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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凤将军敛金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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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白梅与寒铁衣见面的第二天,民兵营的人便去了王记商号,与吴少庄主打了个照面,却不见天机阁主。

    寒铁衣早将柳如海的事透露给吴穹志知道,一想到眼前的人受柳如海驱使,他气得一句话没说,令护卫直接将其轰出王记商号,两队人马在码头上打了个热火朝天。

    消息传到凤白梅耳中时,她正在栖凤园那片火红的凤凰花下舞剑,缤纷落英被普通的三尺青峰扫荡而起,似血雨一般在她身边绽落。

    鬼姑娘水蛇似的横卧在树杈上, 目光追逐着落红中那抹雪白的身影,饶有兴致地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们两个谁打赢了?”

    凤白梅手腕翻转,挽出几朵带着血色的剑花,淡然地道:“吴穹志若出事,柳如海离死便不远了。”

    “哦?”鬼姑娘轻轻挑眉:“经此一事,葬剑山庄元气大损,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还有虎落平阳被犬欺一说呢。”

    凤白梅身形飘忽如鬼魅一般,气息却极稳:“吴老爷子接连痛失两子,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吴穹志身上,他若出事,老爷子不得把珠城掀翻了?”她说话间已经收了剑,信步往旁边的草堂行去。

    “也是。”鬼姑娘想着从树上跃下,跟着进入草堂。

    凤白梅搁剑盘膝而坐,手边是她先前沏好的铁观音,此刻饮用茶温正好。她斟了一杯递给鬼姑娘,询问道:“金寿的尸首他们怎么处理的?”

    鬼姑娘捧着茶嗅了嗅,说:“扔到乱葬岗去了,估摸着这会子应该被乌鸦啄成一堆白骨了吧。”

    凤白梅饮了口茶,又问:“姑娘知道金明珠葬在何处吗?”

    鬼姑娘仰头想了一想,说:“听说是葬在外城东一个小山丘上,人是当初柳如海葬的,具体位置我也没去看过。”

    凤白梅点了一下头,慢条斯理地品了会儿茶,回屋洗漱换了一身黛色男装,带着鬼姑娘去了乱葬岗。中途转道去再来坊买了草席和香蜡纸钱。

    乱葬岗在珠城西面的山丘上,本是一处富家宅邸,不知缘何荒废了,又闹了鬼,人们也就敬而远之。后有流浪汉栖身宅中,尸骨拦在里头没人收,吸引了不少乌鸦。

    乌鸦向来是不详的象征,人们担心它们飞进城里闹事,便将一些病死的动物尸骨及无人认领的死尸扔在这里喂养它们。

    数丈高的厚重土墙已被风雨侵蚀的残破不堪,到处可见镇鬼用的黄纸符,头顶炎炎烈日到此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任凭阴森鬼气弥漫,空气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几株枯树上列站着成排的乌鸦,瞳仁与羽毛黑的发亮,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靠近的二人。

    越靠近府门,空气里的味道愈发浓烈,凤白梅忍不住皱了皱眉,鬼姑娘索性退开数丈等她。

    里面是残垣断壁遍地枯骨,分不清是人的还是动物的,但金寿的尸身却很了然。干巴巴的一把‘枯柴’,在满地尸骨间十分突兀。他真的太瘦了,连那些饥不择食的乌鸦都对他的尸身不屑一顾。

    凤白梅将金寿的尸身用草席裹了,仔细地用麻绳扎紧,拎在手中轻轻的一把,轻如鸿毛。

    鬼姑娘跟在她身后,如丝媚眼里晕开点点疑惑:“人都死了,谁会在意埋骨何处?”

    凤白梅静静地迈步下山,看向不远处用粗大圆木修筑的围墙,墙内是连绵十里的营帐,营门口的黑底金边旗上,纹着‘青龙’二字。

    夏日炎炎,操练场上士兵赤膊上阵,手上动作整齐划一,口号喊的震天响。

    她眼中的光渐渐发亮:“每逢大小战役,出战的将士们都会留下遗书,有人眷念家中娇妻幼子,有人挂怀高堂年长,有人想去看姑娘听小曲儿……他们的想法千奇百怪,但总不离四个字……”

    她没说那四个字是什么,鬼姑娘也识趣儿地不再追问。战场离她是遥远的模糊的,但对九年戎马的女将军来说,那每一粒黄沙都是她昔日的战友。

    金明珠的坟很好找。

    城东一片连绵的山丘,她被葬在最高处,坟头一株凤凰树枝繁叶茂却不开花。坟前无碑,凤白梅之所以肯定那堆黄土下埋的是金府小姐,完全是因为立在坟前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假金寿——或许应该称他为金福。他是金寿的堂兄,自幼光腚一起长大的情分,虽与金寿有几分像,到底不是亲兄弟,为了不让人发现,这三年来他不停地进食,胖到现在这副模样,即便与金寿有几分不像,也可以说是肉多走了形。

    他今日穿了一袭沉重的黑衣,又站的笔直,整个人看起来没那么臃肿,但也绝对好看不到哪里去。

    凤白梅扫他一眼便无视了,将金寿的尸首放在一旁,准备在金明珠的坟旁挖个坑埋了,陡然发现自己失策:没带铁锹来!

