她背的话她忘了。
苏潼适时出声道:“妈,您就让黎昕去接送木木吧。”
她把盛着菠菜瘦肉粥的小碗端到木木面前,顺便把那个她有点难夹起来的香肠给她放到了碗里,让她能用勺子扒着吃。
“小孩子都是最纯洁最能打动人心的,多和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待在一起,黎昕的社交障碍说不定也能好转。”
提起小儿子,沈雅兰又免不了一阵心疼,她望向二楼木木房间的位置,也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她是多希望他能开口喊她一声妈。
“我们当年有了孩子没这么多检查,等意识到他在这方面有毛病后已经错过最佳干预和治疗时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的问题……”
当年南夏怀孕的时候,她就担心过这个问题,一直担心到木木两岁,看着她活蹦乱跳的,她那颗沉甸甸的心才彻底放下。
“唉,还好木木是正常的,他这辈子有木木也够了,至于你们两个……”
她看着一贯在这个问题上秉承着沉默是金的夫妻两人。
“你们两个都说搞事业,我也想开了,懒得管你们要不要孩子了,反正,以后啊,我的那份遗产都给木木了。”
木木吃完了饭被沈雅兰从儿童椅上抱下来,放在地上。
“我呀,还可以趁着身体好多抱木木两年,去吧,上去找你爸爸。”
“嗯。”
木木拿着自己黄色的小帽子蹬蹬地就跑向了楼梯口,一阶一阶地爬着台阶。
看着孙女离开了,沈雅兰才疲态尽显地问道:“南夏一直没收那笔钱吗?”
方谨言意识到母亲还没有放弃让南夏签那个放弃抚养权的协议书,他不露声色地说道:“南夏在公司资料上填写的居住地一直在国外,况且,您想让她卖女儿,她不可能同意。”
人明明长期住在国内,地址却一直在国外的那个事他查了两天才查到,是有人故意帮她隐瞒了地址。
至于是谁……南夏之前好像有个编辑前几个月升了编辑部主任,他之前见过几次,叫……李慕白的。
沈雅兰望着楼上木木晃着小脑袋的小小的身影说道:“我是怕她以后争抚养权,你弟弟也就只有木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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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夏难得今天起这么早,她吃了药把次卧收拾出来留给木木午睡。
看着凌乱摆放在茶几和书桌上的药瓶,又找了个箱子把药连同那些乱七八糟的维生素一起装起来搁在衣柜下面的方格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着手机看着上面的信息下了楼。
小区里,方黎昕拉着木木的手站在小广场上,九点的时间,有不少老爷爷老奶奶吃了早饭出来遛弯。
木木背着小包,头上戴着那顶黄色的帽子,小手抓了抓自己的衣服。
她仰着小脸说道:“爸爸,木木会听妈妈的话的,会乖的。”
方黎昕蹲下身帮她把小帽子扶正,又松了松帽子下面似乎是有些紧的系带,木木从没有离开他这么久过,他会想南南,也会想木木。
“木木。”
“妈妈!”
木木小手抓着方黎昕的手指朝着南夏走了过去。
南夏瞧着奶团身上穿着的幼儿园校服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她看着方黎昕问道:“你们教这么小的孩子说谎?”
方黎昕抿着唇低下了头,握着木木小手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南南不喜欢他和木木说谎。
“妈妈。”
木木另一只小手连忙抓了抓南夏的衣服。
“妈妈别凶爸爸,是木木想见到妈妈,伯母说这是善意的谎言。”
一大一小都这么可怜,这几天抛夫弃子这个词已经在她脑子里过了千八百遍了。
“妈妈……没凶爸爸,只是说谎终究是不好的,下次不能再说谎了,知道吗?”
