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他们这时候都有一些后悔,虽说坊间传闻不可尽信,这会儿又是青天白日的,可这种类型的传言是长了脚的、会隐形的兽,透过脚底吹拂而过的凉风,钻进心里去。
“我我先回去了哈,了不起跟祁明月服个软求个饶。”方远哆哆嗦嗦道,脸色有些泛白。
“胆子这么小?”孟雨过斜睨了他一眼,挑了挑眉,眉峰凛冽。“只是传言,我不信有什么。”
“应该没什么的,我们这么多人呢。”天晴也有点发怵,但还不至于要逃。
她平时也爱看《聊斋》一类的志怪故事,但那都是纸面上的传说,无论是美艳妖狐或是山仙精怪,都只是存在于书里罢了。
“我们家九代单传,就只有我这样一个硕果仅存的男丁,呜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我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方远边说着,边朝他们俩抱拳做了个“告辞”的动作。
“”
忽然到来的独处,在两人之间弥漫开一种旖旎的氛围,就连枝头阳光的跳跃,也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咳咳,方远这小子没想到真当了逃兵。”他敛眉垂眸,语调有些许的不自然。
“大概是18栋的传说实在是太可怕了吧。”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平常,鸦羽似的眼睫微微颤动。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朝着半山的方向走去,空气里只留下鸟儿偶尔的几声清脆鸣啾,还有他们踩在落叶上发出的脆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孟雨过和她走在一起的时候不再天南海北地闲扯了,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是暖阳一般的笑意坦荡,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仿佛敛起了锋芒,像深沉不见底的碧海。
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让他讨厌了?
好像也没有。
但她却能明明白白地感到,两个人之间的某种东西已经发生了变化,和以前不同了。
她侧过头去,看他侧脸的峰峦起伏,鼻梁是急促滑落的崇山峻岭,狭长的眼像群山间的湖泊,下颌是凛冽的一笔横折,像陡峻的悬崖。
而她的心,早已落入星光熠熠的湖水里,也甘愿落入万丈悬崖。
“对了,你的话剧准备写什么?想好了?”他扯起一个话题,大概也察觉两人之间充斥的安静。
“还没有主意呢,想了几个,觉得都不是很好。”她最近疲于奔命,又是话剧社的培训,又是新闻部的事儿,越是忙碌越是静不下心来构思话剧内容。
“你有没有想过,把之前编的那个莫扎特和女弟子的故事写出来?”他嘴角虽有笑意,眼眸却晦深,看向她的时候,掠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她想起来了,是上次在南湖边喝酒时自己信口胡编的故事,虽说话剧题材也有专注于挖掘人性、探讨社会的,不过当代出名的《暗恋桃花源》、《恋爱的犀牛》、《琥珀》聚焦的还是“爱情”,这是个永不过时的主题。
换个角度想,爱情主题虽说有些烂俗,但毕竟是人之大欲,受众面广,容易引起共鸣。而且爱情主题未必就单薄,其中还是可以加入一些对社会、人性的探讨。
即便伟大一如莎士比亚,也有不少的爱情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皆大欢喜》、《仲夏夜之梦》、《第十二夜》都足够惊艳时光。
“哦,我只是建议一下,你还是写自己喜欢的故事。”他见她愣了半天的神,没有答复,匆忙补了一句。
“我觉得可以耶。”天晴回过神来,茶褐色眼瞳里有了光,朝他一笑,眼睛像两个弯弯的小月牙,唇角绽开一对清甜的梨涡。
她是那种反差系的长相,平日看着清冷素净的一张脸,笑起来却很甜,显得皓齿明眸,眉眼弯弯。
他一时竟有些失了神,眼神空茫,却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嗓间涌动的躁意是心底的某种情绪。
两人又陷入了那种莫名的寂静里。
就这么一路无话走着,山道蜿蜒,两旁的林木繁盛,翠盖遮天蔽日,投下一地的荫凉,越是往山上行,植被就越是茂密,连草都比山下的高出几寸,草丛里散落着不知名的野花。
荒草蔓烟处,似乎哪怕突然出现一座被妖怪占据的破庙,也是毫不意外的。
他们已经来到了半山庐所在的地点,眼前是向纵向绵延的一排民国风格的建筑物。清一色的两层砖木结构住宅,房檐顶角飞起,窗沿和外层建筑墙面上攀爬着凌霄花,样式古朴又雅致。
可就是太安静了,静得能听见地上落叶翻动的声音。
一阵清风拂过,他们却觉得仿佛阵阵阴风。
“你觉不觉得这儿有点阴森?”天晴环抱双臂看向他。
“心理作用。”他语调里的沉稳淡定让她感到一丝心安。
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了,也没有走回头路的道理,特别是想到祁明月那副睥睨一切的嘴脸,更加不能被她轻易看扁。
他们依次走过一栋栋住宅,顺着门前装饰性屋檐上挂着的数字牌,最后来到了传说中的19栋。
和其他的建筑风格一致,只不过因为位置最为偏僻,往里走就是荒山,往外要走到下一栋还需要点时间,显得孤零零的,异常冷僻荒凉。
他们正要踏入檐下,忽地有个暗影从天而降,重重地“啪!”一声落在他们面前,在地上绽开一片鲜红。
不是吧?!一上来就这么刺激?!
