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错位爱情（下）
《错位爱情》（下）
cp：艾赛亚（攻方）x肯泽（受方）
12
第二天, 肯泽跟随艾瑟离开了王都。
等候登机时，他不舒服地扯了扯领子，恰好被艾瑟看到了脖子上的痕迹，艾瑟愣了一下, 表情瞬间十分复杂。
“是……艾赛亚吗？”他轻声问。
肯泽立刻整理好衣领, 掩盖住脖颈以下的吻痕, 无声地点点头。他和艾赛亚的事情骗不过艾瑟这个情场老手，很早以前，艾瑟就知道他和艾赛亚是那种关系了。
“肯泽，对不起。”艾瑟垂下眼，他现在还是很颓丧, 完全没有以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对不起, 如果不是我，你和艾赛亚……”
“殿下。”肯泽打断了他，“就算没有你, 我和艾赛亚殿下迟早也会分开的。”
他这样宽慰着沮丧的主人，平静而淡定，内心却充满了迷茫和怅然。
因为他也不敢确定：如果没有艾瑟，自己和艾赛亚会不会真的能修成正果。
昨天他说完“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过吗”, 艾赛亚的暴怒和疯狂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那个人用精神力将他从门口抓回来, 狠狠丢到床上, 然后扑上来撕掉他的衣服，一边凶狠地弄他, 一边愤怒地质问。
“那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他的动作极其粗暴，抓着他的头发，逼他去看镜子里不堪的景象, “这叫什么都没有过吗？你说！你说啊！”
期间肯泽没有任何反抗，他顺从地接受了一切，这似乎让艾赛亚更加愤怒。他像是发狂的野兽，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只想要在自己的所有物身上留满自己的痕迹。肯泽在颠弄中静静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年少的时候，他经常会留宿在此，还会和艾赛亚睡同一个被窝，那时的他们亲密无间，两小无猜，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彼此的关系竟会崩坏到这种地步。
等这场混乱终于结束，艾赛亚气喘吁吁地靠在床头，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他。肯泽无视了对方充满恨意的噬人目光，下床擦干净淌出来的东西，俯身将散落满地的衣物一件件捡起来，慢慢重新穿好。
“我走了。”他低声对艾赛亚说，推开门走了出去。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一片可怕的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到墙上碎裂开来，又像是桌椅被掀翻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仆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想要进入房间的人都被怒骂了出来，肯泽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看了一会儿，然后忍着身体的疲惫和不适，转身离开。
他想，艾赛亚说得对，他俩完了。彻底完了。
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13
肯泽陪着艾瑟去了很多地方。
刚寄生的种虫威力并不强大，他们还有足够的人类意识与之抗衡，艾瑟并不想坐以待毙，肯泽也不想，他们试图在游历中找到解决的办法，就算不能完全拔除，至少也不要被完全控制。
可惜他们注定失望。
他们见到了很多的人，很多和他们一样可悲可怜的人。那些人告诉他们，不要反抗，不要挣扎，尽快臣服才是最好的选择。艾瑟根本无法接受这种结果，他经常怒吼着“我才不会服从什么见鬼的族群意识！我就是我！我是人！！”可后来，他渐渐就不再说这些话。
因为他异化成了次皇。
自然，肯泽成为了艾瑟麾下的第一名族裔。比起次皇，族裔受到侵蚀的程度没有那么深；更幸运的是，寄生在肯泽精神识海中的种虫似乎是个比较懒惰的家伙，它平时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冬眠一样静静蛰伏，肯泽几乎没有怎么被影响，一直都能保持着原本的人类理智和情感。
艾瑟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受到的侵蚀比肯泽严重得多，性格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他们出来游历的第二年，王都那边传来一个大消息：大皇子殿下突然发生了精神力晋升，并在晋升过程中出现失控情况，虽然侥幸活了下来，精神识海却完全废了。
