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经历暴雨&时机未到
鸦黑色的树在飘舞中陷入泥泞,星辰满沾黑沼落下洗不尽的污垢,姜亦从冰箱里拎出最后两瓶幸存的雪碧。
于满室暖橙映白中曲腿坐在落地窗前观风雨如磐,肆虐整个城市。
“人这一辈子总会经历无数场暴雨。”岑漾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撑地坐在她身侧。
看垃圾被拍的满天飞,瞧路面积成深河,抱着腿由心感叹道:“有些能提前预知,有些却无法避免,但大部分,都是能提前预知却无法避免的。”
就像天气预报告知即将要下暴雨,也带了伞,但仍然无法避免被狂风打湿衣衫,沾染狼狈。
就像提前预知暴雨会使路面积河,也有措施,但依旧需要每次在事后紧急调动排水抢险队。
“是啊,人这一生总要经历无数场暴雨的,”姜亦踢给她一个软垫,喉咙滚动喝了口冰雪碧,指尖冰冷裹着白雾,话语随气嗝而出,“有些是别人带来的,有些是带给别人的,但所有的,都会有雨后天晴的那一刻。”
就像她和岑漾相互带给对方的刺痛与温暖,就像她和叶延坷互相赠予彼此的疼痛与成长……
当下觉得难熬,现在不也都熬过来了吗?
所以其实,不是天晴了,而是雨停了。
而她们,也因此获得了短暂的明媚。
“那我也是姐姐你生命中的一场暴雨吗?”大颗大颗的雨砸在落地窗上,岑漾坐在软垫上歪着头问。
半干不湿的齐刘海斜斜落下挡住半边清纯脸,琥珀色瞳孔中流淌着斑斓星火,肩披微黄色的散光。
像只担惊受怕的小鹿,又像懵懵懂懂的月亮。
姜亦用冰雪碧罐贴贴她的脸,冷的她‘嘶嘶’抽气,却没有脾气,“你是好几场。”
她从小没体会过亲情。
岑亦柔不要她,姜新元嗜酒如命,姜亦独自摸爬滚打这么大,唯一一点亲情的温暖全是岑漾给她的。
如果硬要说的话。
那她更像好几场暴雨后的彩虹。
弥足珍贵。
岑漾撇了撇嘴,殷红小嘴嘟嘟囔囔的。
姜亦眼眸里洗刷出些晴朗,摸摸她被冷气罐冰红的脸颊,“但你也是彩虹。”
双眼诧异的睁大,水灵中浸满开心,岑漾满心欢喜的哼哼唧唧。
但仍存对她说她是暴雨的拿乔:“彩虹是对暴雨的另一种补偿方式吗?”
是。
姜亦答。
没有暴雨,就没有彩虹。
没有雨虐风饕的恶劣,就没有稀有宝贵的绚烂。
就像原生家庭的苦难会被岑漾的温柔化解,就像缺爱的希冀会被叶延坷的用心填满,就像友谊的孤独会被屠杳的喧闹包围……
经历过的苦厄都会被另一种幸福弥补。
如果没有,那就是时机未到。
“那我不想当彩虹。”岑漾仍噘着嘴,没揉自己红巴巴的脸,反倒握住她冰冷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滚烫为她渡来温暖。
一道巨裂苍穹的紫黑色闪电斜劈而过,短暂为城市镀上一层苍白骇人的光,新冒的嫩叶簌簌落落的跌下,树枝混着响雷拍打在每一滴雨上。
又转黑。
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黑的阴森而恐怖,伞被吹折,人被风推着走,汽车的远光灯被吞噬于深水,只有高楼灯火才最叫人安心。
姜亦任由她握着,“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你经历暴雨。”
她在自责。
