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做清道夫&真相录音
输液管一滴一滴匀速传送透明液体,嘀嗒嘀嗒的水撞水声打在宽敞却死寂的病房内清晰可闻。
白炽灯苍白而扎眼,扎不破窗外拉下的暗沉。
据说一瓶250ml的吊水有3869滴,姜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之前只数到第2343滴就被楼晋尘打断。
今天干坐在岑漾的病床边,又接着数。
叶延坷办事很靠谱。
知道派人赶来在路上会耗不少时间,若是有什么紧急意外干着急也没办法,直接给医院住院部也打了通电话。
也幸好岑漾不懂医理,虽然割的深但没有割到大动脉,护士接到电话冲进病房查看时正好撞见她因失血过多而休克。
及时将她送进急诊,才没让她失去生命体征。
叶延坷手卷一摞单子下楼去缴费处,姜亦指尖捏着岑漾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转,转啊转,头朝下,又被翻上去,循环往复。
再一次转正,屏幕倏然亮起。
姜亦余光瞥见,停下动作。
左上角显示时间的地方被橙色椭圆框包裹,正忽明忽暗的闪烁。
岑漾的手机在通话。
或是。
在录音。
姜亦将手机屏贴在耳边,屏住呼吸。
听筒中没有任何声音,静悄悄的。
如果是正在通话中,那么对方至少得是岑漾认识并且信得过的人。
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可能知道她割腕自杀后不来医院。
那就是在录音。
可她在录什么呢?
是在录对他人的遗言吗?
不应该。
如果真要录遗言,岑漾就不会多此一举给她发那两条消息。
那就是,在录让她割腕的原因?
认知到这一点,姜亦的神情陡然变凝重,双手持边托平手机,试图打开岑漾割腕的真相。
她手机没有指纹锁。
屏幕亮起最上方不提示面容识别失败,证明也没有面容锁。
那就只能输入六位数的密码。
六位密码。
会是什么呢?
她们两个的出生日期?
姜亦尝试输入199941。
不对。
990401。
也不对。
岑亦柔和程又青的生日是几号她也不知道,没办法试。
只能试一些她知道的。
病房太空太白了,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的生不出任何声音,感觉不到一点生气。
窗户没开,空气被阻隔在闭合的窗户与病房门内,不流通,呼吸间全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姜亦把跟她有关的数字全试过一次。
手机被锁定五分钟。
病房门‘咔哒’一声脆响,把手压下锁芯收回,姜亦以为是叶延坷回来了,摁熄手机屏,撩眼。
高跟鞋跺在地板砖上的急促‘嘎达嘎哒’声逼近,身穿正黑ol套裙的岑亦柔卷携一股劲风气势汹汹朝她而来。
下一秒。
“啪——”
姜亦还没开口,头就被打偏到右侧,脸颊火辣辣的烧疼,发麻,吼间漫上腥甜。
短暂的失明过后,是病床上岑漾苍白无色的脸。
眼角处是面含不善、怒目圆睁的岑亦柔,“滚远点!扫把星东西!你还好意思来?!害不死漾漾你不甘心是不是?!”
害死。
害死?
害死……
在那白炽灯骤然消失的千分之一秒间,姜亦猛然想起,12岁那年姜新元知道她偷偷报警,把她扔进湖边想害死她却被岑漾救起的时候,是江南新街事发后的半个月。
正逢大年初一。
江南新街事发当天,也就是叶延坷母亲的忌日,是1月16号。
往后推,那一年的大年初一,是2月3号。
201123。
正好六位数。
姜亦没闲心再管岑亦柔在耳边骂她什么,全神贯注的牢牢盯着手机屏幕看,看它什么时候才能解除锁定。
眼眶涩疼。
2分钟。
“……我告诉你姜亦!漾漾要有个好歹我就让你一命还一命!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1分钟。
“……姜亦你能不能滚?!我说话你听不见是不是?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离漾漾远点!我不想我女儿被杀人犯的女儿带坏!……”
30秒。
“……漾漾就是因为认识你扫把星才总出事!为什么躺在这的不是你!你怎么还不死……”
1秒。
姜亦的眼皮迅速闭上又撩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往键盘内输。
数字圆圈一个接一个变暗,又回浅。
最后一个3摁下,‘咔擦’一声。
锁开了。
界面自动跳进正在记录声音的语音备忘录中。
江南第一人民医院下方跳动的时间首两位已经记录到14。
也就意味着。
从开始,到她发现。
已经过去了14个小时。
时间回推,正好对应岑漾给她发消息前不久。
姜亦点击正中间的红色暂停键。
手机自动将其保存为新的备忘录。
点击,播放。
“…butothersoptedtolie,andtheyshowedincreasedactivityintheirfrontalparietal……”
录音一开始是岑漾在对着手机朗诵英语短文,不知道是自己练习美音,还是要发给老师的作业。
咄咄逼人的岑亦柔听到岑漾的声音时愣了愣,反射性看向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孩。
反应过来是手机中播放的,就要上手跟她抢。
姜亦目露凶光的撂她一眼。
安静了。
大约五六分钟过后,病房门被人推开,她听到岑漾喊了声‘爸’。
是程又青来了。
塑料袋与包装盒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止,岑漾大概忘记将录音暂停,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开始吃早饭。
父女俩有说有笑了一阵,程又青的手机铃声响。
估计是出去接电话的,脚步随着他的声音一同消失,岑漾过了两三分钟才收拾垃圾,哗啦哗啦打包好,‘咣当’一声扔进垃圾桶。
紧接着被褥与床单摩擦的声音和拖鞋趿拉在地上的声音接连响起,脚步声愈来愈远。
然后。
“爸!你别这样!姜亦她根本就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岑漾的叫喊声随门的开合声陡然回荡在病房内,回音阵阵。
很无助,含着哽咽。
外头的男人顿了顿,进屋关门,柔声安抚她,“漾漾,爸爸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她是杀人犯的女儿,她的出生就是一种错!”