大皇子殿下为人亲善，深受国民爱戴，他和肯泽的兄弟情谊一直十分深厚，听闻这个噩耗，肯泽立刻请示艾瑟，询问要不要返回王都探望大皇子殿下。艾瑟听完后沉默了很久，摇摇头。
“算了吧。”他语气淡漠，“我和他也没那么熟。”
也是从这一刻起，肯泽终于彻底确认：这位艾瑟殿下，真的和曾经的他完全不同了。虽然他依然维持着人类的理智，但人类的情感，他已经所剩无几。走到这一步，艾瑟早已臣服在族群意识的统治下，他们的游历不再有意义，某一天，艾瑟对肯泽说。
“你不用再跟着我了。”这位二皇子殿下说，“我知道你有想做的事，去做吧，我不会阻拦你。”
时光仿佛复现，就像当年艾瑟对他说“去报你想报的学校，不要再跟着我”一样，肯泽惊讶地看着他，艾瑟靠上身后的座椅，闭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现在唯一还剩下的人类感情，大概就是对你的歉疚。”他眉宇间满是疲惫，扬手挥了挥，“快走吧，肯泽。”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于是，肯泽走了。
其实他和艾瑟都心知肚明，这样的离开只是暂时的，当艾瑟彻底丧失人类情感，他就会召回他，让肯泽继续充当一个好用的爪牙。这是肯泽最后可以自由支配人生的时刻，没有任何犹豫，他前往了克里米星系，战场的最前线。
那时帝国和虫族的战争已经爆发，这是帝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虫族之战，除了军部的正规军，不少平民和贵族也响应号召，投身于战场。肯泽作为贵族代表，很顺利地被编入队伍，成为了一名战士。
受族群意识的影响，他无法和虫族正面抗衡，只能对付受虫族驱使的伴生兽。这些凶兽和寄生者的情况差不多，都处于虫族意识的侵蚀下，毫无理性，疯狂又凶悍，让军部大为头疼。同为“寄生者”，肯泽可以感应到伴生兽的巢穴，也可以觉察到它们的伪装和埋伏，他带领的作战小队屡立奇功，他也积累了不少功勋，甚至还获得了嘉奖，被授予子爵的爵位。
嘉奖令颁发下来时，他身边的人都纷纷向他庆贺，肯泽却没有什么感觉。他唯一在想的是：爵位的授予需要国王陛下亲自首肯，自己受到嘉奖的消息必然传到了皇宫中，艾赛亚他听说后……会有什么感想呢？
肯泽的常胜战绩中止于一次虫族大规模的突袭。那是帝国开战以来被重创得最惨的一次，无数军人丧生在战场，肯泽掩护战友们撤退，自己却拿起最后一把武器，义无反顾地冲向黑压压席卷而来的虫潮。
他早就在等这一刻了。
为国捐躯，以死谢罪，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最好解脱方式。
但这样的奢望，注定落空。
肯泽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战地医院的病床上，探望他的战友们激动地述说着他是多么幸运：他居然在虫潮过境后的战场活下来了，那些虫族没有将他撕成碎片，奇迹般地放过了他。
是了，他是寄生者，身上有和虫族相同的气息，它们以为他是同类，于是放过了他。
这个认知让肯泽感到可耻，更感到悲哀。他竟然因为寄生者的身份捡回了一条命，多么讽刺，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他开始绝食。
不仅滴水不进，也拒绝医生对自己的外伤进行治疗。没有人能理解他的行为，无数人来苦口婆心地劝说，肯泽始终不为所动。他是人类的耻辱和叛徒，他怎么有脸占用人类的资源，他根本就不该活下来，他只求一死。
他很快奄奄一息，并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中，肯泽听到开门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跑进来，也许是又想来规劝他的友人，但他是不会改变想法的，不会。
下一秒，他突然被人从床上粗暴地揪起来，对方给了他一个狠狠的耳光。
“懦夫！”那个人咬牙切齿道，“离开艾瑟你就活不下去了是吗？！那你去死啊！现在就去死！死得干脆利落点，省得这么多人为你担心！！”
肯泽颤抖了一下，他吃力地抬起头，望向眼前的人。
是艾赛亚。
肯泽痴痴地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们分别四年，艾赛亚的容貌和气质都有了变化。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冲动暴躁的少年，更有王者的气势和威仪。和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样，这个人满脸怒容，眼里的怒火几乎喷射出来，他扬起手，像是还要继续打他，但最终作罢，将他狠狠往病床上一扔。
