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出征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念叨着要成亲的诸葛渊就这么在杯子待了一整年。
缙云没有逼问他,也没有去查他,只是将他放在眼前,每日看着——当然,巫玄一般是不愿意让他多看的。
刚开始时,诸葛渊总能轻易激怒巫玄,巫玄烦起来恨不得真把他扔火里烧了,可是一想到他和师父你一言我一语的那些搭话,就一次又一次的忍下了。
他被烦的要发疯也不肯把诸葛渊放在缙云身边,因此经过这一年的磨砺,他的心志越来越坚定,脸皮越来越厚,承受能力越来越强。
诸葛渊意志之坚非常人能及,依旧坚持早晚各骂骂咧咧一个时辰,哪怕巫玄就着他的骂声睡得香甜也不罢休。
巫玄偶尔心情好了,还会给他煮碗枇杷膏喝,对他简直是仁至义尽了。
草木枯荣,四季轮转,不知不觉又是一年。
也正是在永兴二十五的中元节,十二岁的易水突然灵智开启,从一个木讷不能言的孩子心性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少年人。
自然,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乖戾,尤其是拥有了常人的智力后,折腾起他师父是愈发得心应手了。
天权只好默默承受着这份甜蜜的负担,毕竟,他曾经想过,只要小易能好好的,让他做什么都行。
如今易水真的好了,他自然百依百顺,每日被易水使唤的晕头转向,也不见他多说半句废话。
巫玄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直到永兴二十五年除夕,沉寂了二百年的次妖突然越过边境,仙盟难以压制,冀州请求天都增援。
变故来得太突然,天都甚至来不及从庆祝新年的喜悦中抽离出来,就面临着冀州妖祸。
刚开始齐元靖并不在意,下令仙盟严加防守,再敢后退半步就军法处置。
然而仙盟非但没有绝地反击,还且战且退,甚至有崩溃的迹象。
繁华盛世戛然而止,齐元靖大怒,派天都三万修士前往北境,支援冀州。
这些修士都是从九州选拔出的天资聪颖者,自小就受到严苛培养,用以日后派遣到冀州对抗次妖。
他们的修为都在剑势巅峰和剑心巅峰之间,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也是齐元靖的底气所在。
他这次把家底掏空了,只想尽快平复这场祸乱,他只想在自己执政期间,天下康乐,再无祸事,在那青史上给自己留下一代贤君的英名。
十五那天,巫玄一如既往的在院落中练剑,却突而听到外面有人通传:“天子巡幸,闲杂人等退避三舍!”
巫玄眉头微皱,却听“吱呀——”一声,缙云推开了房门,他今日换了一身淡蓝色长袍,一头墨发在脑后整整齐齐束起:“巫玄,回你房间,看好诸葛渊,别被人发现了。”
巫玄有些怔愣:“师父你……”
只听“轰隆——”一声,紧闭多年的殿门被人推开,齐元靖自车驾上下来,往垂花门而来。
巫玄看缙云对视一眼,只好回到房间,关闭门窗,又把诸葛渊藏了起来。
那天,齐元靖和缙云在房间里谈了许久,巫玄抱着短剑待在房间里,他有一种直觉——自己要走了。
不知道那天缙云和齐元靖说了什么,竟说服了对巫玄深为忌惮的齐元靖,准许巫玄离宫,随军前往冀州对抗次妖。
巫玄想起了从前师父对他说过的话:“有朝一日,你会踏遍九州大地,看遍人世繁华,到那时,你再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就是师父为他选的路吗?功成名就,马上封王,凭借傲人的军功积攒威望,然后成为自己想做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么说来,他们的师徒缘分是不是也要止步于此了?
