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绑匪原来是故人
烈阳如火,夏蝉聒噪,一辆白色垂流苏的马车不显山不露水地在林间前行。车前的马夫一身短打白衣,头脸都藏入白巾里,只露出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来。
前后左右的车帘子都被撩了起来,寒二公子身着薄薄一袭白衫,斜靠在车门口,狠命地摇着扇子,饶是如此,额上仍旧汗如雨下。
他不时地回头看一眼车内那樽‘佛爷’,忽的调侃道:“你这胡子拉碴的模样,倒比打理干净要顺眼的多,这才是天下第一剑客该有的粗犷模样,分明是个拿剑的,装什么文人啊?”
车中那位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男人并未理会他,他自己心里也犯嘀咕:我怎知他打理干净的模样?天下第一剑客又是什么?
随后,他又用扇子敲打车前白衣人:“小十三啊,你话也忒少了,本阁主现在命令你,以后要多说话。”
白衣男子声音淡淡地开口:“阁主,你以后会嫌我烦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寒二公子丝毫不以为意,合扇指了指身后的人:“这家伙以后可是我天机阁的贤内助了,他的身份你查出来了吗?”
十三回他:“阁主,你不是知道他是天下第一剑了吗?”
“我知道吗?”寒铁衣挠挠头,皱着眉疑惑道:“我同他才相识几日,怎么知道他的身份?”
十三没有回话,身子歪倒在车板上,那马车却仍旧有条不紊地前进着。寒铁衣也觉身体发软,下意识地喊道:“老墨,快走,他要杀你!”
话音落下,自个儿心里也疑惑:我怎么知道这怪人名字?又是谁要杀他?
迷糊中,只觉膝上一阵刺痛,惊得睁开眼来,入眼却是个明晃晃的太阳悬在头顶,刺的双眼生疼,硬生生地逼出几滴泪来。他忙闭上眼,待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强光,才又睁开眼来,却见四处白茫茫一片,云山雾海比起凤家老宅那间石室还要可怖。
再细看,自己竟躺在一片风岩上,大小不过几丈,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斑斑裂纹,松松垮垮。他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那岩边的石块便哗啦啦地往下滚。
“一定是在做梦!”寒二公子定了定神,强压心中恐惧,重新合上眼,嘴里念念有词:“寒二啊寒二,赶紧醒过来!”
“这不是梦。”斜里,一个声音传来。
寒铁衣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见一个身穿靛青劲装的男子正靠坐在一块凸起人高风岩壁上,长发拢在脑后,别了一支翠竹玉簪,右额上贴了一块蓝白相间的铁片,将右眼都覆住。他两颊消瘦,有几分营养不良之感,身形也分外单薄,瞧着腰身比女儿家还要细些。手里把玩着一把袖箭。
正是唐门少堡主唐冷凌。
“唐公子?”寒二公子满心满眼的疑惑:“怎么回事?”
“四年前一别,寒阁主让我找的好苦。”唐冷凌抬眼看他,从来冷漠的眸子里,带了一抹狠戾:“你把墨钧歌藏到哪里去了?”
寒铁衣听着这个声音很熟悉,又听他说‘四年前’‘墨钧歌’等语,忽的就想起来了:“你是四年前那个刺客?”
四年前,他带着墨冰回洛阳的途中,遭遇一个蒙面刺客袭击,那刺客身手奇绝,竟轻而易举地将十三放倒,却未伤他们性命,只一味逼着墨冰拔剑。然而那位天下第一剑客从始至终都未拔剑,只略耍了几手暗器,将刺客困住,带着他和十三离了那处。
事后,他让十三去查那刺客的身份下落,墨冰却一反常态,要他不必追查。当时他想着,刺客也不是冲着天机阁来的,既然事主不让查,他也乐得轻松。却也知道了墨冰的身份,原本要诓他来做自己护卫,那人却坚称自己不再握剑,做不了护卫的差事。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留在天机阁打理杂务。
所幸,天下第一剑客握剑是天下第一,握起笔杆子来,丝毫不输那些十年寒窗的状元郎,四年来将天机阁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此后四年,他也曾好奇,那个逼着天下第一剑拔剑的刺客究竟是谁,而墨冰究竟为何不再握剑,当年墨家老宅那把大火背后,究竟又有何隐情?
可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墨冰都三缄其口。
“让我捋一捋,你说的‘墨钧歌’,是不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剑,现如今的天机阁副阁主墨冰?”寒铁衣问:“就是四年前,你要刺杀的那位邋遢大叔?”
“他现在改名叫墨冰了吗?”唐冷凌冷笑:“我找了他这么多年,原来躲到天机阁去了。”
寒铁衣问:“你找他做什么?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唐冷凌给了他一记嗜杀的眼神:“放心,我只要墨钧歌,不会要你性命。”
寒铁衣心道:你这都已经要了小爷我半条命了!