“把他绑起来！”这位三皇子转头对身边的人命令道，“立刻给他治疗！”
后来肯泽才知道，战场的惨败让军队元气大伤，气势低迷，艾赛亚作为皇室代表，亲自赶来前线慰问将士，鼓舞士气。艾赛亚在前线逗留了一个月，这期间肯泽被迫接受了治疗，身体一点点好起来，但他死志未改，始终不肯进食。
这天，他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发呆，身边突然有人坐下来，肯泽漫不经心地一瞥，然后怔住。
是艾赛亚。
病房里的人早已被屏退，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艾赛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平板没有任何情绪。
“好起来，我们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他说，“我是君，你是臣，我们就只是这样简单的关系。”
“如果好不起来，我不会放过你的家族。”他顿了顿，平静的声音泄露出几分恨意，目光也越发冰冷，“你欠我的，我一定会让你的家族来千百倍地偿还。”
肯泽知道，这并非危言耸听，大皇子殿下的精神识海被毁，坊间传言国王陛下已动了改立王储的心思，艾赛亚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君主，如果他登临王位，想要处决米特家族，简直易如反掌。
肯泽沉默许久，最终点了点头，声线沙哑道。
“遵命，殿下。”
14
帝国和虫族的战争结束了。
那是肯泽重返战场的第四个月，自从那次惨败后，军队的处境一直都很糟糕，而且越来越糟。虫族进化出了更强悍的能力，好不容易筑起的坚固防线岌岌可危，大家几乎都绝望了，虫族却突然撤退了。
它们离开得毫无征兆，像是落潮的海水，刷地一下就退去了。后来传出消息，似乎是有人找到了虫族女王的巢穴，重创了虫族女王，才让战局发生了惊天逆转，反败为胜。
很多重伤员被先一步送回王都，肯泽听说邵行也是其中一员。因为所属部队不同，他和邵行在战场上都未见过对方，但会经常听到彼此的名字——肯泽是贵族军里战功最显赫的一位，邵行则是军部最耀眼的新星，仅用一年时间就从少校爬到了少将的位置，前途光明，不可限量。
但天妒英才，邵行在最后一战中受创严重，送回王都后也没有治愈，他双腿瘫痪，此生再也无法站起来。肯泽为之扼腕，没过多久，居然又听说了邵行与沈祺然结婚的消息。
这两个人肯泽都不熟，却恰好都打过交道。肯泽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邵行怎么会选择沈祺然，这一对仓促的结合，他一点都不看好。
一个月后，肯泽随凯旋的军队回到王都，在军部举办一场庆功宴会上，又见到了艾赛亚。
肯泽一直都有关注艾赛亚的消息，知道让他取代大皇子殿下成为新王储的呼声已经越来越高，但艾赛亚对此很是抗拒。肯泽猜测是因为艾赛亚和大皇子艾克斯关系太好了，好到他根本不愿夺走哥哥的王储地位，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艾赛亚甚至很少参加宴会，也不愿组建自己的势力，如此意气用事，倒还是以前那个少年的风格。
但鲜少露面的艾赛亚竟出现在了这场宴会中，肯泽吃惊之余，又有些欣喜。他一直认为艾赛亚比艾克斯更适合成为未来的国主，艾克斯虽然声望极高，性格却过于宽厚仁慈，和平盛世时他会是名不错的君王，但现在帝国内忧外患，需要的是强权政治，艾赛亚这种强硬派才更适合现在的帝国。
在场的贵族们都纷纷上前觐见，肯泽身为米特家族下一任继承者，无数眼睛都在盯着他，他不可能无视莅临宴会的三皇子，于是也上前行礼。
“肯泽子爵前来觐见三皇子殿下。”
意料之中的，艾赛亚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肯泽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抬起头时，看到坐在艾赛亚身边的人，让他不由一愣。
居然是沈祺然。
艾赛亚一向高傲，很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现在居然将沈祺然奉为座上宾，显然是对他十分欣赏。肯泽不动声色地打量沈祺然，这个人比起以前，模样和气质都变化很大，以至于未走近前自己竟没有认出他。
让他更加疑惑的是，沈祺然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一样，投来的目光天真而好奇，影帝级的演技恐怕也不过如此。
“既然殿下您这里有客人，在下不便打扰，就先行告退了。”
肯泽压下心底的疑惑，恭敬地向艾赛亚辞行，正准备转身，突然听到对方说。
“慢着。”
