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地利不如人和
天边乌云成堆,好似千军万马集结,准备对它们的死敌——太阳进行全面进攻。风呼啸着猛力晃动庭中的植被,好似在为天边的千军万马摇旗呐喊,又好像在提醒着人们暴雨将至。
风吹着衣袍咧咧作响。
寒铁衣起身,扶住凤白梅的胳膊:“要下雨了,我先扶你回房间去。”
凤白梅却将他的手一推,漫声说着:“冰洋这人心思单纯,很好哄的,只要你说要替我去寻灵药,她必然和你争抢,离开葬剑山庄。”
搭在她胳膊上的修长五指一松,无力垂下。寒二公子转身坐下,面露苦笑:“你明知道武冰洋对我有十分的芥蒂,若我再诓她,只怕今后整个寒家都要被她记恨上,咱们这桩婚姻,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你我这桩婚姻,本就是正泽皇帝为了让我不再有机会再掌帅印而定下的,莫非二公子还真的指望你我之间夫妻和睦,可以起到令凤、寒、武世代友睦的作用吗?”女将军哧哧一笑,满眼讽刺:“也罢,二公子为难,我另外想辙。”
寒铁衣心头一冷。他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人,非是寻常女子。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而已,他不应,她可以找下一个。
比如,何曾惧!
更何况,如今花雁回就在山上,他有无数种方法,让武冰洋离开葬剑山庄。
“我也没说不帮你。”寒二公子做贼心虚,底气不足,对上凤白梅,毫无胜算:“就是觉得,你我二人成亲后,寒家与武家毕竟是要往来的,没必要和武冰洋把关系闹僵了。此事可以从长计议,看看如何让冰洋离开山庄,又不至于让她记恨上我。”
凤白梅思索片刻,为难道:“她这个人,平时还好,一针对你便失去理智。除了让你做饵,我暂时没想到其他法子。”
寒铁衣无语。
他是该庆幸,凤白梅能如此坦率,还是该庆幸自己竟还有点利用价值,或许,他更应该感谢武冰洋的争对。
他斟酌用词,小心翼翼:“能使用武力吗?”
“不能。”凤白梅想也不想地道:“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微顿一下,她低垂眉眼掩住眸中一丝软弱,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其他人我信不过,若此事成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会偿你。”
寒铁衣无语。
他说一千道一万,在凤白梅听来,也是一阵耳边秋风,吹过就散了,没在她心上掀起半点涟漪,更不要说留下点什么朦胧情愫。她说她信不过旁人,可两个人何尝不是在才相识月余呢?
“何曾惧呢?”明知道自己不该问,寒二公子却仍是控制不住:“他不是也跟着上山来了吗?整个江南都是他们何家的地盘,你连他也信不过吗?”
“何曾惧是何曾惧,何家是何家。武家势力都在洛阳,江南城离得太远了。”凤白梅说的坦然:“就算冰洋在他们手上出事,宣威将军也无法拿他们怎样。”
嘚,寒铁衣明白了。
寒家所有家底都在洛阳,若武冰洋在他手上出事,京畿营的士兵们肯定会冲到寒府去。到头来,连这所谓的信任,都是精心计算好了的。
“我有多少时间?”碰上凤白梅,寒铁衣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
“看开炉大会何时结束了。”凤白梅扬眉一笑。
寒铁衣急了:“小白……”
“我不会破坏开炉大会,只是想办法让吴老爷子那把剑早点送出去。”凤白梅笑了笑。
寒铁衣道:“吴老爷子向来特立独行,你如何左右他的想法?”
凤白梅看着他,神色有些诡秘:“适才陆姑娘说的那些消息,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
寒铁衣细细地回忆了一下,刚才陆子柒只说了一大堆关于吴家内宅的八卦,哪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问:“你究竟有何打算?”
