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凤白梅保释何远
何远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他再不说,凤白梅真下得去手。
权衡利弊之下,他还是选择了坦白从宽。
柳如海的死调查清楚后,他从牢中出来,举目无亲。因还要在洛阳待许久,身上银钱所剩不多,便四处打听差事。
何远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说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点不过分。
四处碰壁后,周三找到了他,说是看中他身为司金令之子、对矿物应该十分了解,特来请他去袍坊指导。
自何怀璧出事来,何远受了不少冷言冷语,加上对生父的事始终愧疚于心,他既不敢也不愿分辩。
当一个人陷入低谷时,有人向他抛出橄榄枝,他自会紧抓不放。
“我并不知道那是私袍坊,字也是他们让我签的,可当时他们给我的明明是出纳单,我也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决策单。”
牢门外的杨标新立刻听出问题所在,“这么说,问题就出在有何公子签名的单子上!子吟,去把单子取来。”
游子吟应声去了。
杨标新埋怨地看着何远,“若何公子一开始能说实话,案子应当早已真相大白了。”
何远瞅他一眼,埋头不吭声了。
何怀璧犯的事有多大他很清楚,大夏无人不恨他,但他已经被斩首示众,人们再恨再怨,也只能骂两句图个痛快。
但他还活着,他这个何怀璧之子还活着。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如果一场牢狱之灾,可以稍稍偿还何家的罪孽,他担下又何妨?
凤白梅仿佛会看穿人心一般,讥讽道:“你以为,你蹲一场监狱,就能偿还何怀璧犯下的罪吗?”
何远的目光如闪电般快速落在凤白梅脸上,惊愕的不知该说什么。
“别说是蹲大牢,就是你即刻掉了脑袋,何家满族上了断头台,那些该恨你的人想到你时照样会咬牙切齿。日后谈论起你也只会说你是叛臣贼子之子。”
她说的这些,何远何尝不明白?正因为明白,他才只能听之任之。
凤白梅还待说几句,游子吟已经将‘罪证’取来,一沓厚厚的单子,全是那家私袍坊收购原料的单子,签名无一不是何远。
“举凡文字造假,无外乎模仿、拼贴、特殊药水等手段……”
杨标新拿过一张单子,对着火光,缓慢地说道。
“这张单子没有拼贴的痕迹,字迹也确实是何公子的……”
“人可以保释吗?”凤白梅直接打断杨标新的话。
杨标新早已习惯了她的脾气秉性,却不立刻答应,“按照律法是可以的,但案子还没有查清楚,何公子若是离开洛阳,本官不好交代。”
“明白。”凤白梅点头道,“人是我带走的,出了问题,杨大人尽管去我凤府拿人。若不放心,你也可以派人跟着。”
杨标新笑了笑,“以凤将军的能力,你要想放走一个人,只怕拉上整个洛阳兵马司的人看着也不中用。”
“这倒是句实话。”凤白梅承认的大方。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不说透,点到为止。
杨标新令人来办了手续,看着二人出了洛阳府,才感叹说:“但真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啊!”
游子吟站在他身后,满头雾水,“大人已经看出了单子有问题,为何还要将这件事告诉凤将军,还让她把人带走了?”
“本官老啦。”
府尹大人轻声一叹。
夕阳余晖中,开阳坊门金光璀璨,坊角上的漆金木麒麟昂首挺胸,直欲腾空。
“你瞧这开阳坊内官署鼎立,飘下一片树叶能砸死一堆当官的。可这一堆人中,有几个是真心实意为大夏臣民着想的?”
游子吟似懂非懂,“大人的意思是,凤将军心里装着百姓?”