艾赛亚突然抛来一个东西，肯泽条件反射地接住，鼻端嗅到一丝甜腻的气息，像是巧克力的味道，这让他脸色骤变，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殿下，您应该知道我从不吃甜食。”
艾赛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危险：“你是要拒绝皇族的赏赐吗，子爵先生？”
肯泽沉默了。
“在下不敢。”
他再度躬身行礼，拿着那个包装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转身离开。来到无人的走廊，他拆开了盒子的包装，里面果然是巧克力，颗颗精致漂亮，在月光下反射出柔亮的光泽。
肯泽是真的不喜欢吃甜食，不喜欢到多吃一点就想吐的地步。艾赛亚送给他巧克力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说是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以艾赛亚眦睚必报的性格，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于是想出这种法子来折腾和惩罚他，那个人显然笃定了，自己一定不会拒绝这份“赏赐”。
肯泽的确没有拒绝，他吃光了这盒巧克力。
这恐怕是他经历过的最恐怖也最甜蜜的惩罚，以至于吃完后，他只想知道一个问题——
艾赛亚到底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甜的巧克力？
真是太甜了，甜死了，超级爆炸地狱级别的甜。
甜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忘记。
15
不久后，艾瑟也回到了王都。
就在艾瑟回来的同一天，另一个消息在帝国内引发了轰动：当初在战场上重创了虫族女王的英雄，居然就是邵行。
这是一桩足以载入史册的巨大功绩，更惊人的是，邵行甚至还觉醒了sss级精神力，成为了帝国历史上第二位sss级精神力者。
几乎没有任何争议，邵行一步登天，成为了帝国元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头之盛无人能及。肯泽也因此明白艾瑟为何会突然归来：邵行重创了虫族女王，次皇们受到虫族女王意志的影响，自然对邵行恨之入骨。艾瑟虽然在王都势单力薄，在外星系游历时却获得了众多次皇的支持，这些次皇都是各个领域的佼佼者，其中不乏手握重权的星际领主，凭借着这股力量，艾瑟完全可以与统帅军部的邵行分庭抗礼。
作为艾瑟的旧情人，如今的元帅夫人，沈祺然是艾瑟想要策反的头号人选，但肯泽没想到，艾瑟居然失败了。
沈祺然拒绝了艾瑟的示好，他坚定不移地站在了邵行那边，完全佐证了外界关于他如何钟情于邵行的传言。
“他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艾瑟是这样评价沈祺然的，“他真的爱邵行吗？我看未必，他看邵行的眼神，还不如当年看我的万分之一深情。”
肯泽也是这样认为的。军部晚宴的那晚，他和沈祺然在走廊上有过短暂的交谈，肯泽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的变化怎么会这样大，甚至怀疑沈祺然也被种虫寄生了。
可他又没有从对方身上觉察到任何虫族气息，只能姑且猜测：当年艾瑟的不辞而别让沈祺然终于从虚幻的爱恋中惊醒，他明白了艾瑟并不可靠，所以毫不犹豫地转头，选择了更加可靠的邵行。
沈祺然只是艾瑟用来背刺邵行的一枚棋子，可有可无，既然没有策反成功，肯泽觉得艾瑟应该就会放弃了。但他发现，艾瑟似乎对沈祺然产生了浓烈的兴趣，一直在关注他的动态。肯泽起初很不理解，直至有一天，他听到了《小夜曲》。
那是以“r先生”的名义发布的一首非精神力乐曲，以艾瑟的手段，当然查得出这位“r先生”就是沈祺然。肯泽向来对音乐没什么兴趣，却也在听到这首乐曲的瞬间就深深喜爱上了，沈祺然的音乐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他们这些寄生者情不自禁，欲罢不能。
“他很不错。”艾瑟说这番话时，眼里涌动着可怕的狂热，他笑着对肯泽说道，“他应该成为我们的人，死心塌地的为我们效忠，这样才不辜负他的才能，对吧？”
肯泽一点都不希望沈祺然成为族裔，一方面是沈祺然和艾赛亚交好，如果沈祺然出了问题，没准就会波及到艾赛亚；另一方面，是他看到沈祺然和邵行时，总忍不住会想到自己和艾赛亚。
虽然肯泽感觉沈祺然并没有传言中那样迷恋邵行，但他很确定，邵行是很喜欢沈祺然的。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一次他在皇宫偶遇邵行，对方和军部的高官们走在一起，肯泽依稀听到有人在说“您的夫人”云云，邵行冷峻严肃的面容瞬间变得柔和，眼底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很明显了，沈祺然是邵行的挚爱，也是邵行的软肋，如果沈祺然成为了族裔，这一对人人羡慕的恩爱夫夫，必然会以悲剧收场。