姜亦明白的。
或许从岑亦柔选择岑漾却抛下她的时候,或许从岑漾衣食无忧她却饥十顿饱一顿的时候,或许从岑漾知道她过的日子是阴差阳错替她承担苦痛的时候。
岑漾就一直深陷自责。
“暴雨又不是只有一种,”姜亦把另一罐放温些的雪碧扣开递给她,言轻语淡道:“就算你不淋我,别人也要浇我,还是逃不掉。”
“那我陪你一起被浇。”岑漾接过,没有分毫犹豫道。
姜亦勾了勾唇,没讲话。
窗外风卷雨横。
人的情绪真的很奇妙。
分享快乐会加倍,分担痛苦却减半。
只要姜亦想到,这么多年,内心煎熬的人不止她一个。
无论是岑漾,还是叶延坷,都在默默陪着她。
就止不住的从心底漾起暖意,好似痛苦都凭空减少了一半。
暴雨下的再大,只要有人陪她,就不会再害怕。
她有了第二个避风港。
……
如果前提是这个避风港不抢被子,就更好了。
雨停天晴,积水消散,姜亦抽空带岑漾去约好的整形医院修复打钢板留下的疤痕。
顺道去医院再次做妇科检查。
本来就没多严重的常见妇科疾病在按时用药下消失殆尽,医生建议她多吃维生素,主要还是要多吃饭,不然免疫力太低就容易得各种病。
并再一次叮嘱她做激素检查。
她直接拿完单子就走,头都不回。
微博上祝福她生日快乐的粉丝铺天盖地,那几位热搜常驻客还特意单发博艾特她。
施骋、席南洲、楼晋尘发博都不算惊讶的。
最诧异的,还得数徐宁意。
没写任何文字。
连最简单的‘生日快乐’四个字都懒得编辑,只发了个生日蛋糕的emoji表情。
敷衍之意天地可鉴。
姜亦不出意外的翻到伍姐帮她转发互动的为国际大牌化妆品拍摄的广告,品牌方正好挑她生日那天发布。
徐宁意也因发了条祝福成功混上热搜,词条意+亦=爱恨情仇一举冲到最前方,又给她增添了不少热度。
屠杳还真是没冤枉徐宁意啊。
这小公主一个能利用的机会都不肯放过。
屠杳截图跟她吐槽时,她正带岑漾在宜家买被子。
岑漾磨磨蹭蹭不想挑,就想跟她盖一床,姜亦偏头打了个喷嚏,说再不买晚上就冻死她了。
才不情不愿的挑了一床。
铃声悠扬。
来电人是一串没备注的江南本地号码。
但姜亦却十分眼熟这串数字。
心底泛起一阵不舒服,她让岑漾去挑点自己喜欢的软装,独自找楼梯间接电话。
绿键摁下,时间挑秒计数。
楼梯间阴暗而不见光,始终有一股长时间不见天日的阴潮气息,折叠门半开半关,姜亦站在有光的那一角。
话筒对面那男人再无之前恨不得让她死的趾高气昂,低声下气道,“亦亦——”
“都说了,我叫姜亦,”姜亦冷不丁打断他,“以前姓姜,现在姓姜,以后也姓姜,是杀人犯的女儿,不是你们口中的亦亦。”
“不是,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男人急了,略喘粗气。
姜亦嘲讽至极的笑他,“怎么?才知道跟岑漾没血缘关系就迫不及待来找我,你脑子里充的血都是dna是吗?养了20多年的女儿说不要就不要?”
程又青和岑亦柔若是真的有点人性,就不可能岑漾都在她家住了这么长时间,她们却连一个电话都不打。
反而天天来骚扰她。
“可你才是我的女儿!”程又青闷喊。
姜亦把手机举离耳边一些,楼梯间阴风呼啸,有点点冷,“传流言让初高中同学孤立谩骂我,使手段让我挂科,主动爆料让我承受网暴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是你女儿?”
