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途
“不会。”姜泯语气复杂地答道。
赵卓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多谢王爷。”
“粮食本王收下了，赵先生可有所求？”姜泯压下内心翻涌的思潮，语气郑重问道。
赵卓：“卓想见夫人一面。”
姜泯摇头，这是无声拒绝。
赵卓又露出些许失望之色，转而道，“当日洛阳城破前，夫人曾将贴身婢女菡萏送至元亨商行，本想就此放其自由，可此女忠心不二，不肯离去。她自幼伺候在夫人跟前，想必王爷应该也是记得她的。”
姜泯当然记得，当年他与舒晴月私下往来，每次都是菡萏陪伴在她的身旁。他的印象中，那是一个及其明艳活泼的婢女，不止容色姝丽，而且聪明非常。至于性情更是被舒晴月娇纵得不像样，婢女的谦卑虽然也有，但是在舒晴月跟前，却更像个得宠的妹妹，比之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还要恣意。
后来舒晴月嫁给了司马桀，菡萏自然是陪嫁之一。
姜泯依稀记得舒晴月对菡萏的疼惜，也明白了赵卓所求为何。
果然，接下来赵卓便说道：“菡萏想回夫人身边伺候，还请王爷恩准。”
姜泯：“可。”
赵卓刚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长生进入大帐，面带喜色地说道，“恭喜王爷，舒夫人醒了！”
这一下，姜泯什么都顾不得，直接大步疾驰，冲向舒晴月的大帐。
姜泯大步进来的时候，见到两名婢女和鬼医洛生都守在舒晴月的身边。
婢女面上带着欣喜激动，洛生却眉头微蹙。
不过这些姜泯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只盯着塌上的舒晴月。
此刻，大帐的窗子开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刚好罩在舒晴月的身上。
这是姜泯特意吩咐过得，舒晴月喜欢在风和日丽的时候晒太阳，以往那些美好的记忆中，她会沐浴在金色的日光下，小猫一样微微眯起眼眸，而后他会忍不住把她抱到腿上，看着她在自己的怀里慵懒缱绻，纤长浓密的睫毛在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投下两排浅浅的倒影，像小扇子一样。
他会克制不住低头吻她，又怕自己太过克制不住而伤她。
而此刻，她仍旧是躺在淡金色的阳光里的，眼睫也仍旧是浓密纤长，眼眸半睁，可瞳孔中却无半点神采。
她的确是醒了，只不过这样的‘醒来’和他以为的太过不同。
姜泯靠近她，然后发现塌上的她没有半点反应。她躺在那里，像个再精致美丽不过的人偶娃娃，他滚烫翻涌的心绪一寸寸变凉。
旁边两名婢女怜星和婵月对视一眼，而后询问似的看向洛生。
姜泯：“她，为何会这样？”
洛生语气沉沉地答道：“在下早就跟王爷说过，黄泉引毒性炽烈，会伤及心脉神志，眼下舒夫人虽然睁开了眼，可是对外界全无反应，这是最坏的一种状况，说明毒性伤她太深，若是后续拔毒进展不顺，她极有可能就是如此了。”
姜泯缓缓蹲下身，握上舒晴月微凉的手，良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她还能活多久？”
“或许几天，或许几年，全看天意了。”
姜泯整个人已经被绝望和悲恸笼罩，大帐内的空气几乎陷入了凝滞。
婵月从快要窒息的可怖氛围中挣脱，大着胆子插了一句嘴，“敢问洛先生，若是后续拔毒顺利，夫人会慢慢恢复吗？”
洛生：“会。”
姜泯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不可置信得看向洛生，“你说，她还会恢复？”
“有这种可能。但具体什么时候恢复，恢复到什么程度，在下说不好。还是只能看天意。”
姜泯忽而起身，对着洛生弯腰，郑重施了一礼，“还请洛先生尽力施救，若先生有所差遣，姜泯无有不从。”
洛生眉头微动，似乎是没料到姜泯竟会做到如此地步。以姜泯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利，这诺言许的可太大了。
尽管姜泯如今还不是皇帝，可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有种‘伴君如伴虎’的觉悟。
洛生自然也不例外，但他行事本就乖张莫测，阴晴不定，所以此刻竟故意问道，“当真？若我想要皇位呢？”
姜泯：“可。”
只是淡淡一个字，可这背后的分量却是整个大燕江山。
哪怕肆无忌惮如洛生，此刻也是当真震惊了。
而帐中另外两名婢女全都吓得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了。
洛生哈哈一笑，“王爷可真是天下第一痴情人，可你若当真情深，夫人又怎会服毒自戕呢？”
