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寒铁衣见柳如海
日已三竿，向来无人问津的流民窟，再次迎来了兵马司士兵的围困搜捕。事实上，他们的围，也只是齐齐堵在那扇不足人高的小门前。
寒铁衣换了一身藏蓝色的衣衫，带着何远赶到时，远远瞧见流民窟外的青石板道人头攒动，心道不好。兵马司的人正在努力将看热闹的老百姓拦截在瓦房一侧，见他们二人赶来，连忙让出一个巷道供二人过去。
漫天的喧嚣中，钦差大人一身蟒纹红袍，袖着手乖巧地坐在门前的大交椅里，笑眯眯望着门内。听闻这边异动，他转过头来，见寒、何二人，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呀！寒阁主也知道消息了吗？”
寒铁衣看了何远一眼。
何远低声道：“我没告诉他。”
杨素安起身道：“本官已经查明，凤白梅就藏身流民窟下的黑市，现在兵马司的人正在清点流民窟的人，将他们转移到城外，避免捉拿凤白梅时误伤。”
寒铁衣回头扫了一眼围观的众人，面色难看。杨素安并未藏着掖着，他的话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动手脚都难。虽说做戏做全套，这也太逼真了一点，若凤白梅当真藏身黑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要兵马司的人上前拿她吗？
以凤白梅的身手，兵马司的人未必能留住她，但要她将手中凤麟指向公差，未免太残忍了些。
他回头看着杨素安，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黑市在流民窟下方？”
“黑市这种法外之地，鱼龙混杂，不论设在何处，都太引人注目，恰好流民窟也是法外之地，官府很少将注意力放在这一块，我若是葬剑山庄，也会把黑市设在这里。更何况，你二人初到江南时，曾与流民窟的领头人海崇光起冲突，事后又造访此处。那日本官特意来流民窟看了看，天下间没有哪一个难民聚集的地方，能像流民窟这样秩序井然。”
他长篇说下来，引得寒铁衣抽了抽嘴角，真不知道该说这小子运气好蒙的对，还是他当真机智的可怕，外人看起来不过一桩巧合，在他这里却成了一条有力的线索。
正此时，兵马司的人将里头的人带出来，多是老弱病残，一个个身上的衣服补丁挪补丁，却洗的很干净。纵然他们靠着自己双手谋生，但在那道墙外人眼中，仍旧只是一群难民。面对一双双或探究或好奇的视线，他们将头埋起，拱肩缩背，愈发显得苍老孱弱。
走在最后的，是小善。
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身粉色衣裤，圆嘟嘟的脸颊鼓起老高，贝齿咬着下唇，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再没笑意，满是憎恨地看着杨素安。哪怕已经走了过去，她也将头扭过来，好像要将那张笑眯眯的脸刻进往后余生。
她没有哭闹，没有质问，只是那样盯着杨素安，冷静的不像个小孩。
寒铁衣看着小善，往前近了两步，低声道：“你这么一闹，这片净土就不复存在了。”
杨素安也看着小善，仍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漫声说道：“至纯至善之地，也是江南城中最藏污纳垢之地。当初何府尹建议拆除流民窟，遭到恩师反对，便因其下的黑市错综复杂。凤小姐之前闹了一通，逼得他们封了鬼街，这次，相信能将这座法外的地下城彻底瓦解。”
“大夏国中九个黑市皆是朝廷与江湖约定俗成的产物。”寒铁衣悠悠而叹：“如今官府插手，只怕要引起江湖中人不满。”
杨素安偏头看他：“本官之所以还未攻入黑市，便是在等寒阁主，天大的篓子有天机阁兜着，也落不到本官的头上。”
寒铁衣无语，抽着嘴角道：“感情你把我天机阁当背锅侠了？”
杨素安笑道：“在其位谋其事，天机阁的职责便是平衡江湖与朝廷之间的矛盾。”
寒铁衣认命，转而认真道：“我接到消息，柳如海也在里面，到时真碰上了，你要如何收场？”
杨素安道：“我们的目的不就是抓捕柳如海吗？”
天机阁主眸光幽幽地转向天际，烈日当空，万里碧蓝，空气里翻腾着阵阵热浪。他抬手在眉上遮了一下，微眯双眼，沉声道：“杨大人有没有想过，黑市能在江南城中扎根，并非一个葬剑山庄支撑。江南道上多少人看着黑市吃饭，一旦你断了他们的财路，届时达官贵胄、商贾小民都将视你如仇敌。”
杨素安还真想了一想，过了一会儿，问：“按照寒阁主的意思，此事该如何善后？”
“没法善后！”寒铁衣低眉苦笑：“黑市之所以能存在，就因为它的神秘和超越律法之外，如今你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不能让全江南城的人都装聋作哑。最好的结果，是整个黑市搬到别的地方，最坏……江南城再无黑市。”