“只要她一天活着,就一天有可能像她爸那样杀害无辜的人!你明白吗?”
“她真杀了人会有警察管!你为什么要这么害她?!你知不知道网暴害过多少人自杀啊!!你这么逼她她会死的!”
“……”
“漾漾,你冷静一点,爸爸是在做善事,不是在害她。”
“伤害她也叫善事?!”
“……”
“不是,漾漾,你想想。”
“如果真的等到她杀人那天再找警察,那那些被她杀害的人不无辜吗?被她破坏的家庭不可怜吗?爸爸不过是提前做个善良的清道夫,预防这些可怜事的发生而已。”
呵。
好他妈一个善良的清道夫。
以善行标榜自己的恶行,用好心掩盖自己的坏心,借大义审判自己的私意。
实际上就是为了粉饰他是一个以自我的道德准则为绳,以自己的好恶标准为刀的、身披上帝衣的残忍刽子手的事实。
他认同的坏就是好,他不认同的好就是坏。
反正什么都由他说,什么都是他占理。
最穷凶极恶的自私,最肮脏不堪的人性,简直在他身上展现的一清二楚。
“那她呢?她就不无辜吗?如果可以的话谁想有个杀人犯爸爸!”
“叮铃铃铃——”
电话催的紧,程又青顾不上再安慰情绪激动的岑漾,急匆匆跟她说要去上班了,晚上再来看她。
之后就连同手机铃声一起消失在录音中,徒留岑漾的小声啜泣。
岑亦柔的面色已然铁青,双目牢牢攥着姜亦手中的手机,从包里掏出手机给程又青打电话。
姜亦满眼冷意,浑身上下散发着寒气,陷入自己的思维。
程又青是自行其是,但这并不足以令岑漾拿她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肯定还发生了些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却能够让岑漾想结束生命的事情。
那会是什么呢?
划出语音备忘录,返回主界面左右翻了两下,没想到主界面的壁纸是她和杭煦拍摄的flamge的封面图片。
但杭煦的那半部分被截掉,只剩下她。
大拇指僵在屏幕上方。
她其实并不想侵犯岑漾的隐私。
如果不是转她手机转到一半突然发现手机在录音,可能录的是导致她自杀的原因,她连她的手机都不会往开打。
还是等她醒了自己说吧。
姜亦这么想,摁熄了她的手机。
外头夜色擦黑,乌压压的笼罩而下,内里白炽灯扎眼,眼眶干涩而泛疼。
气氛是凝滞的不流动,情绪与思绪交杂出浓郁的疲乏。
爱女心切的岑亦柔经过她长时间的冷处理,又听到她放出的录音,显然已经冷静了不少。
胸腔起伏和呼吸都回归平静。
但姜亦没有。
替她做原本该她做的事情就算了,还挨了她个不由分说的重巴掌,到现在口腔内仍全是铁锈腥气,脸颊像被火针刺的疼,耳朵嗡鸣。
姜亦不可能任由自己被欺负。
哪怕这个人是自生下她就不要她的妈。
亲妈。
“岑亦柔,岑漾自杀的时候你在哪?”姜亦蛇打三寸,不跟她废话,“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
岑亦柔闻言晃了晃神,小幅度吞咽,凝眉,“我在哪关——”
“你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但凡我反应慢一点你都不会在这看到岑漾,”姜亦生硬冷厉的打断她,铿锵有力道,“所以,给我道歉。”
“……”
“……”
病房内死一般的静谧。
分针与秒针在相顾无言中交错又相遇,钩织出75亿种不同的人生。
岑亦柔拉不下脸来跟她道歉,索性沉默不语。
叶延坷还没回来,不知道为什么缴个费要这么长时间。
程又青不接电话。
岑漾的点滴还剩七分之一,但人没醒。
姜亦前额发际线处刺刺的疼,像有一百个人拿绣花针挑她的神经线。
此起彼伏,毫不懈怠。
于是。
她在这种持续性的疼痛中,聆听到病房门把手被压下的声音。
撩眼。
是叶延坷。
“缴完了?”姜亦问。
声音肉耳可闻的轻松不少。
他低低的嗯,攥着比走前还多的一踏白的、粉的单子进来,朝她走,“我顺道去查了监控,阿玉——”
“咔哒——”
“岑漾。”
病房内猝然响起阿玉的声音,令三个人同时怔忪了瞬。
岑亦柔下意识回头看病房门,正对上叶延坷极具侵略性的双眼,可他身后却没其他人。
叶延坷挑了挑眉,循声朝姜亦手里看。
姜亦蹙眉,忘记手机锁屏后语音备忘录仍然可以在后台播放。
摁亮屏幕,屏幕上语音的进度条果然在前进。
“你来干什么?”岑漾的声音还是有点哑,她清了清嗓子。
“当然是来看你啊。”阿玉说,“你这话说的,咱俩好歹做过两年舍友呢,来看看你都不行?”