姜泯维持着躬身的姿态，可在场的两名婢女却全都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王爷被刺痛了。
她们很怕这不知死活的鬼医洛生下一瞬就会命丧王爷之手，可同时她们心里又清楚的知道，眼下舒夫人还没好，洛生不能死，王爷无论如何也不会动他，甚至还会对他奉若上宾，予取予求。
毕竟鬼医洛生六亲不认，忠义皆无，他本就不为世人所容，更没有任何羁绊牵挂，逼急了甚至就连自己这条命都不在乎。这样的人，威逼所能起到的作用极其有限，王爷除了利诱礼遇，还能做什么呢？
“罢了。在下刚刚说的都是玩笑，王爷切勿放在心上。在下会全力救治夫人，就当，是全了王爷的一番深情吧。”
说完，洛生告退。
姜泯重新回到舒晴月的塌边，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半睁的眼眸。
婵月和怜星见他这副失了魂的样子略有些不忍。打从她们到姜泯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来，她们对姜泯的印象一直都是冰冷睿智，手段了得，甚至是残暴弑杀。
她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姜泯脆弱的一面。可是因为舒夫人，这些日子她们见识到了姜泯的种种失态，种种无措，种种脆弱。有时候她们甚至觉得王爷已经濒临崩溃，只需要再加上任何一颗轻飘飘的稻草，他就会彻底的失去控制，到那时他会做出什么，还能不能活下去，无人可以预知。
或许是女人天生的母性作祟，也或许是求生的本能使然，婵月忍不住开口劝慰道，“王爷，奴婢有几句僭越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泯没回答，只是仍旧看着舒晴月毫无神采的眼眸发呆。
这在婵月看来，就等于是默认了。
于是她继续说道，“对于洛先生的话，王爷其实听一半就好。”
姜泯的头微微侧向她，用眼神示意婵月继续往下说。
婵月：“王爷自小身强体壮，除了军医，想必是很少看大夫，也很少和大夫打交道的。其实大夫们说话就是这样的，他们往往把三分病说成七分，把七分说成十分。一来是为了让病患重视，遵医嘱。二来也是为了留有余地，万一要是治不好，也是病患自己病得太重，大夫无力回天。但若是治好了，那就是大夫医术了得，妙手回春。正所谓，进可攻，退可守。”
“你是说，洛生夸大其词？”姜泯的眼神慢慢沉了下去。
婵月：“那倒不是。只不过依奴婢这些日子所察，洛先生本性顽劣，阴晴不定。过分夸大其词倒是不至于，毕竟他也不图那等虚名。他似乎只是喜欢把话说一半留一半，并且下意识地让王爷往最坏里想。”
这点婵月的感觉没有错，姜泯回想起来，也觉得洛生的表现确实如此。鬼医洛生行事荒诞诡异，不为世俗拘束，更不在乎金银名利。但姜泯此刻却忽然发觉，洛生似乎是喜欢看他痛苦。
他越是因为舒晴月痛苦自责，痛不欲生，洛生的情绪似乎就越是愉悦。
喜欢看人痛苦，难道这就是洛生的癖好？
婵月见他似乎听进去了，再接再厉，“所以王爷啊，您不要万念俱灰。舒夫人现在不是正在慢慢变好吗？她如今已经睁开了眼睛，后续慢慢拔毒，兴许就能逐渐恢复神志，就算不能完全恢复如初，可总比现在强不是吗？再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哪怕洛生治不好，也不见得别人就治不好。只要王爷自己好好的，您位高权重，手握重兵，什么样的能人异士寻不来？”
怜星听到此处，也暗暗松了一口气，顺着婵月的话继续劝，“所以啊，您可千万不要钻了牛角尖，万一您倒下了，这世间还有谁能救治舒夫人？您一定要好好的，舒夫人才能好好的。再说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否极泰来。舒夫人睁开了眼，那就证明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走了，最坏的最凶恶的都已经过去了，之后的日子，舒夫人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年。奴婢相信，您一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姜泯全部听完，神色似有松动，总算不再是那种阴云罩顶，让人大气都不敢出的阴沉压抑了。
婵月和怜星悄悄对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这可是这么多年来，她们头一次在姜泯跟前说这么多的话，而姜泯居然都耐心地听完了。这在以前，根本是不敢想象的啊，日理万机所向披靡的燕北王怎么可能有耐心听两个婢女唠叨？
而姜泯今日之所以会这么耐心地听她们说话，还全都听进去了，这全都是因为舒夫人啊！
此刻，不只是婵月，就连怜星也跟着打定主意，待到舒夫人好了，她们一定要调来舒夫人身边！
跟着王爷没希望，跟着夫人才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