杨素安还未言语，二人身后一阵骚动，回首望去，却是吴穹志带着葬剑山庄的护卫赶来。
吴少庄主一身金边白衣衬着人精神抖擞，上前来见了二人的礼。几日工夫，他再不是那个在凤白梅面前唯诺局促的小公子，也不是那个被寒铁衣气的跺脚的少年。他面色严肃地看着寒铁衣：“朝廷要动黑市，是否该提前通知一声？”
寒铁衣当即转变态度，笑了笑说：“黑市接纳血衣余孽，窝藏通缉要犯，也没通知朝廷。”
吴穹志道：“血衣余孽藏身黑市，葬剑山庄并不知情。”
“那凤白梅呢？”当着外人的面，杨素安立刻和寒铁衣抱团而站：“海崇光是你们葬剑山庄的人吧，没有他带路，凤白梅又怎能去往黑市？”
吴穹志转头看向钦差大人，看到那张笑眯眯的脸，浑身气势没来由地僵了僵，好一会儿，才磨着牙道：“你怎么知道凤白梅藏身黑市？”
杨素安道：“本官请少庄主来，就是做个见证，凤白梅在不在黑市，下去一探究竟便知。如果她在，葬剑山窝藏通缉犯的罪便跑不了。”
吴穹志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她若是不在呢？我葬剑山庄的名誉和损失，杨大人能负责吗？”
“每一个大夏子民都该依律配合官府的调查。”杨素安将一双柳叶眼掀开一条缝，语速稍快：“葬剑山庄要与律法作对吗？”
吴穹志虽然盛气而来，可到底年纪尚小，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气势被杨素安三言两语便击溃，一时间找不到话说。
因拭剑峰的事，葬剑山庄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如今再出风波，闹得太僵也不好收场，寒铁衣少不得打圆场：“此事牵涉十三年前的公案，已经不是某一家的恩怨，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着。黑市的去留，待把凤白梅等人抓住，咱们还可从长计议。”
吴穹志看向寒铁衣，眸光阴凉，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凤白梅可是你的未婚妻子！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拿她吗？”
听他话中竟有替凤白梅说话的意思，寒铁衣小小惊讶了一下，又生起捉弄他的心思。但眼下几百双眼睛盯着，他不好插科打诨，只得严肃地道：“不论在逃的人是谁，犯了法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没有情由可讲。”
吴穹志被他堵得没话，不甘心地冷笑着说：“冷血！”
寒铁衣没再理他，同杨素安低声说：“上一次官府进入黑市，已经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柳如海真在下面，以他的谋略，必然会利用江湖中人为他制造逃跑的时机，闹得大了天机阁也扛不住。”
杨素安问：“寒阁主的意思呢？”
“我先下去找小白，若能和平解决再好不过，若真起冲突，官府的人不插手，江湖人便不敢轻举妄动。”寒铁衣道：“杨大人带着兵马司的人在外头策应。”
杨素安想了一想，点头应允。
等寒铁衣带着十三及另外七名天机阁弟子进入黑市时，柳如海端然坐在黑市那个巨大的拍卖台子上等着他。
鬼姑娘、海崇光站在二人身后。
见他进来，旁人还未如何，海崇光先厉声问道：“你把流民窟的人带去哪里了？”
看着这个一脸憨厚的虬髯汉子，寒铁衣心里有同凤白梅一样的疑问，他到底有多少身份，哪个身份才是真实的？
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一排排座椅，将凤翣抽出轻轻摇动，信步上了台子：“黑市的人又去哪里了？”
台上还有第三把椅子，空着的，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柳如海抬手请他坐，寒铁衣也当真不客气，一撩衣摆坦然坐下。
“天机阁主，大夏国舅……”柳如海上下打量着寒铁衣，苍白面容上带着明显的嘲弄：“凤承策那家伙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最宝贝的妹妹，会许给这样的人。”
“哦？”寒铁衣挑了挑眉：“在柳公子眼里，本阁是怎样的人？”
“天下人都在说寒家二公子风流浪荡，是纨绔中的纨绔。”柳如海身子前倾，咧出一口惨白的牙：“可我却觉得，你这人可怕的很。”
“倒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寒铁衣笑道：“我既没有三头六臂，长得也还算过得去，哪里可怕？”
柳如海道：“你敢娶凤白梅，难道还不可怕？”
寒铁衣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