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登上回府的马车,卢允知将被骗去济阳殿的事简单地说了,黄姣姣和刘氏都暗骂郑奕之这个世家子弟道德败坏。
刘氏年长,经历的事也多,想的自然也多一些,那裴少卿这般帮助宴奴,会不会他对宴奴有意思?若是真是如此,她得让夫君多留意一下裴少卿才是。
秋高气爽,沿路金桂飘香,秋菊零落,菡萏凋残,稀疏的荷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一行行大雁向南飞去【1】,正是秋狝的好时节。
圣人统领文武百官,郑后率领内外命妇亲眷,加上护卫士兵,上万人的队伍浩浩汤汤,朝着围场进发,车马嘶鸣,旌旗飘飘,绵延几百里,满眼都是数不清的穹庐帐篷和牛马羊驼。
卢允知自幼胎气不足,靠练五禽戏和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身子的状况才有所改善,按理说秋猎她是不必在其列的,今年不知怎地,宫里的名单里就有她的名字。
连续坐了好几天的马车,队伍才到达围场,晃得卢允知和桃枝都头昏脑涨,反胃作呕,面色青白,幸好出发前她们自己多预备了些酸甜的果脯,可以缓解一二。
没精打采的状态持续到第二天,卢允知骑着马都是蔫吧的,黄姣姣关切地问她:“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你就放心去吧。”禹朝民风开化,未婚夫妻相约游玩促进感情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卢允知也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黄姣姣和岑珩未婚夫妻二人。
黄姣姣还是放心不下她,还是卢允知再三劝说,黄姣姣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圣人、郑后和文武百官正在猎场内追逐猎物,权贵官宦人家的少男少女若是不喜欢打猎,也可骑着马儿在外围散步。卢允知本来就是不爱出门玩的性子,既然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回到帐篷内躺着不是更舒服么,她这般想着,准备调转马头往回走,不曾想却遇见了“熟人”。
他正在陪宜安县主骑马散心。
话说那晚被卢允知暴揍一顿后,郑奕之养伤养了好几天,郑后怕这个不争气的侄子又要作妖,已经下旨让郑奕之和宜安县主订婚。宜安县主乃是掌管一方兵权的端王之女,郑奕之这个空有爵位无实权的国公世子也算赚到了。
“走快点儿,你慢得跟乌龟似的!”宜安县主一夹马肚加速,头也不回地飞快地向前奔跑。她看不上郑奕之这个怂包,奈何郑后和她的阿耶都要他们好好相处,真是烦人得紧。
“知道了。”郑奕之一瞥见骑马悠哉悠哉散步的卢允知,他就忍不住想起济阳宫那晚,不禁浑身一抖,又惊又惧地瞧着她。
亏他以为她是温柔静美的淑女,原来是擅长伪装的悍妇,他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差点还娶了她,还好他最后识破了她的真面目。
离卢允知只有三尺远的距离时,郑奕之挥鞭一抽马屁股,仿佛见了狼般逃之夭夭,顿时尘土飞扬。
卢允知不解地摸摸脸,寻思着自己不过是脸色不大好而已,有这么可怕么?
同昌公主乃是圣人和郑后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宠爱的女儿,现年虚岁十二,因年纪太小,骑术不够精湛,所以在营地附近骑着矮脚马练习。
公主含着金汤匙,娇生惯养长大的,没多久,骑马骑累了,她就嚷嚷着下马休息,近侍的女官也不敢多言。她是贵主,她想做什么横竖没人拦得住就是。
同昌公主一眼瞧见乔木间朵朵盛开的木芙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小跑过去看,她欣喜道:“想不到此处也有如此秀美的木芙蓉。”
准备回帐篷的卢允知见了同昌公主,下马施礼,“见过贵主。”
“免礼免礼。”小公主随意道,而后折下一朵瞧着最好看的花簪在发髻上。她还陶醉于芙蓉花的芳香中,丝毫没有察觉危险在悄然靠近。
暮秋时节,有些蛇类尚未冬眠,藏匿于灌木中,等太阳出来就现身晒太阳。此时就有一条通体枯黄,花色近似于腐叶枯枝的小蛇,吐着蛇信子盘踞在公主的六合靴子旁,卢允知登时一惊。
“贵主小心!”身体行动先快过脑子,卢允知一边大呼,一边快速伸出脚,又快又准得踩住蛇头下的部位。
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卢允知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害怕地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蛇给放出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蛇细长冰冷的尾巴不停地撩拨着自己的小腿,小脸煞白,大脑瞬间空白。
在场的人待看清卢允知足下疯狂扭动的蛇头和蛇尾,无不惊出一身冷汗。
“啊!”同昌公主花容失色,惊叫出声,连连往后退。
“快保护公主!”