但肯泽无法违抗次皇的意志，他无法向沈祺然发出预警，阻止对方前往默兰星的那次已经是他最出格的尝试，他不知道艾瑟什么时候会动手，也不知道沈祺然究竟能不能逃过一劫，他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对方在邵行的庇护下，永远不要被艾瑟找到机会。
很可惜，沈祺然还是中招了。
和所有刚被寄生的人一样，沈祺然几近崩溃，他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街头，在他车里歇斯底里地怒吼，不肯认命——
“我是人，一个正常的人！不就是精神识海里多了个奇怪的玩意吗？就妄想主宰我的人生了？！做梦去吧！！”
连这些话，都和当年艾瑟吼出的差不多。
“你总得面对现实。”肯泽平静地说，“你要学会臣服和接受。”
这是他多年来的经验，他跟随艾瑟在外游历时，见过那么多的寄生者，他们无一例外都这样告诫他，现在，终于轮到肯泽也这样规劝沈祺然，一代又一代，一批又一批，这是所有寄生者的宿命，没有任何人能够反抗，这是一个别无选择的死局。
果然，第二次见面时，沈祺然绝口不提反抗的事了。
他甚至无比配合，不久后就开始全心全意地辅助艾瑟殿下，利用自己的音乐为其提升精神力境界。沈祺然频繁周旋于演奏大厅和各类宴会中，忙碌到再没时间与肯泽见面，直至王储改立仪式后的宴会上，他们才重新面对面坐到一起。
那天的沈祺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肯泽，如果你不是这种身份，你和艾赛亚殿下是不是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肯泽很吃惊，这一年他和艾赛亚的来往完全止于君臣之礼，也不知道沈祺然是怎么看出端倪的。他沉默了许久，回答说，
“没有如果。比起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更专注于现实。”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去找他。”沈祺然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现在就去，待在他身边，不要离开，否则你会后悔的。”
肯泽瞬间有了不祥的预感：“你们要做什么？”
如今沈祺然早已取代他，成为了艾瑟的头号心腹，艾瑟对沈祺然甚是宠爱，不久后大概还会将他收为情人，肯泽完全可以肯定，沈祺然特意来警告自己，必然是因为艾瑟要对艾赛亚下手了。
沈祺然只是摇头，又重复了一遍：“去吧。快去。”
肯泽很快离开了。
他朝着艾赛亚所在的二楼跑去，脑子里混乱无比。
艾瑟要做什么？他是不是打算把艾赛亚也变成族裔？如果他动手了，自己能做些什么？是袖手旁观，助纣为虐，还是想方设法，全力阻止？自己能救下艾赛亚吗？能抵抗住服从次皇的本能吗？
他很快上到了二楼，看到艾瑟和艾赛亚坐在一起。虽然艾瑟丧失了人类的情感，他仍可以伪装出兄友弟恭的样子，艾赛亚对他也完全没有戒心。害怕艾瑟发现自己的反常，肯泽不敢靠得太近，只躲在角落里暗中观察，艾瑟是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动手的，如果他想将艾赛亚转化成族裔，必然会选择宴会结束后，自己还有一点时间来思索要怎么办。
肯泽紧紧盯着艾赛亚，却没有想到，最先出问题的，竟是艾瑟。
毫无征兆的，沈祺然在楼下弹奏起钢琴后不久，艾瑟突然惨叫着从座位上摔落，他痛苦得浑身都在颤抖，却推开了要来搀扶他的人，一个人跌跌撞撞到了围栏边，表情恐怖地盯着楼下演奏钢琴的沈祺然。
肯泽瞬间就明白了：一定是沈祺然做了什么手脚，重创到了艾瑟。
但怎么可能呢？没有任何族裔可以反抗次皇，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沈祺然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次皇的意志突然传递过来，裹挟着巨大的暴怒，艾瑟想要杀死沈祺然，想要消灭这个背叛了自己的族裔，这是次皇的命令，所有族裔必须遵从。
但肯泽没有动。
他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眼瞳中游移着疯狂的血点，他在苦苦压抑自己的本能，反复告诉着自己。
——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艾瑟殿下了。
——你曾经效忠的人，早已在虫族意识的侵蚀下，消失了。