“若她心里没有天下,没有百姓,又岂能在与列罗刚签订盟约便乖乖交出帅印?江南的事,珠城的事,包括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刘氏案,乃至于十三年前……”
他一边说一边回身进门,看到下属那一脸懵圈的神情,直觉自己一腔肺腑之言全在对牛弹琴。
他肃然地转了话题,“私炮房只是打草惊蛇的小树枝,真正的大头还在鸳鸯岛,你得把那边盯紧了,这次一定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是。”
凤白梅带着何远从开阳坊出,一路进了天权坊。
天权坊分了内坊和外坊,内坊修了四道椭圆的矮墙隔出四个区域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绕着长街走。
入夜后,整个天权坊才是真正热闹起来,声色犬马,曲水流觞,极尽奢侈。
凤白梅负手行在前,忽的低低笑了起来,感慨道:“我刚到军中就被分到何曾惧的小队,那时天天挨他的训,心里老大不服气,总想着找机会报复回来。”
“这一找就是四年,他做了我四年的队长,也替我顶了四年的重处罚。而后我因甘露绿洲一战立了大功,成功接掌了帅印,翻身成了他的上司。原以为这样我就训他了,结果他做了我的军师,还是成天地训我。”
提到兄长,何远满心愁闷暂解,面上露出一抹舒心的笑来,“兄长就是那样,从小到大,都爱长篇大论,就是父亲也说不过他的。”
可一提到父亲,他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司金局那头有消息了吗?”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何远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
“上次你说,有人让你去司金局,考虑的如何?”凤白梅耐心地问。
何远茫然地摇了摇头,看着凤白梅的后脑勺,才想起她看不到,才闷闷地说:“还没想好。”
“我希望你去。”
凤白梅背着双手,昂首挺胸阔步生风。夜风吹起她额前两缕发丝,将一双剑眉彻底彰显出来,瑞凤眼中倒映夜灯如火,灼灼清明。
“相信你也听过流言,何怀璧是受廉亲王的指示,才会向列罗走私黑火雷。东窗事发,他为了护你周全一力承担,也没留下任何证据证明此事和廉亲王有关。雁过留声人过留痕,若何怀璧但真受廉亲王指示,不会一点线索都不留。”
何远反应是慢,但并不傻,很快明白凤白梅的用意。
“你是要我去司金局查线索?”
“不错。”凤白梅毫不避讳地道,“何怀璧死有余辜,但幕后元凶也须得付出代价。你要替父报仇也好,为父赎罪也罢,都得有那个资格才行。像你这般整日消沉一蹶不振,不仅于事无补,更叫你父兄一番心血白费。”
“我言尽于此,你好好考虑……”
二人正行到一岔道口,忽听得旁边小巷中传来沉闷声响,紧接着便是老者拉的很长的声音,“你找我们的时候,怎么不说没银子?现在事情办妥了,搁这里装可怜扮无辜?寒铁衣吃你假惺惺那一套,我金万两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识相的赶紧把银子交出来,否则别怪爷翻脸不认人。”
听此人自称金万两,又提起寒铁衣,凤白梅不由停下来,望向漆黑的小巷。
接着,巷子里传来甄絮的声音,“金老,我现在手头但真紧,可否宽限我几日?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赖您银子的。”
“你根基在蜀中,若连夜带着你娘跑路,爷去哪里找你?”金万两一个妙龄女子,扮起半百老头来有模有样,声音也是惟妙惟肖,“既然你是寒铁衣的老相好,去找他要不就行了?他一个大男人,和你好一场,总不至于连这点银子都舍不得吧?”
甄絮这次没有应声。
金万两继续道:“你是怕自己这些下作手段让寒铁衣知道了,会被他嫌弃?还是说,你怕那位彪悍的女将军?”
她靠着一张口舌吃饭,最是能说会道,更知道什么话能扎心刺肉,叫人不得安生。
“你别去告诉寒二哥!”甄絮声音已经哽咽的颤抖起来,惊惧又急切地道,“明天……我今晚回去凑银子,明天给你送来!我求求您,您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我家门口守着。”
见她如此害怕事情被寒铁衣知道,金万两心中有了底,便也不再相逼,“这可是你说的,就再宽限你一日,若明日再见不到银子,到那时你不仅发现你在洛阳待不下去,整个大夏将再无你安身立命之地。”
“是是是……”甄絮连连应声,“我不敢,我明天肯定送银子来。”
金万两不耐烦地道:“行了,把你眼泪擦了走吧。”
听得脚步声响,凤白梅拉过一脸云里雾里的何远,藏到拐角处,眼见甄絮一路埋头疾去,这才转出来,恰好将从后头出来的金万两拦下。
金万两总是以白发须眉的老人形象示人,手里常年拎着个笼子,笼里一只金丝雀上蹿下跳。见巷口有人,她本能地将背驼起来,放慢脚步,做出老态龙钟之相。
待看清了人是凤白梅后,顿时没有装的必要了,挺起腰背来,仍旧操着那口沙哑的老年音问:“凤将军可是找到人了?”
凤白梅知道她说的是闯进她闺房的十三,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暂时还没。”
金万两也不追着问,转了话题,“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凤白梅问:“甄姑娘欠你多少银子?”
“不多,她这个单子冒的风险大,收她一百两,给了五十两定金,还欠五十两。”
“这五十两我给。”凤白梅爽快地道,“另外再给你五十两,你替我办一件事。”
她爽快,金万两也很麻利,“什么事?”
“若有人来打听甄姑娘的下落,告诉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