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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病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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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九月天气转凉,第一场白霜落下时,缙云毫无征兆的病了。

    这一病便是昏睡数日,天权来看过只说是身子虚弱,旧疾复发,开了药,让他卧床静养。

    巫玄守在床边,衣不解带地伺候,喂药喂饭,给他擦身梳洗,将人照顾得很是妥帖。

    只是缙云一直不见好,每日也只醒来三四个时辰,精神头也一直不见好。

    巫玄忧心忡忡却又无计可施,就更加刻苦地练剑、读书,不过数日便消瘦了一圈。

    寒冬腊月的一天,外面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巫玄穿着单衣,在院中练完剑后药也熬得差不多了。

    他放下剑,把药倒进碗里,端着进了房间。

    巫玄进去后穿上棉衣,裹住一身的霜雪才踏进烧着地龙的暖阁。

    天寒地冻,缙云病得更重了,他脸色苍白,下巴削瘦,带着久病之人的支离破碎,陷在柔软的锦被中,沉沉地睡着。

    巫玄拿了蜜饯和帕子在床边坐下,轻声道:“师父,该吃药了。”

    缙云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巫玄便知道他是听到了,就用勺子一点一点地给他灌下。

    那药很苦,缙云眉头紧蹙着,但还是很配合,一口一口地咽下了。

    巫玄给他擦掉唇角沾上的药汁,又拿起一颗蜜饯喂他。

    指尖突然触碰到一点湿软,巫玄迅速将手收回来,浑身僵硬地戳在床边,脑子里像同时放了一百个烟火。

    缙云却依旧闭着眼,他舔了舔嘴唇,将蜜饯吞下,还餍足地说了句:“好甜……”

    明知他说的是蜜饯,巫玄却觉得手上那一点被舔过的地方一阵酥麻。

    他猛然起身,急匆匆地拿了短剑冲进鹅毛大雪里。他觉得自己再在那里多待片刻,就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缙云这几日一直睡得很沉,直到腊月十九那天深夜,他毫无征兆地醒来,抬手去抚摸巫玄的发顶。

    趴在床头睡着的巫玄立刻睁开眼,他霎时清明起来,用那双布着红血丝的眼看着缙云:“师父,你终于醒了!”

    缙云眸子里依旧带着迷濛,仿佛一眨眼就又会阖上眸子睡去,他轻声道:“又长一岁了啊,小徒弟,过了今天就十二了。”

    巫玄整个人一顿,师父强撑着醒过来,就是为了他的生辰?

    这是第一个记得他生辰,会对他温柔地说“你又长一岁了”的人。

    “师父怎么知道?”他嘴唇蠕动着道。

    “你是我徒弟,我自然该知道……”缙云嘴上说的温柔多情,心里却是悠悠地想:“等了你一千七百年才肯转世投胎,我可不得好好记着吗?”

    他说完就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巫玄没有打搅他,起身给他掖了掖被角,而后就坐在床榻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巫玄脑子里少有的清净,就那么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只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人。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触碰到了缙云削瘦而苍白的脸。

    巫玄一惊,连忙收回手,又提起短剑去院子里练剑去了。

    看来他以后每晚都得把清心咒念一遍,好好定定心了。

    一直到第二年初冬,缙云才慢慢好起来,可身子还是有些虚。天都的冬天又寒冷干燥,巫玄到底不敢让他出暖阁,每日拿厚毯子裹着,强迫他卧床静养。

    缙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师威不再,小徒弟愈发大逆不道,竟对他指手画脚,还限制起了他的人身自由。

    实在是大逆不道!

    缙云决定重振师纲,结果刚要表达自己的不满,就被巫玄灌了一碗苦药汁,又裹上一身厚厚的狐裘,扔回了暖阁里。

    缙云:“……”

    巫玄提剑出去:“师父,外面冷,你别出来。”

    缙云:“哪有人天天憋在屋里的,没病也得憋病了!”