——不要服从他，不要离开这里，不要毁掉沈祺然苦心布局的一切。
——不要。不要。不要。
他曾经以为次皇的意志至高无上，没有任何人能去反抗，但如今，沈祺然做到了。原来这并不是一个别无选择的死局，只是从没有人想过要去破局，既然沈祺然可以做到，自己为什么不也搏一把？
当艾瑟张开背后锋利的蝉翼时，肯泽猛地扑向艾赛亚，将他和皇后殿下按倒在地。如刀般可怕的蝉翼擦着他们三人的脸颊划了过去，在后面的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风刃。肯泽想要站起来，精神识海深处却传来尖锐的刺痛，像是无数尖刀翻搅划割着他的大脑，这是他违抗次皇意志的惩罚。
他疼得蜷缩起身体，浑身冷汗直冒，意识也渐渐恍惚。依稀听见有人在耳边惊慌的大喊，那个人紧紧抱着他滚烫的身体，声音颤抖得厉害。
“肯泽？肯泽！喂你别吓我！！医官！！医官在哪儿？！！”
肯泽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他闭上眼睛，意识陷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原来，我真正想要效忠的，想要守护的，想要拼上性命去保护的人，早已不是艾瑟殿下了啊……
16
沈祺然死在了那场□□中，艾瑟被军部收押进地牢，肯泽也被□□起来，接受了一轮又一轮的盘问和审查。
他是沈祺然生前最后交谈过的人，军部断定他必然知道什么内情，肯泽也愿意配合，可受族群意识的影响，他能提供的信息极其有限，在问及他与沈祺然交谈的内容时，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第三天的时候，艾赛亚来了。
外界因为沈祺然的死闹起轩然大波，艾赛亚成为王储的第一天就深陷舆论风波的浪潮，他在肯泽面前坐下来时，肯泽清晰看到他的黑眼圈，想必对方和自己一样，这两天根本没有合过眼。
本以为艾赛亚百忙之中特意赶来，也是为了口供的事，但对方的第一句话是——
“你还好吗？”
肯泽愣了一下，点点头：“还好。”
“你那天为什么会突然昏过去？”艾赛亚继续问，他似乎有些焦虑，语速极快，“医官说你的身体没有问题，但不可能，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那么痛苦，你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这种症状？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病状吗？”
肯泽有些惊讶地看着对面的人，这一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艾赛亚的冷言冷语，对方突然这样关心他，让肯泽几乎不太适应。他沉默片刻，说。
“因为我背叛了艾瑟，所谓的病状，是一种惩罚。”
艾赛亚张了张嘴，半晌才轻声问。
“你和艾瑟的情况是一样的吗？你也是……那样的吗？”
艾瑟当众显露出了虫族的形态，他是虫族寄生者的身份已经暴露，肯泽知道艾赛亚是在问自己是不是也是寄生者，于是点点头。
“是的，我也是。”
哪怕已有心里准备，听到这个答案时，艾赛亚的心还是揪紧了。良久，他才重新开口。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法告诉你。”
“有关虫族的一切，你们都没法说吗？”
“是的。”
“沈祺然那天和你的谈话，也不能说？”
“对别人，不能说。”肯泽看着他，“但对你，可以。”
因为那段谈话的主题，就是艾赛亚本人。肯泽平静地把他和沈祺然对话的内容全部复述出来，话音落下后，房间里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艾赛亚是一个聪明人，虽然肯泽不能详细交代内情，可通过艾瑟的状态，以及肯泽和沈祺然的谈话，事情的部分面貌已经能还原出来。艾赛亚突然有些想笑，也感到无比的轻松，原来当年肯泽并非那样绝情，他的离开是有原因的，那场分离只是情非得已，只要肯泽仍心存爱意，他们依旧还有复合的可能；但他同时也无比怅然，甚至是痛苦，自己爱的人身陷这样的困境，自己竟完全没有察觉，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他们的误会恐怕至死都无法解开。
“如果你没有遭遇那种变故，”艾赛亚低声问出了和沈祺然一样的问题，“我们是不是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我们是不是，其实可以有个好结局？
肯泽没有正面回答艾赛亚的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殿下，我有个请求。”他说，“我想见邵行。”
17