    她回手摸了摸腰间的凤麟剑,琢磨着这把陪了她九年的剑,能担此重任吗?

    她正琢磨着,眼前出现一把小巧的木柄铁锹,顺着铁锹往上看,金福也正看着她:“有人说,凤将军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凤白梅接过铁锹,寻了个好位置开挖,淡漠地道:“你顶替金寿,是为了钱财、名利、仇怨、还是有别的目的?”

    金福抬袖擦了擦满头的汗,靠坐在凤凰树裸露在地面的树根旁,抬头望着从树叶间透下来的光,将圆圆的一双眼眯成一个点,声音饱经沧桑,略带苦涩。

    “当初他来珠城任文职,大伯便极力反对,文官都是熬出来的,武将却不同,战场上搏上两回命,便能荣锦归乡光宗耀祖。他私下同我说,珠城是落魂关的后盾,他在这里支援,同上战场是一样的。”

    “大伯知道他在珠城受了排挤,要他离开,父子两个大吵一架,回去大伯便一病不起。那时他忙着改革,临终父子也没见上一面,也没按例丁忧。堂嫂一人在家撑着,也累垮了,临终令我将珠儿送到她父亲身边。”

    凉风悠悠地吹了过来,金福说到这里,笑了笑:“人总是这样,等到失去才晓珍惜,可时光不倒流,逝者不复生。他成了珠城百姓人人称颂的金府尹,是个出色的好官……可在大伯眼里,他是逆子。在堂嫂心中,他是不合格的丈夫。他对家人所有的亏欠,都偿还在珠儿身上。”

    他看着一锹一锹往外铲土的凤白梅,又看看裹着尸骨的草席,有些欣慰地道:“生前他没能救下珠儿,死后在她身边守护,也是极好的。只是不知他们父女两个,黄泉路上能否相遇。”

    凤白梅抬袖擦了擦鼻尖的汗,淡漠道:“金明珠死了三年,真有黄泉路阴曹府,她也早该投胎去了。”

    金福哈哈一笑:“既如此,将军又为何要将他的尸骨拿来这处安葬?”

    凤白梅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抬首看向旁边那堆小小的坟塚。人死如灯灭,三年时间,金明珠早已化作枯骨一堆,无知无觉。可这三年来,金寿应该时时刻刻活在失去她的那一刻,直到临终还心心念念着他的明珠。

    不等她回答,金福继续说道:“金寿手里有一样能证明廉亲王是当年事幕后主使的物件,但柳如海审了他三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凤白梅拄着铁锹回过头看他,面带讥讽:“他认为金寿会把那件东西告诉我?”

    金福仰头看着她:“他最后同你说了什么?”

    凤白梅又埋头开挖:“他什么都没说。”

    金福道:“他被折磨的这三年从未提过要求,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时,求着柳如海要见你一面,且会将那件东西告诉你。”

    凤白梅道:“他死时你和柳如海都在旁边,可曾听他提过?”

    “确实没有。”金福道:“但如今这件事闹得这么大,那件东西关系到江山永固,金寿必然会留下线索。”

    凤白梅不再说话,既然他们认为金寿将线索告诉了她,解释再多也是没用。她打量着深度够了,将金寿放进去掩好土,垒了个比金明珠的坟还矮小的坟包,插上香蜡,烧了把纸钱,便带着鬼姑娘回去。

    金福仍旧坐在树下,目送黛衣男装的女子被夕阳拉长了身影,单薄而纤细。

    珠城宵禁甚严,十七日又出新规,宵禁往前提一个时辰,由之前的亥末提到戌时末。这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算不上是好消息,但对于更夫吴侬而言,却是一桩值得高兴的事。

    宵禁提前,意味着他能提早下岗,回家陪妻女吃一顿热乎饭。当然,也可能是向天机阁主打报告。

    吴宅在外城左坊中心位置,院子不大,厨房、猪圈、牛栏都是露天的,修了个二层的楼房,楼下是夫妇二人的屋子,二楼是他们女儿的小阁楼。

    寒铁衣正在小阁楼上,同吴家女儿大眼瞪小眼。

    五六岁的女娃娃坐在床头,扁着小嘴红着小眼,瞪着闯入自己领域的不速之客,委屈极了。

    寒二公子缩手缩脚地坐在地板上,神情无奈中也透着一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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