天边一道惊雷炸开,蓄势已久的暴雨终于砸了下来,在天地间拉开喧嚣的帘幕。
女将军站起身,负手行到雨帘之前。飞檐上的雨水眨眼间已经拉成了一条直线,“噼噼啪啪”地敲打着上了年岁的青石地面。她眸子里倒映着满庭颤颤巍巍的植被,一丝冷酷的笑爬上嘴角,晕开眉梢。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风吹着凤白梅一身粉白的衣衫,勾勒出消瘦的轮廓,连带衣衫下一圈一圈缠绕着的绷带印记也清晰可见:“人心,比一切都要深不可测。”
她的声音分明轻,同亭外暴雨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可寒铁衣却觉着,这寥寥十数字,比雷霆还要可怕。他还未应话,便见一抹红影自雨中而来,却是武冰洋执了一柄大油布伞,入了亭来,将另一柄伞搁在石桌上,瞪了寒铁衣一眼后,扶着凤白梅去了。
寒二公子看看那把灰旧油伞,再看雨中并肩相携的二人,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武冰洋对他的厌恶,源于他不成器还要娶凤白梅,所有人都觉得他配不上那个战场归来的女子。每一个以性命捍卫家国的将士,都该被尊敬,他也打从心底敬重着镇魂主帅凤家女将。可他不想只是敬重,他想与她并肩携手,想要为她拂开腥风血雨,想要她余生午夜梦回时,是春暖花开,而不是铁马冰河,冤魂啸哭。
可他不像何曾惧那样文武双全。不是武冰洋,自幼相陪。他更不像武烟那样,在凤家飘摇之际,成为她的避风港。
他本就是个迟来的人,却后来居上,占据了她身边最为亲密的位置。然而,他站在这个位置上,却无法护她佑她,反而处处欺骗引导,一步步将她带向那个巨大的深渊,如果她没法浴火重生,便是万劫不复。
一身银纹白袍的二公子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拾起桌上的油纸伞,撑开,步入了雨幕中。风鼓吹着他的衣袂,雨水在裙裾上狂欢,凉意一寸一寸地漫过四肢百骸,直入心肺。右膝的伤,也就无足轻重了。
七进七出的院落,每一进都分了左右厢房,男左女右,中间隔了一道女墙,墙上开了月牙门,一条通廊入下一进院子。每进院落的名字也很有意思,依次是:钧天、勾弦、曌、不语、凤麟……后两个院子门上牌匾光秃秃的,看样子,是要等老爷子十年磨出一剑,这院名才有着落。
武冰洋念着凤白梅身上有伤,住了钧天院的西厢房。
院子三面各四间厢房,靠女墙的方向是厨房和大堂。庭中种了不少箭竹、高山柏、黄栌等植被,从侧窗望出去,一片青葱翠绿。
厢房内布置了一套桌椅床榻,被褥幔帐也以青绿为主,十分清雅。
凤白梅同武冰洋回到厢房,便再支撑不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天色已经发暗。
武冰洋坐在窗下看一封信,见她醒来,将信收入袖中,起身说:“我去把饭端进来吃。”
凤白梅忙叫住她,说:“接连睡了几日,我也睡得乏了,正好出去走走,就去大堂吃吧。”
武冰洋看她面色比前两日要好了许多,也不争,转身回来扶着她出门去。
暴雨早已停了,庭院中绿植被冲洗一新,空气里满是泥土的清鲜,杂着一丝酱香味道。
黄昏脉脉,正是饭点,大堂中人满为患。
一个女音力压群雄,格外敞亮:“青霞掌门,当年那位哭着闹着要嫁给寒阁主的峨嵋女侠,如今怎么样了?”
这充满了求知欲的声音,一听便知道,是年轻的陆盟主。
一个中厚的女音回她:“我那女弟子向来真性情,寒阁主青年才俊,仰慕他并非丢脸的事。只是如今寒阁主已经与凤家将军定了亲事,陆盟主再说这话,未免有挑事的嫌疑。”
陆子柒笑道:“本盟见诸位面有阴云堆积,故而说笑,舒缓一下气氛,青霞掌门莫要往心里去。”
青霞掌门却肃然回道:“若是武林中人,非关生死忠义,天大的玩笑也能一笑泯恩仇。可寒阁主与凤将军皆为朝廷中人,侯门深宅,流言如箭。这样的话,陆盟主能不讲还是不要讲了。”
陆子柒和花雁回、寒铁衣坐一桌,闻言拿眼瞥着寒铁衣说:“今儿我见了凤将军,最是个疏阔豪爽的女子,她必不会计较这些。倒是寒阁主名声在外,多一桩风流韵事,算得什么?”
一个灰衣老道说:“陆盟主此话倒也不假,头几日还听说,寒阁主在江南城,将花街姑娘接到兵马司去了,凤将军当时也在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陆子柒道:“便是在又怎么了?就许你们男子在外花天酒地风流快活,女子听几首曲子,又有何妨?世人惯会鸡蛋里挑骨头,盯着旁人一点错处不放,全然不论人家浑身战功。凤将军做了多少儿郎都做不了的事,别说听曲子,就是养几房歌姬,也不算什么。”
那人抚须说道 :“老道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既不是要盯着凤将军的短处,也不是到处招惹是非。只是听说,前两日江南城的黑市清理出了好些血衣门旧人的尸体,不知此事和凤将军是否有关?”
陆子柒便不言语了,只看向寒铁衣,显然是要他来说道说道此事。
众人也都随着她,把视线落在寒铁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