但这话他不敢说,生怕一句话不对付,惹怒了这少堡主,把自己钉在风岩上晒成人干。二公子探头往下看了一眼,一阵心悸,忙又把视线收了回去,抬袖擦着满头大汗,又舔了舔干裂的唇,感觉喉咙动一动,都能擦出火花来了。
“墨冰……”感受到唐冷凌浑身杀气,寒二公子逼着自己改了口:“墨钧歌和你之间的恩怨,我是不清楚的,你若是想见他,可以自去洛阳找他啊。你如今把我拘在这里,就算他从洛阳赶过来,也要四五日的光景,咱们要在这峰上晒四五日吗?”
“这些年,他分明知道我在寻他,却故意躲着不见,我一到洛阳,他必然又会躲开。”唐冷凌冷笑着道:“只要你在我手上,他一定会赶来葬剑山庄。”
“我觉得他不会。”寒铁衣道:“你既然和墨钧歌相识,就该知道他最是个薄情寡……”
“咻”的一声,一缕寒光擦着二公子的额发而过,生生地削断他一缕发丝,没入了云山雾海间。却是唐冷凌朝他射了一枚袖箭。
“你若再敢说他一个字,下一箭就射你喉咙。”
他的声音比箭还冷,吓得寒铁衣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没在上面摸出一个窟窿,才松了一口气。
“听你这意思,也不像是和他有深仇大恨的。”二公子斟酌用词,生怕自己一个字不对,脖子上就多一个窟窿:“左右咱们在这上头也没事,展开说说呗。”
唐冷凌转过身体,没理会他,忽听得一阵破风声响,他立即警惕起来,将袖箭系在腕上,自身后拖出一支竹制的弩箭,对准了声源的方向。
那声音越来越近,却是一支窜天猴从云雾间弹了起来,在风岩边上哑火了。
寒铁衣眼神还算好使,忙道:“那是葬剑山庄用以传递消息的箭筒,想是下面的人给你递消息呢。”
唐冷凌将弩箭对准了他,用下巴点了点那支箭筒。
寒二公子心领神会,起身一点点地挪到风岩边,蹲身小心翼翼地将建箭筒取了出来,展开一看,便见凤白梅那一手堪称洛阳第一丑的字,心里又是悲又是喜。他把纸条给唐冷凌看了,顺着话说:“我真没撒谎,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在这峰上一天都熬不过。真把我熬死了,对你也没好处,咱们先下峰去,万事好商量。”
唐冷凌冷眼瞧着他,忽将弩箭搁下,上前去扯寒铁衣的衣衫。
二公子半夜被人掳走,身上还是薄薄寝衣,一扯就破。他慌的上下遮挡,嘴里嚷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士可杀不可辱!”
唐冷凌将扯下来的一块白布摊在风岩上,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一眼胡乱挥手的天机阁主:“他怎么会为你这种人效力?”
寒铁衣双手拽着余下的衣料遮挡,闻言老大不服气:“我怎么了?若不是我救了他,他早晒死在墨家老宅那片废墟上了,哪还有今日的灾祸?唐门也算是武林老门派,我同你爷爷还曾把酒论英雄……你最好对我客气一点,否则本阁主心性一上来,纵身一跳,到那时别说见墨钧歌了,逼死天机阁主,你们唐门担得起这天大的干系吗?”
唐冷凌唇角一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跳啊。”
寒铁衣无语。
也不知道墨冰怎么惹了这么个小崽子,软硬不吃!
唐冷凌起身,拿起旁边的弩箭对了他:“给下面回消息,我只给他们三天的时间,三天见不到墨钧歌,就准备为天机阁主收尸。”
寒铁衣心里一个哆嗦,琢磨着三天时间虽然紧,但以墨冰的能力,应该足够从洛阳赶到葬剑山庄了。问题是,他要怎么熬过这三天?还得和这小崽子好好谈一谈。
想到这里,他无赖似的往风岩上一躺,任凭炙热的阳光晒得浑身发烫:“我可以让墨钧歌前来,但你得保证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唐冷凌道:“你可以让一人送东西上来。”
寒铁衣一脸委屈,道:“这么高的峰,谁上得来?”
唐冷凌道:“这是他们的事。在墨钧歌到来前,这三天你我都在这峰上待着,他们只许派一人上来,且只能上来一次。你最好想清楚,你需要些什么。”
见他肯松口,寒铁衣松了口气,随即坐起身来,将手往他面前一递,无甚好气地道:“笔墨拿来。”
唐冷凌凝眉看他,旋即手腕一番,在寒铁衣手上点了一下。
寒铁衣看着钉在指尖的一枚透骨钉,捧手哀嚎:“你做什么?”
“笔墨有了。”唐冷凌似笑非笑地道:“抓紧时间写,若是血流干了,我不介意多扎你几下。”
寒铁衣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