    巫玄回头,面不改色的翻旧账:“去年冬天,师父不听劝,一身单衣在屋顶上坐了一整日,当晚就病得下不来床。

    今年开春,师父又非要开窗看春雨,吹了凉风,病情反复多日。

    今年夏天,师父又嫌天热,背着我偷吃冰的,以至于缠绵病榻至今。

    还有前几日……”

    “行行行,闭嘴,我错了行吧,师父,”缙云觉得自己不打断,他这小茬能倒一天,“以后您是我师父,师父在上,以后您一句话,徒儿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惜行不?”

    “刀山油锅用不着师父,您安分待着就是。”

    巫玄转身出门,房门吱呀一声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缙云躺回床上,不由得悲从中来:“我这是收了个什么徒弟?大逆不道!衣冠枭獍!”

    腊月这天,一场雪又飘飘忽忽下来了,巫玄清晨开门时只见院子里白茫茫一片。

    他没敢声张,害怕师父看到了又要闹着玩雪。

    巫玄如平常一样到院子里练剑,他前几日刚入剑势境,正需要强加巩固。

    陪缙云吃午饭时,巫玄只口不提下雪的事,又确认师父房间里的门窗紧闭,师父不知外面下了雪,也就老老实实在屋里歇着。

    午饭后,巫玄回到自己房间,开了窗子,坐在窗边看书。

    他的窗户正对着院子,能看到缙云的房间,因此每每回到自己房间也要将窗户打开。

    冷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吹进来,在房间里纷纷扬扬落下,巫玄只全神贯注于自己面前的书页上,丝毫未受影响。

    这时,只听什么东西极速擦过空气,巫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个雪球“嘭——”的一声砸在他的面前的书页上,散成了一大堆冰冷的白雪。

    巫玄立刻循着方向抬头看去,只见缙云正坐在对面屋脊上。他披了件厚披风,长发披散着,被寒冷的朔风卷进细碎的雪花中,间或从脸前飞过。

    久病不起让他面容苍白,却把眉目衬托得更加浓墨重彩。那张脸在发丝后若隐若现,让人不禁想伸手去拂开乱发,触碰他的脸颊。

    此犯人手里还拿着罪证,却丝毫不加收敛,转手又扔了一个过去:“徒儿,下雪了,快出来堆个雪人玩玩!”

    他只随手一扔,那雪球就照着方才的位置分毫不差地降落在巫玄面前。

    巫玄把面前被砸的乱七八糟的书往旁边一推,撑着桌子一跃而出:“师父,快下来!”

    缙云就知道他会是这反应,威胁道:“你先堆个雪人看看,你堆好了我就下去。”

    巫玄懒得和他多说,抬脚就要跃上屋顶。

    “哎哎哎,你干什么?你这是要欺师灭祖不成!!”缙云心想:“小崽子,你打得过我吗?”

    巫玄显然也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只好气呼呼地去在院子里堆雪人。

    缙云师纲大振,坐在屋顶上当起了游手好闲的监工:“嗳,那球没滚圆,下面沾上泥了,还有那,别敷衍……”

    雪人这东西,巫玄只见过没堆过,本就手忙脚乱一阵烦躁,缙云又在上面指挥个没完,他心里快烦死了,但又想到上面的是师父,他就只好忍气吞声,一言不发地继续堆。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巫玄才勉强堆出一个摇摇晃晃的雪人,他刚松口气,一抬头就见一只偌大的雪球从他眼前擦过,砸在雪人上。

    ……本就没投好胎的雪人彻底吹灯拔蜡了。

    巫玄微愠:“师父!”