临走的前一日,巫玄拿着短剑去找缙云:“师父,这把剑还没有名字,你帮我取一个吧。”
缙云沉吟片刻,道:“就叫……恣意吧,从此往后,没人能再困住你,天地很大,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恣意潇洒的少年郎。”
剑身上闪动微光,而后在剑铭处出现了“恣意”两个字——这是剑主人认可了这个名字。
缙云见他难掩失落,就笑着道:“别怕,天权也会去,他会替我照看你。”
他拍了拍巫玄的肩膀:“你该去找自己的一番天地了。”
巫玄低着头,摩挲着剑身上的“恣意”二字,几乎是有些赌气的在心里想:“师父,你再等等我,等我回来带你离开……”
永兴二十六年初,次妖进攻冀州,平静已久的繁华假像被打破,三万修士连夜奔赴冀州,拯救危局。
缙云在床上一躺数日,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一时难以适应巫玄的离开,干脆也不起来了,在床上醒了睡,睡了醒,昏沉度日。
其实仔细想想,巫玄来到他身边前,他也是这么过的,而且一过就是几百年。
后来有了巫玄,他反而越来越躺不住,这个从外面来到他身边的小孩子,也带给了他对外面的向往,让他平静无波的心生出了波澜。
他一步步盘算,为巫玄找到一条别的路,又亲手将巫玄从身边送走。巫玄本就不是一个平庸之人,定能闯出一番天地,到时他或许会留在天都封侯拜相,又或许会回到荆州,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
而他呢?他会继续留在这宫墙之内。
他们会越走越远,感情越来越淡,变得越来越生疏,那点本就淡薄的师徒缘分,会被时间斩断,曾经最浓烈的不舍和思念也会湮没在时间里。
最后只剩下一句“物是人非”。
时间的力量有多可怕,他向来知道。
而馀下的日子,也就只剩下从前那些回忆,会被他反复掰开嚼碎了,来慰藉剩下不多的这点光阴。
缙云毕竟躺尸了几百年,论起躺尸十分有心得体会,诸葛渊就不一样了。
他被丢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饿的是前胸贴后背,恨不得自割腿肉。
后来,诸葛渊终于受不了了,就决定冒险一试,他躺在杯子里滚下桌子,又一路滚到缙云房门口,骂道:“喂,里面的人还活着吗?!还活着就吱一声,我快饿死了,马上就活不成了!”
缙云抬起胳膊挡在脸上,烦躁的想:“怎么还有这货,他想留下的都被迫送走了,不想留下的又都被迫留下了,他这还真是身不由己。”
诸葛渊用这两年时间练就了一副持久又耐用的金嗓子,即便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有力气在门口连骂了一炷香,直把里面躺尸的人烦的诈了尸。
“好吵,烦死了!”
缙云掀开被子下了床,来到桌边想抓一把蜜饯堵住他嘴,又想起这是巫玄走的时候亲手摆上的,于是抓了旁边的一把瓜子,开门扔给诸葛渊:“闭嘴,别吵。”
房门“哐——”的一声关上,诸葛渊拿了一粒瓜子放在嘴边磕开:“怎么了这是,媳妇儿和人跑了?”
“去你娘的,你媳妇儿才和人跑了!”
诸葛渊:“别介啊,不行咱俩凑合凑合算了。”
“滚!”
诸葛渊:“……”
他默默缩回杯子里,滚了。
这老王八不知活了几百年,脾气燥的能吞牛,反正他是得罪不起,耍耍嘴皮子已经是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现在嘛,还是溜了吧。
·
冀州战事焦灼,三万修士火速前往冀州,而后在祭司天权的指挥下迅速加入了战场。
冀州很冷,到处白茫茫一片,原本的屋舍都被废弃了,到处荒凉一片,不时还会遇到到处巡逻的次妖。
坚不可摧的仙盟也彻底崩溃,精锐力量都四散八落的,不知去了何处,整个冀州明面上已经成了次妖的地盘。
天权一直在想办法和他们取得联系,可惜却一直无人回应。冀州地势复杂,他们手中地图不准确,只能凭着感觉乱走,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不说,还时常受到次妖的偷袭。
一日,他们行至一片梅林时,突然看到黑影掠过,周遭旋即被妖气覆盖,次妖从黑暗中跃出。
巫玄如今是剑界境,早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废物,他手起剑落,一声不响地将靠近的次妖斩杀。
剑法之快准狠,竟有几分缙云的风范,只是不似缙云那么干净利落游刃有余,反而在力道上见长几分。
一场激战过去,次妖被全部斩杀,天权命人救治伤员,让他们原地休整片刻。
周围立刻躁动起来,有人因疼痛而呻/吟,有人累得坐在地上,更多的人则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巫玄没吭声,只抱着恣意,来到一株红梅旁边,倚在树干上,有些失神的看着似血的红梅。
他这些日子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天权身后,既不刻意套近乎,也不会跑太远,他知道天权得了师父的嘱托,要看着他。
巫玄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人相处,只每日抱着那把恣意,一有时间就不停的想缙云。
想他好好吃饭了没有?又生病了不曾?是否又爬上屋顶喝凉风?
有人照顾他吗?齐元靖有没有难为他?诸葛渊有没有口出不逊?
他今晚睡得好吗?
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自己吗?
巫玄轻轻叹了一口气。
师父,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