宫人惊慌失神,却不约而同地护在公主面前,而侍卫们训练有素,抽刀一挥,顷刻间,一开始张着尖锐毒牙耀武扬威的毒蛇便身首异处。
喷溅的血撒在地面,断了的蛇头和蛇身还在摆动,卢允知浑身虚脱,无力地向后倒去,脚腕出传来阵痛,幸好落地前,一名女官及时搀扶住她,以为她被蛇咬了,焦急道:“快来人,送卢七娘去看医师!”
众人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为了让受伤的权贵及时医治,专门为随行的奉御、直长和司医等设了一个帐篷,卢允知就被送到那里去了。
司医隔着裤袜摆弄了一下她的脚,又褪去袜子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她只是崴了脚,碍于条件有限,只能选择用药慢慢敷,说等过几天红肿就会消下去。
“诶哟,您不喝药,伤口怎么会好起来?”满面白须的老奉御苦口婆心道。
这个帐篷十分宽敞,隔着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风,卢允知才发现原来屏风后还有人,不禁好奇的问:“后面那是谁呀?”
司医麻利地替她上药,头也不抬道:“您不知道么。圣人狩猎时,突然从林子里冲出来一只凶猛癫狂的熊瞎子,惊吓到了御马,圣人险些龙体受损。还好裴少卿胆识过人,勇敢果毅,保护了圣驾,但裴少卿也因此被熊瞎子重伤。”
屏风那头的裴少卿,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虚弱地连声咳嗽,脆弱得好似能把心给咳出来,看的周围的人不禁提心吊胆。
“奉御劳心了……咳咳,您先去忙吧,我等汤药凉一点再喝。”裴琢玉道。
奉御一职本是给圣人宫妃及其皇亲国戚看病的,要不是圣人下令,裴琢玉也没有机会得到奉御的直接照顾,见裴琢玉如此说,老奉御便去忙更要紧的事情了。
其余人都退了下去,让他好好休息,说是休息,但其实等守在跟前的人走完了,虚弱的裴少卿登时精神许多,从床上坐起来,长眉微蹙,苦大仇深地盯着小案上那碗热腾腾冒着白烟的汤药,似乎是在想怎么把汤药给“毁尸灭迹”最为妥当。
恰在此时,屏风另一头的卢允知探个脑袋过来,多年喝药喝出经验的卢允知,一眼就能看透他想做什么,幽幽道:“裴少卿,不可以哟。”
幽州初次见到他,彼时他重伤昏迷。她亲手喂他喝药的时候,他眉头紧皱,身体本能地拒绝,后来他清醒过来,再喝药时就面不改色,以掩饰自己的不喜欢,但每次喝完都要立刻饮水漱口。
她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小心思。
被人看穿心思,裴琢玉也不窘迫,反而从容浅笑,“卢七娘也在这吗,当真好巧,你也受伤了?”
“算是吧。”卢允知尴尬道。
看他的样子,受伤情况似乎确实很严重,肩膀到腰腹的地方缠着厚厚的纱布,血水透过雪白的单衣隐隐渗透出来,几缕青丝散落在肩膀,瞧着脆弱又唯美,很能惹人怜爱。
今天在猎场上,雍王处处跟他过不去,不是故意在言语上讥讽他几句,就是故意射箭抢走他看中的猎物,挤兑他。裴琢玉无奈,只能故意在救驾时受伤上的文章上做点功夫,借养伤来避开和鹰王正面交锋。
他端起装着黑乎乎汤药的碗,手微顿,随后一鼓作气仰头饮下,只留下碗底残存一点药渣。
因为圣人和公主接连受惊,随行的药师医官人数要侍奉左右,而今暂且顾不上裴琢玉和卢允知。卢允知只能自己绕过碍事的屏风,艰难地单脚跳到裴琢玉面前,解下腰间绣着精美花鸟纹的小褡裢用油纸包好的玉露糕递给他,“这是我今早用来填肚子的,嘴巴苦可以吃一块儿。”
裴琢玉微微一怔,接过油纸包,打开尝了一块儿,味道确实不错,甜香的口感冲淡了药汁的苦涩,眉头也舒缓了许多。
他瞥了她一眼,她正眼巴巴地瞅着他,似乎在等他的肯定,“味道尚可,确实没那么苦了。”
“裴少卿呢,他是不是在里面?”
“县主,您不能进去啊!”守在门口的小军士拦她不住,给她闯了进来。
宜安县主的声音乍一响起,裴琢玉几乎立刻扯起被褥躺下,未几又是一副惨白赢弱随时要升天的模样,装的真像一回事。
眼下给卢允知一种宜安县主是来捉奸的错觉。
来不及多思考,她着急回到屏风那一边去,奈何单脚跳不够灵活,一个不留神腿被花几腿绊到,猛地朝一侧栽去,径直扑到裴琢玉的榻上。
裴琢玉肚子骤然一痛,被她压得几欲呕血,他能感觉到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火辣辣地疼。余光瞥见有人进来了,准备从他身上起来的卢允知又被他按了回去,脸一下埋在他身上。
“别动。”他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呼出的热气弄得她的耳尖痒痒的,她呆呆一怔,不敢再乱动。
横竖解释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