“……”
“没必要假惺惺的,李玉,你是不是来看我的你自己清楚,想找姜亦你自己去找,别来我这儿。”
“我不找她,我找你,我这儿有一个秘密,你要听吗?”
岑漾毫不犹豫,“不听,你可以走了。”
“呵,”李玉笑,不紧不慢的扔筹码,“是关于姜亦的。”
“……”
“……”
“你说。”
“其实我一直没搞懂你和姜亦的关系,但我偶然发现,你爸的血型是o型,你妈的血型是ab型,可你,也是ab型。”
岑漾疑惑,“所以呢?”
“o型血的人和ab型血的人只能生出a型或b型,是生不出ab型的。”
“但姜亦是a型血。”
“还需要我说的再明白一点吗?”
岑亦柔‘嚯’的一下猛然抬头,怀中的爱马仕挎包整个跌落在地上造出巨大声响,满眼不可置信。
给身侧正认真听录音的叶延坷都吓了个激灵,弯腰帮她捡起挎包,拍了拍土搁在一旁凳子上。
“……”
“……”
“……你没学过生物吗李玉,万一基因突变……”岑漾的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了,好像唇齿都在打架。
“基因突变不是不可能,”李玉轻笑,“但亲子鉴定绝对不会出错,不过话说,之前我好端端要给你爸拔白头发,你们都不好奇的吗?”
“你——”
“报告我放这儿了,自己看吧,我走了。”
“……”
“……”
岑漾撕心裂肺的哭声听的姜亦心脏生疼,暂停录音,狠狠闭了闭眼。
再睁开,瞬间闯入视野的还是岑亦柔那张惊诧至极、花容失色的脸。
比病房内几盏白炽灯加起来都晃眼。
如果能提前预知录音里是这个内容,那她一定避开岑亦柔听。
但是没有如果。
“岑亦柔,你能别把这件事告诉程又青吗?”姜亦摁灭手机,率先翘起二郎腿跟岑亦柔谈判。
岑亦柔显然还没从命运兜头罩下的阴差阳错中找到氧气的来源,凝眉望望病床上毫无血色的岑漾,又回头看看面凶眼狠的她,手掌揉了揉额头,又摁摁太阳穴。
半晌后,才吞了吞口水,开合好几次眼妆精致的眼皮,声音没有底气,“姜亦,你——”
“我是杀人犯的女儿,”姜亦再一次直截了当的截断她的话,眸子一动不动的攫着她,“你们有什么怨气怒气都冲我来,别动岑漾。”
“不是,我是想……”
“如果你想道歉,晚了,我不接受口头无诚意的道歉,”她的态度十分强硬,没有任何回绝余地,“别告诉程又青这件事,就算你的道歉。”
“不然,连他之前的破账,我们一点点清算。”
“……姜亦。”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从病床顶传来,立刻搅动病房中粘稠的气氛。
“岑漾?”姜亦闻声站起身,俯背弓腰摸摸她头顶,撩开她额角的碎发,“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难受?”
“……对不起,我……”岑漾因失血过多的面颊惨白无血色,双唇苍白泛紫,长时间没水浸润有些干裂,嗓音嘶哑。
水灵灵的小鹿眼中全是泪,一滴一滴顺着眼角往下淌,打湿枕头。
姜亦两手附在她太阳穴上,大拇指轻而柔的蹭去她的泪,“还想当我妹妹吗?想就不准说对不起,也不准哭。”
她就是唬唬她而已,没想到岑漾还真憋住了。
鼻头红红的,眼眶里全是泪却硬憋着不敢往下掉,间歇抽两下鼻子,让人心疼的紧。
姜亦被她那副惨兮兮的模样逗到没绷住,笑了,蹭掉她眼眶里积涌的水汽,“喊声姐姐。”
“姐姐。”她喊的很快,也扯出个笑。
姜亦的上半身俯的更低,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想不开,乖,别怕,我不会告诉程又青,也不会告诉其他人。”
“害怕就来找我,姐姐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