    “行了行了,我下来就是。”缙云从屋顶上飞下来。

    巫玄这才怒气全消,他本意就是让师父下来,所谓君子不器,总归达成目的就行。

    谁知缙云突然发难,一手揪开他后衣领,另一只凉爪子握了一大把雪往他衣服里塞。

    巫玄有些愣了,生平第一次,别人不是为了殴打他,也不是为了羞辱他,而是用这么欠的一只凉爪子,拿了一把雪和他玩闹。

    缙云趁敌人意志涣散,又抓起一把雪往他衣服里塞。

    冰凉的雪水掼进温热的衣服里,贴着肌肤滑下,巫玄彻底醒了,拿起一把雪就去反击。

    爽朗的欢笑声和吵闹声从院子里飘出去。

    在外面淋了一身雪,快冻成雪人的南渡和炽翎对视一眼,又满眼辛酸地错开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去了。

    缙云累得瘫倒在松软的床榻上,巫玄则手里拿着一把雪,站在床边看着他。

    缙云喘着粗气:“不玩了,行不行,师父认输。”

    巫玄便把手里的雪扔出去,走到床边给他盖被子,谁知脚下突然被一绊,他瞳孔陡然骤缩,整个人正对着缙云倒了下去。

    缙云诡计得逞,伸手接住他,又翻身将他压在床上,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胸口塞了一把快融化的雪。

    巫玄:“……”

    真的不至于。

    缙云在这场阶段性的战役中大获全胜,滚在床上差点笑出眼泪,被蒙了一脸被子也无所谓。

    巫玄则回到房间里,将快要湿透的衣服换掉,刚换完就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他却倚着屏风笑了起来,原来所谓“畅快”二字是这种感觉。

    畅快是够畅快的,只是缙云又着凉了。巫玄只好对他严加看管,生怕病情再反复。

    腊月十九那天,缙云一早睁开眼道:“徒儿,今天是你生辰,为师送你一样礼物吧。”

    巫玄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期待,不知道师父要送他什么礼物。

    缙云道,“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好好逛逛这繁华富庶的天都。”

    巫玄还没有琢磨出来那话里的意思,就被缙云拽过手,而后便感到身体一阵轻盈……不,不是身体,是魂魄!

    他的魂魄仿佛抽离体外,被缙云牵着穿过屋顶,越过禁制,飞到了空中。

    巫玄看着下方的宫城,又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是透明的。

    两人就这么飞出了皇城,而后在宫城外的一个小巷里落下。巫玄觉得自己仿佛落在什么东西里,魂魄周围被束缚着,身周变得沉重起来。

    他再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已经变成了原来的模样,而旁边的缙云也和之前分毫不差,头上还带着幂篱遮挡面容。

    他摸了摸自己的皮肤,柔软温热,竟和真的一点不差。巫玄问:“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巫玄如今十三岁,正是蹿个子的年纪,都快有缙云高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面具给巫玄戴上:“分魂术和傀儡术,我们现在附身在一片树叶上。”

    巫玄想起那次雪夜缙云突然出现将他抱走,想来当时他就是用了这个法子,只是……

    缙云还没来得及想好先去哪,就被巫玄拽住了胳膊:“师父,我不出来玩了,我们回去吧。”

    这法子这么好,如果真的好用的话,师父只怕天天都要往外跑,可他鲜少用过,只怕是太耗精力,巫玄有些担心他的身子。

    缙云自然听得出他的意思,就捏了一把他的小脸:“乖,都出来了,你就当是让为师放放风吧。躺了这么多天,骨头都快酥了。”

    巫玄想到他在暖阁里憋了数月,只好同意了。

    缙云捏了一把他的小脸:“走,去东市带你吃包子!”

    巫玄从小到大是第一次出门,他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沿街叫卖的小贩,热气腾腾的食物,没想到外面竟是这样的。

    缙云有意无意地觑着巫玄,他原以为巫玄会开心的大蹦大跳,在街衢中愉快地穿梭,谁知他只是有些新奇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脚下牢牢地跟着自己,绝不离开三步之外。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完全不像个少年人,缙云看着他想。

    这天都里有一家赫赫有名的杨记包子,路边的一个小摊,却开了有三十多年,上至达官勋贵,下至平民百姓,都爱他家这一口。

    缙云难得带巫玄出来一次,自然是捡最好吃,最好玩的给他。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在杨记包子铺上看到对街边小吃一向嗤之以鼻的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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