见到邵行，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
等待的日子，肯泽听说了邵行的很多事。他不知道沈祺然是怎么绕过族群意识的监控，但他一定给邵行留下了不少线索，邵行返回王都后，立刻开始了大规模的抓捕和清缴行动，那些被逮捕的人，全都是隐藏在王都的寄生者。
当邵行坐到肯泽面前时，肯泽立刻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行动得如此迅速，他甚至没有沉浸在悲伤中太久，在返回王都的第二天就开始了雷厉风行的清剿行动。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恐怕早已疯了。
那个人眼中早已消失了曾经的光，剩下的只是炼狱般的黑火，他是一具高度清醒的行尸走肉，支撑他的精神支柱就是复仇，他不会放过任何参与到那场惨案里的人，包括自己。
“我请求见你，是因为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肯泽开门见山道，“请你摧毁我的精神识海。”
邵行那双深邃幽暗的黑眸没有任何波澜，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又好像就算肯泽不这么说，他也打算这样做。
“你也许会死。”男人声音淡漠，并不是规劝他三思的语气，而是纯粹在陈述事实。
“没关系，你尽管来做。”肯泽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平静道，“老实说，我真的很钦佩你的夫人，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我想像他那样，用性命搏一把，来对抗一些我曾以为永远无法对抗的东西。”
邵行点点头，他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走到肯泽面前。
“我们开始吧。”
尾声
肯泽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室，而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他望着熟悉的天花板，望了很久很久，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来到这里，却没想到六年后，他竟再一次躺在了这里。
他尝试着将意识潜入精神识海，那里已空荡荡一片，完全感应不到任何精神力。这种情况换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如同灭顶之灾，肯泽却慢慢扬起嘴角，无声地笑起来。
他想起自己在巨大的疼痛中晕过去前，听到邵行说的那句话。
——“你自由了。”
是的，他自由了。
他孤注一掷，真的赌对了，原来只要摧毁掉精神识海，他就可以摆脱寄生，重获自由。沈祺然以死亡为代价开辟出了一条荆棘之路，从今以后，他们这样的寄生者终于有了脱困的新路。
门外传来脚步声，肯泽望向门口，看到了这个卧室的主人。
“你醒了？”艾赛亚急走两步，赶紧来到床前，查看肯泽状态无碍后，才松了口气，随即又开始生气。
“如果早知道你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我就不会让邵行和你见面！”他气愤道，“这也太乱来了！你竟然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你到底……”
艾赛亚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因为肯泽握住了他的手，十指交扣，这是一个异常亲密的姿态。
“艾赛亚。”那个人直呼了他的名字，眼底泛起一点笑意，“如果我没有被寄生，当初的我们，是不是可以有个更好的结局？”
艾赛亚盯着他看了很久，冷哼一声。
“没发生过的事，谁知道呢。”这位性格高傲的皇子殿下嘴上说着不屑的话，手却与躺在床上的人握得很紧很紧。
“除非，我们亲自尝试一下。”他俯下身，碧蓝色的眼眸中倒映出恋人笑得温柔的脸，“就从现在开始。”
明亮的晨光从窗外投射到屋内，洒落一地灿烂。
漫漫长夜已经过去，新的一天，终于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全本完结啦！求求求求个五星好评！
再再再推一下我的预收文《帝国太子总以为我馋他》（见专栏），下本就开这个了，新文的世界观会借用一部分然然他们世界的设定，所以两本书的人物可能会有一点点点联动。
最后，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们下本再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