他急慌慌的喊:“那是因为我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就能肆无忌惮的伤害她,因为不知道就能毫无顾虑的欺负她。
他可真是个以自我为准则的人渣。
“那不关我的事,”姜亦分外冷淡的说,“我只知道比起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宁愿别人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
“至少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你没有。”
□□违法迟早会得到法律的惩罚,但道德犯罪不一定能遭到该有的报应。
他这种言行比污泥都脏,道德比沼泽更黑的人渣,就算有天得到报应,也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他给她带来的痛苦。
毕竟。
对别人的目光敏感、被别人的偏见孤立、被老师当堂骂‘杀人犯的女儿就算杀人也不奇怪’、独自出校门被尾随,还被侮辱‘你爸都杀人了,我们欺负你怎么了?别人还得感谢我们替天行道呢’的,不是他。
毕竟。
遭受他人指点,承受精神压力,背负言语谩骂,忍受内心煎熬,经受生理伤痛,难负灭顶绝望的,不是他。
他永远没办法得到与她等价的苦痛,无论是□□还是灵魂。
他也永远没办法弥补她曾受到的伤害,无论是躯体还是精神。
这才是姜亦最介怀的事情。
“亦亦,我真的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我就以为——”
“你别以为了,”她第三次折断他的话,“坦诚一点吧,程又青,你巴不得我能早点死。”
“不然为什么非挑我热度最高的时候才爆料呢?”
当初事发之后,江欲铭很快就搞清楚来龙去脉。
其实早在伊甸园先行片公布的时候,程又青就联系了媒体要爆料。
但价格没谈妥,也嫌热度低。
最后不了了之,江欲铭那边自然没收到风声。
clonda大秀当晚,有个狗仔迫切的想博眼球,便私下联系了程又青开高价要买他的爆料,拍着胸脯答应这件事一定会人尽皆知。
俩人一拍即合,在江欲铭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干了票大的。
江欲铭没少为这事儿被叶延坷嘲讽。
“但我没想到他们会骂的那么难听!”程又青还在不死心的狡辩,“他们的嘴太脏了!”
呵。
狗嫌狗吠的凶。
这是什么道理?
说到底,他跟网络上那些以自我为准则对她口诛笔伐的键盘侠没有任何差别,都是为所欲为、沆瀣一气的给她带来心理创伤和生理痛楚。
而他们自己。
则躲在不见光的潮湿阴暗处,乐呵呵的欣赏强加给她的、或许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恐惧与煎熬,永远不会得到应有的制裁。
他们这些人会得到惩处吗?
根本不会。
他们逍遥在自以为的道德最高点,他们猖獗在不设限的精神世界里,他们狂佞在脆而弱的灵魂最深处。
他们做自命不凡的批判家,他们做独断专行的审判官,只阅他人,不观自己。
姜亦除了逃避。
没有任何办法。
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可以选择逃避。
但事关岑漾,她就不能再退缩。
姜亦透过没关紧的天蓝色楼梯间门,遥望到远处被毛绒玩具包围的、正在灰色的尤恩格斯库格小象与粉色的切里斯小猪之间暗自犹豫不决的岑漾。
或许是感知到她的目光。
岑漾一手抓一个玩偶偏头闯进她的瞳孔,清而亮的鹿眸熠熠生辉,暖光铺洒在她全身,为她淡紫色的裙摆倾覆耀眼的光辉。
她举起那两个玩偶冲她轻晃,歪头笑眯了眼,左手腕处仍旧发肿的刺青灼痛她的心。
那一刻。
姜亦突然不想再做一个只会一味躲雨的人,她也想尝试做一个温暖安心的避风港。
“无所谓,你们欺负我可以,”
于是,姜亦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内里是满含底气的坚定,“但你要是敢动岑漾一下,程又青,我他妈非弄死你。”
……
挂电话。
姜亦整理好被程又青恶心到的情绪,迈出楼梯间。
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站久了再回灯火通明处,难免有点不适应。
宽阔明亮的线路自眼眸映进脑海,姜亦确认这条道上没人,便边垂头揉右眼,边不急不忙的摸黑凭记忆往岑漾身边走。
应该再有10米左右,会经过一个岔路口,过了岔路口再直走大概20米就到。
右眼球还是被磨的有点痛,像是有什么小东西落进去。
揉不出来。
凤眼短暂微弱的睁两下又闭上,姜亦确信自己对短途的路程计算一定不会出问题。
但忽略了,出问题的是人。
好不容易将那个不知名的小东西赶出领地,姜亦正准备抬头,左肩膀骤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迎面而来,不减力道,壮实的骨骼毫无缓冲的怼上她瘦弱的肩,冲力将她整个人撞的不自觉向左后方偏去。
沉趔了两步,差点儿没站住。
松松垮垮挽成丸子的长发因身体快速倾斜甩出弧度,皮筋落地,发丝依顺重力垂坠到背后。
肩峰处的骨头生生的疼,像被撞裂了一样。
姜亦眯起眸,略拧眉。
想回头瞧瞧到底是哪位神仙,放着那么宽敞的路不走,非要往她身上撞。
就算要搭讪,力道也得稍小点吧?