“嗯。”
哄完了小孩子,她又看向一旁的大人,从他手里接过留给木木的电话手表,和木木睡觉时必须要抱着的小毯子。
“方黎昕,我……你晚上记得来接她。”
当着木木的面,又或者看着他那双这么干净的眼睛,她实在不忍心说出“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一刀两断”这种话。
方黎昕点了点头,看着南夏哄着木木的侧脸,她也想被南南哄,更想和南南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屋内,风借着敞开的窗户拂动、摇曳着窗帘。
老实说,南夏并不知道怎么和一个三岁的小孩相处,甚至,她一个人住习惯了,连基础的社交都没有。
她坐在书桌前心不在焉地打着字,目光却一直往书房门口望去,听着奶团或跑或走的声音,看着她从门前路过的那一抹鹅黄色的鲜亮的身影。
“妈妈。”
木木小手扶着门框探出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南夏。
“妈妈在忙吗?”
南夏看着自己一个半个小时只写了不到两百个字的章节,就这还是硬生生凑出来的。
她揉了揉眉头把文档拖进了垃圾箱,重开了一个新的空白页。
“嗯,在忙。”
木木低着头失望地“哦”了一声,然后乖乖地没再打扰妈妈。
她走到客厅,脱了鞋,手脚并用地爬上沙发,孤单地晃着穿着白色袜子的小脚丫。
南夏的视线又飘到了奶团身上,叹了口气,没再管电脑桌面上的文档,起身朝着她走去。
“木木,看动画片吗?”
“妈妈,抱。”
木木举着胳膊顺利地被南夏抱起来,她坐在妈妈腿上,脚丫晃得更欢了。
“妈妈不忙了吗?”
“……一会再忙。”
木木想了想,发现小脑袋里好像没有一会是多久的这个概念,她把小手搁在妈妈手心,抬头看着她说道:“妈妈,你是不是嫌弃爸爸不会说话?”
奶团犹豫又小声地问着这个问题,像是不明白嫌弃的意思,又像是明白嫌弃大概就是不想要。
南夏握着她的小手,明明她离开的时候,奶团还是个小不点,现在却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会叫她妈妈,也会帮着方黎昕那个家伙。
“木木,你告诉我,是谁教你问这话的?”
木木不知道妈妈是不是生气了,她想起大伯说的话回道:“是大伯和木木说的,大伯还说如果妈妈问起就对妈妈说实话,妈妈,木木是不是不该问?”
方谨言……那只狐狸。
“不是,木木想问什么都可以。”
南夏抱着木木缓缓说道:“感情是很复杂的事,妈妈当初没有因为你爸爸不会说话就不喜欢他,至少……怀上木木的那一刻,妈妈是爱爸爸的,也是很爱木木的……”
“等木木长大就懂了。”
奶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妈妈现在还喜欢木木和爸爸吗?”
“……妈妈喜欢木木,永远都喜欢木木。”
“嗯,木木和爸爸也永远都喜欢妈妈。”
两双一大一小的鞋子整齐地摆放在客厅地毯外的木地板上。
“妈妈,木木想学手语,妈妈教木木手语。”
手语……
“你爸爸……他还在学手语吗?”
书房的榻榻米上,木木抽出背包里装的手语册拿给南夏看。
“这是爸爸的,大伯偷偷拿给我的,大伯说爸爸的手语是妈妈教的,木木也想让妈妈教。”
南夏指尖轻颤地翻开书,几年前的书依旧保存完好,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有些连笔的是她写下来的,工整的是方黎昕留下的。
那个时候,他愿意写字但是还是很少主动和别人交流,她路过文学店时就买了这本手语册,方黎昕不想学,就都是她学一点再教他一点。
不过,他也没怎么用过……
阳光撒到书桌上,清楚地印着空气中的尘埃和微生物。
她翻了一半,从中间开始,往后的书页都是空白的,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心的纸张。
“木木会写字吗?”
“只会几个,妈妈教木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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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同样在书房里,方谨言难得在午饭前从公司回到了家里,他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端着咖啡漫不经心地看着在书柜前东找西找的身影。
“别找了,那本书现在不在书房。”
方黎昕闻言搜找着书的动作顿了顿,他看向方谨言。
“我看你也不学,就拿给木木让她还给南夏了。”
“砰——”
方黎昕手里厚厚的历史书猛然掉在了地上,他难过地看着哥哥,委屈地揪着衣服,那本书是南南送给他的,上面还有南南写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