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兰因
唐引和姜梨在密林里窝了一整天,差不多傍晚时分二人才偷偷溜回城内。
大街小巷华灯初上,喜气洋洋,分明一派热闹至极的盛世景象,按理说瑞阳王遭人刺杀是大事,绝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但……真的就是很平静啊,沿途下来根本没有看见搜查刺客的官兵衙役,甚至连城门出入境况都一切正常,不对劲儿,姜梨看着唐引手里提着的人头,陷入了沉思,也不知瑞阳王府的人又打得什么鬼主意?
一路上田不弃都做了标记,二人按照指引很快找到了冀州城其中的一处据点,竟是淮河岸边一座灯火通明的画舫,田不弃见到两人安全回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
“小祖宗们,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
唐引抓抓后脑看了姜梨一眼,哈哈一笑,“还不是怕连累到据点的兄弟们,想着先等风声过去些……”谁知道根本屁事儿没有。
田不弃赶忙招呼他们进内室,又吩咐小婢们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外加伤药,姜梨确实伤的不轻,除了一张脸还勉强能看,身上到处都是淤青红肿,她一个娇滴滴水嫩嫩的女娃娃被人打成这般模样,着实让人心疼得很。
“对一个人女人都下这般死手,真不是个东西!”田不弃恨声骂了一嘴,拿起膏药就往姜梨腕子上抹开了,“你说你也是,明知是个硬茬还非要碰……城御司里天字号的人是都死绝了么,上赶着让一个玄字号的姑娘家冲锋陷阵……”
这些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受伤挨刀是常事,但叫他瞧见了还是忍不住心疼不已。
姜梨僵硬的绷起笑脸,她还是不太习惯田不弃老父亲般的热情,“无妨无妨,反正唐引已经把罪魁祸首的人头削下来了,算是替我报了仇!”
唐引正在大快朵颐,闻言立马提起地上的人头丢在田不弃跟前,含含糊糊道,“老田……,你先验验货。”
田不弃瞅了唐引一眼,欲言又止,这小子真没眼力劲儿,这会儿饭桌上让他验人头,他倒是无所谓,可身旁不还有一姑娘么,果然这也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糙汉子。
姜梨似乎并不在意,还特别期待的眨了眨眼,“田叔你看看这人是薛秀烈么?我怎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纵是有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也不足为奇,可无论身形容貌有多么相似,眼神和气韵终归无法完全一致,薛秀烈给姜梨的感觉前后反差太大……可她一想到唐引就觉得反差也挺大的,不由得又否定了自己的怀疑。
田不弃一脸凝重的解开了包裹,姜梨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红布里面的人头已经不成样子,但依稀可辩认五官轮廓,田不弃也不嫌脏,直接上手前前后后摸了一通,最后正色道:“应该没问题。”
唐引依旧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是不是薛秀烈他都无所谓,反正他只是个从旁辅助的,有赏他跟着一块拿,出了问题第一个罚的也不会是他。
姜梨闻言终于松了口气,“……那我们几时回宣京交差?”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个……”田不弃犹豫道,“我们还是先等等再看,瑞阳王府如今把消息封的很死,对外只说是王府内院走了水,导致部分人员伤忙还都给予了重金抚恤,然后提醒百姓们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姜梨皱眉,听到暂时回不了京都,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情。
唐引则衔着一只鸡腿迷惑不解道,“我们杀人还非要人尽皆知才算完成任务吗?”
田不弃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薛秀烈的死必须人尽皆知才能达到今上的目的。”
唐引表示不懂:“薛秀烈人都死了,还非要闹得沸沸扬扬普天同庆才算罢休么?”皇帝老儿怕不是失心疯!
姜梨也是一脸愁绪,不过她并不太关心这其中缘由,她只是怕回去晚了会错过一年一度的“游园大会。”届时自己的一番心意又将付诸流水。
她已经双十年华了,再不嫁出去就快成老姑娘了。
田不弃不知姜梨心中所想,只道她必定也疑窦丛生吧,遂然斟了一杯小酒,与唐引碰了杯一口饮尽,这才打开话匣子娓娓道来,“薛秀烈他或许并不该死,只因他袭承了瑞阳王爵位,就注定非死不可,”他望了唐引一眼,见对方果然听得认真,才继续道:“如今的大邺积毒已久内忧外患四面楚歌,且不说边关连年战乱,就内部藩王之乱都够人头疼,今上圣体近几年来每况愈下,下定决心在有生之年拔出隐患,铲除各路藩镇势力,一统天下霸权,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藩镇之乱由来已久,根深蒂固,如若真要他们归顺服从,最便捷有效的法子无非就是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只有如此才能让各路藩王真正震惊、惧怕、慑服!”