这力度都能给她搭席了。
才一撩眼皮儿,难压火燥的目光就闯入一双蕴满意趣的桃花眼中。
叶维峥单手插兜直立于与她不到3米的距离外,黑西裤搭黑衬,罩一件军绿色过膝风衣。
板寸利落,剑眉锋利,鹰钩鼻无法压住多情荡漾的桃花眼,眼弯眉舒,不笑却胜笑。
帅是真的帅,颜正身高衣品绝的男人多看两眼都是占便宜。
但她没空欣赏。
未完全恢复原位的身体霎时刹住,鼻腔围绕清淡却存在感极强的木质香调,裹挟麝香直冲入神经。
是她最喜欢的橘滋·脏话。
瞬间知晓,身后撞她那人。
是叶延坷。
“没长眼。”叶延坷挺直方才弯下的腰身,略朝身后偏方向,语淡腔冷道。
他借机发散的不光是这件事。
姜亦心知肚明。
右手曲折于胸前摁揉肩骨,没搭他恶意满满的话茬儿,主动向叶维峥问好,“二叔来买东西?”
叶维峥轻颔首。
扬了扬没插在兜内的手中捏着的两个滚筒粘毛器,“姜可很能掉毛。”
姜亦前弯两下脖颈,将跌落身前的头发勾至耳后,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
他肯定知道她和叶延坷分手的事。
提什么都尴尬。
“等会儿一起吃个饭?”叶维峥春风细雨的主动化解看不见的尴尬。
“呵,”叶延坷倏然在背后冷笑一声,言浑语痞的嘲,“没良心的人不该吃饭,该吃一百盘金针驴肉。”
驴肉和金针菇一起吃。
心痛至病,长久难缓。
叶维峥朝她身后淡淡瞟一眼。
“抱歉二叔,”姜亦趁机迅速琢磨出一个合适的借口,“我等会儿还有点事。”
叶延坷没再讲话。
再次颔首,叶维峥极有眼色的与她道别。
跟叶延坷结伴朝她的反方向远去。
姜亦伫立在原地半晌后才回头望。
都说侄女像姑、侄儿似叔。
看背影,叶延坷和叶维峥就像双胞胎弟兄似的,无论是身型还是气质都很像。
两人都是身高不挎背、显瘦不干瘪、骨架实而壮的,但相比于叶维峥的老成持重,叶延坷更偏意气风发。
黑色束脚运动裤下蹬着双极有设计感的定制版aj1mid白黑篮,上半身叠穿克莱因蓝连帽卫衣与黑色不规则皮夹克,黑色棒球帽遮住后脑。
潮酷又不失沉稳,个性却不显浮躁,姜亦再没见过比他审美品味更好的男人。
哪怕是被岁月打磨沉淀的叶维峥和善于捕捉时尚的杭煦,都不可比拟。
所以之前在一起时,无论是住酒店还是回老宅,只要一逮住机会,她就去衣柜里掏叶延坷的衣服穿。
光在屋里穿不行,还非要穿出去。
没少因此被伍姐叨叨。
两个男人腿长步大,迅速消失在过道尽头。
姜亦抿唇,下垂眼睑在地板上搜寻。
却没发现之前被撞掉的那根黑色编织发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