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预谋
燕追说出口的话,让她好似挨了人重重一耳光似的。
周围人鄙视的目光使得身体轻晃,郭英突然捂着胸口,挣扎着下马:
“皇上,臣身体不中用了,近来总是感觉力不从心。家父如今年事已高,身边也不能没有小辈尽孝的。”
他突然开口,容妃冷笑了两声,几乎能猜得到郭英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她冷冷盯着燕玮看,只恨不能她当日与简叔玉一道,死在外头,不要回来才好。
嘉安帝的神情此时十分的耐人寻味,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居高临下望着这个之前还挡在他面前的郭英。
禁军正驱赶着野猪的声音传来,夹杂着猪的惨叫,有了忠信郡王府世子的意外,此时没有人再敢用箭了,就怕真的有箭‘不长眼睛’。
“请皇上允许臣回到酉阳,照顾老迈的老父。”
“酉阳王身体硬朗,如今大唐正需要你这样一位得力的猛将。”
嘉安帝一口拒绝郭英的话,郭英再如此强撑下去,未免会使皇帝认为他恃功而骄罢了,对郭家不利。
郭英却十分坚决,叩了一头:
“回皇上的话,臣有一子,倒是有一把力气,臣若不能再为皇上效忠,他却能为皇上效力,哪怕只是任监门卫军,也会感念皇上恩德的。”
众人此时回过神来,郭英明退暗进,此时表面是要向嘉安帝辞去中都督之位,实则是为了使儿子进入军中。
只是大唐有明文规定,若尚公主,便不得入仕,终其一生,只能闲赋在家而已。
尤其是简叔玉之乱后,由中书令杜玄臻领翰林院两位学士,又将大唐律例重新编修过此条,无论娶或是尚主,都从此不能再入仕,哪怕只是并无实权的官品。
早在两年之前,便由容妃向嘉安帝求情,使得嘉安帝下旨,让郭翰尚主。
只是不知为何,嘉安帝却在当时应允之后,将婚后定在了三年之后。
那时倒没人想过这桩婚事会生变,哪怕郭家心中不愿,但帝王之女,依旧是会有排着队的人娶。
众人都只当嘉安帝宠爱云阳郡主,所以为了弥补女儿第一回出嫁时的不虞,有意为她多筹办嫁妆,要将婚事办得盛大而已,哪知此时郭家却有意使儿子入伍军中。
这分明就是有婉拒嘉安帝当初赐婚的意思。
想起郭英父子之前悍不畏死,拼命护驾的模样,怕是郭家救驾的恩情,在郭英这一跪,都要散得个一干二净。
“郭翰上前来。”
嘉安帝不见震怒的模样,唤郭翰上前。
他刚刚与野猪对撞,身下的马匹都被野猪獠牙将肚腹刺穿,他却在地上滚了几圈,又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仿佛没受什么重伤。
郭翰上前也跪在父亲身侧,嘉安帝就问:
“若依你看来,十六卫所中,哪里更得你心?”
郭翰听了这话,兴奋得舔了舔唇,想也不想就道:
“臣愿入北衙禁军,保皇上安危。”
北衙禁军是唯一一府只归嘉安帝调遣,护责皇帝安危的直属禁军。
嘉安帝微笑着看这个神情兴奋的少年,眼神带着睥睨之势。
少年强壮有力,生与死,人间地狱,却只是在他一念之间而已。
“北衙禁军中,朕觉得没有适合你的位置。”嘉安帝缓缓开口,郭英面若死灰,容妃却是欣喜若狂。
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众人脸上大不相同的神情,又看了燕追一眼,身体微微下俯,看着表情有些茫然的少年:
“朕的三郎如今镇守幽州,先去幽州随他一些时间,让朕看看你的本事。”
就是这样两句话的功夫,却使郭氏父子如同在冰里火里走了一遭。
容妃怔愣着,死死咬紧了牙关,否则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问嘉安帝,将自己置于何地。
眼前之事,摆明就是燕追与郭氏父子的阴谋,自己能看得出来,嘉安帝未必就看不出来了?
可他却依旧是这样做了。
容妃身体一阵一阵的发寒,手臂上鸡皮疙瘩不停的窜起,她告诉自己要沉着镇定,不要自乱阵脚。
她若任性,会遭皇帝厌弃。
虽说心中明知此事,但容妃心里依旧一股一股的悲凉涌了上来。
十月底的郦苑,那种吹来的寒风,是她这一生中,从没有感受到过的冽凛。
“谢皇上恩典!”
郭翰欢天喜地的下跪,激动得眼泪都要喷了出来。
“既然郭翰要入伍军中,当初与云阳婚事,自此作罢。”
嘉安帝笑容冰冷,身上披着的斗蓬被风吹得不住摆动。
容妃呆愣的看他,这位爱了她二十来年,她侍候了大半生的男人,此时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郭氏父子强忍了泪,郭翰更是大声的回话:
“是小子无福。”
这沉压在郭家人身上这两年的枷锁,直到此时才算真正的揭去。
安阳郡主为了此事,曾经痛苦至死,如今仍是病歪歪的,自得旨以来,至今未曾过过一天舒心日子,以泪洗面,短短这些年时光,便老了十岁不止。
郭家更是哀声叹气,长房简直如要绝了子嗣。
现如今,在嘉安帝淡淡的语气中,这一切的过往,俱都化为虚无。
郭翰眼含热泪,伏在地上起不了身。
今日这猎眼见着也打不成了,燕追满身是血,朝臣之中亦是有人受伤,忠信郡王府的世子更是死于苑内,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嘉安帝下令折返行宫,今日虽然出来时间短,但亦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
除了黑面郎分发众将士,还有一些猎物,则是带回。
一路傅明华与燕追也没有机会说话,回了行宫,嘉安帝先使各人先散了,独将燕追留了下来。
内侍端了盥洗的盆盏进来,嘉安帝在黄一兴的侍候下,脱了外袍与长靴。
他赤着脚,坐在榻上,双腿分开,手撑在膝头上,有侍人正在为他取冠。
皇帝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燕追神情自然的在一旁侍人端着的水盆中净了手,他洗得十分仔细,指甲缝里染上的鲜血也都用帕子擦过了,又换了两盆水,才将一双手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