唐引恍然大悟:“薛秀烈就是那只鸡,鸡死了猴子们得知道,猴子们不知道仍然会乱跳,那鸡就白死了!”
姜梨本来在发呆,听唐引这么一说,她瞬间明白什么意思了,当下觉得薛秀烈死的可真冤。
田不弃愣了一愣:“……呃,是这么个道理。”
“唉,薛秀烈这只鸡真倒霉,死都死了,还要被拿出来鞭尸才能发挥最大价值!”唐引说着狠狠撕咬下一块鸡腿肉,吃得津津有味。
田不弃似乎深有同感,“其实薛秀烈算得上是个德才兼备的风流人物,他世袭爵位以来爱民恤物率先垂范,深受冀州城百姓爱戴,只可惜生错了门户,他若非生在薛家倒也不会遭此飞来横祸。”毕竟大邺藩王十几个,点兵点将都不一定点得到他。
姜梨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那感觉挺不舒服的,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那为何偏偏要拿薛家开刀,薛家是刨了他们萧氏皇家祖坟了么?”
这话说的有那么点忿忿不平的意思,田不弃怔愣一瞬,啼笑皆非,“丫头,这话可不能乱说,只要掉脑袋的。”
姜梨白眼一翻,“我怕死当初就不进城御司那鬼地方了。”如今她肠子都悔青了。
唐引一吃饱就没个坐相,不知何时蹲坐在了椅子上啪啪啪给姜里鼓掌,直言姜梨姐姐真威武。
姜梨皮笑肉不笑的回他一句,“谢谢你的夸赞。”
田不弃看两人斗嘴不禁开怀大笑,旋即拉回正题道:“其实拿薛家开这第一刀也是有讲的,淮南河沭一带大大小小藩镇十几个,势力最强的河沭三镇,即使是大邺举国兵力也无法撼动其地位,只能安抚以待,所以不能动。剩下部分兵力不足三万的藩镇势力根本不足为惧,即使杀了也没有威慑力,如此一来,便只有声名威望积重且兵力尚可的藩镇势力,才能实现一击即中且能轻而易举的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
“满足如此得天独厚条件的恰恰只有一个冀州瑞阳王。”
唐引与姜梨都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皇帝老儿不是好人,为了保住自家权势不惜坑害无辜臣子。
田不弃添了杯酒润了润嗓子道:“这薛氏一族乃大邺开国元勋之一,早在很多年前就被孝武皇帝裂土封王,薛氏世代忠良贤德,以武传承,自开国以来已然历经四朝皇帝,其中两朝都委以重任,其声名威望最盛时期可谓是前所未有无人能及,就连现如今最强的河沭三镇都得俯首称臣叫声大哥。”
“但后来先皇继位,他忌惮薛氏一脉一家独大,便有意扶持其他藩镇做大,想以此来平衡制约各藩镇势力。”田不弃深深叹了口气:“至此,瑞阳王府在皇室不断的削权减兵打压下,势力一落千丈大不如前,可这样还不够,先皇仍然不信任薛家,诸多试探百般刁难,薛氏一族本就以正直忠烈而受世人敬仰,薛老太爷哪里受的了如此怀疑屈辱,为了打消先皇顾虑以表忠心,他竟然自废武功,还发誓至此薛家儿郎终身不得习武,不披铠甲不上战场不引霍乱,所以从薛秀烈父辈开始他们就弃武从文了,将帅之门后人却只能吟诗赋曲聊慰平生,悲乎哀哉,冀州藩镇势力至此也基本明存实亡,如今也就是靠着祖上蒙荫,才能站稳一席之地。”
姜梨心下顿时明了,怪不得之前察子探查到的外界消息都说薛秀烈不曾习武,她只当是消息有误,如今看来却是薛秀烈隐藏的太好。
唐引听完唏嘘不已,“乖乖,感情这皇家净逮着一家人使劲儿薅羊毛,毛薅光了扒皮吃肉都不罢休,还想拿骨头架子熬大汤,简直物尽其用榨干为止,我要是薛秀烈我也造反啊。”
田不弃抬手给了他一记暴栗,“就你打群架还行,造反?你有那个实力吗?”
唐引捂住脑门讪讪而笑,“我就说说而已嘛,造反那种费时又费力的事儿我才不做,我会直接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