天晴迅速地用手捂住眼,脑子里飞驰而过无数个联想:坠楼?他们不就成了目击证人?据说从高处坠落的话会脑浆迸裂?好像楼也没有多高说不定还有得救?
“别遮了,你睁开眼看看。”那个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暖,有力。
她鼓足勇气,深吸了一口气,张开指缝睁开眼一看,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
地上没有鲜血淋漓,没有她脑补的可怖画面,只有一朵熟透了的鸡冠花,红得似火欲燃。
不过是一朵鸡冠花从树上掉下来啊!!!
她又羞又恼,瞬间沁红了脸,耳边听到他蓦地轻笑一声,转过头正看见他将手拢起,遮掩唇角的笑意,更是羞臊得很,心想都是被方远的鬼故事吓破了胆,不然也不至于闹这种笑话。
什么恐怖18栋!明明就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独栋建筑。
这么想着,她壮着胆子上前去敲门。
那道门看起来有些古旧,雕着吉祥如意纹样,只是门上正中挂着个八卦镜,有些惊悚的氛围。
门开了,轻轻地拉开一条细小的缝,缝隙里那双眼浑浊、哀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如果是方远在,估计要大喊“女~~~鬼~~~啊!!!”
她被吓得倒退了一步,险些踩到台阶趔趄,却落入一个宽厚结实的臂弯环抱里。
“哎,你呀。”他像是有些无奈,扯了扯嘴角,眼眸里却无责怪的意味。
“你好,我们找江老师有些事,能帮忙通传一下吗?”他隐去了“新闻”和“采访”等等敏感字眼。
门缝里的那双眼冷冷地将他俩扫了一眼,目光好似寒刀,让人不寒而栗。
“等着。”嗓音干哑像枯黄的野草,门又重新“砰”一声关上。
他们只好乖乖地站在门口等待,直到那双可怖的眼重新出现在门缝里。
“你们走吧,江老师不见外人。”门再次冷漠地关上。
其实他们早就心里有数,江千帆教授自从退隐后,就仿佛禁足在这栋小楼里,不问春秋,又怎么可能仅仅因为他们的偶然到访就开门迎接呢?
重点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我们绕着楼走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从窗户传递消息。”天晴提议道。
“宋天晴,你还挺有主意的嘛。”他眉宇舒展开来,眼眸里有赞赏的神色。
这栋砖木结构建筑的有几扇西洋雕花玻璃窗,一楼的窗户竟都是紧闭着的,只有二楼的窗户好像半开着,窗台上还放着盆花。
“看这个状况,我们只能爬到二楼去了。”孟雨过轻叹了口气,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爬?我们又不是爬山虎。”天晴十足讶异,杏眼圆睁。
孟雨过站在她面前,眸色黑沉似深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身上的气息像雪化后的清冽,向她袭来。
她顿时感到自己像立于茫茫雪原之中,满眼都是雪白,什么也看不见,眼里只剩下了他。
“你看我干嘛?”她急忙抛出一个问题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他却朝她越靠越近,她眼睫迅速颤动,心跳也越来越快,几乎可以瞥见他英挺的鼻梁,清瘦凛冽的下巴朝她一寸一寸地靠过来,喉结轻滚,她想躲闪却像被毒蜂蛰了一口似的,动弹不得。
心里有某种隐隐的期待,像在伸出触手,渴望着他的气息。
“别动,头上有东西。”他温柔低语,透着股平常少有的蛊。
她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头顶,像是掸去了什么东西,又像是拍了她的脑袋一下。
她的心跳又跳停了一拍,从耳后漫上层层的红晕。
林淇看剧的时候说这叫“摸头杀”,她当时还笑来着,摸个头而已,能怎么样?
现在发觉,最菜的还是自己。
“好了。”他漆黑的眼眸里有一丝蔓延的情绪,掠过她的发梢。
她抬起头,看他迈开步子径直走向一楼的窗户边,站定之后转过身,风吹过来,吹起他的薄毛衫外套像旗帜猎猎,更显得飒然。
她突然发现她从高中时就追随的那个身影,好像成熟了一些。
“你过来,我抱你上去。”他的声音像海妖的歌声,随着风,一阵一阵,吹进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