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一)
最开始的时候,陆星晚只把梦境当梦境,并未放在心上,后来她知道不是,但她决定给所有人包括自己一个机会。
春风徐徐吹过,六月的天,在没上日头时也凉爽的很,林落月就是在这样舒适的温度中睁开眼睛的。伤口显然已经被妥善处理过,枯竭的丹田也重新有灵力缓缓运转。
“你醒了。”
柔和的声音自身侧响起,逆着光晕林落月看到了一个素衣姑娘款款走来,面若美玉,清丽无双,让人见之就觉得放松和安心。
林落月怔怔看了她几瞬,突然回过神来尝试起身,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又满头冷汗地栽了回去,“我的东西呢?”
她一开口声音无比沙哑,喉间都透着股血腥气。
素衣姑娘连忙放下手中托盘,走上前来安抚,“你放心,东西都被我好好收着。”
她驻足一瞬似是忧心林落月的伤势,但转身还是从柜中捧了一个精致木匣。
林落月看到木匣完好无损,心中已安,待她送到手边轻抚上面花纹几瞬,理智全部回笼。
想到自己眼下这情况是被人所救,且救她的人极有可能是面前的年轻姑娘,自己醒来没有半句感谢,第一时间挂心的却是自己的东西,心下感到羞愧,连耳朵都略有些发热。
她不自在的干咳了一声,“抱歉,是姑娘救了我?多谢你的相救之恩,林落月莫齿难忘。”
那姑娘显然是极温柔的性子,并未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不过宽和一笑,“林姑娘,言重了。”
说着为林落月倒一杯水,动作轻柔的扶着她喝下。
林落月干燥冒火的喉咙得到清水的舒缓,对眼前的人心中好感更佳。她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又觉得这样的动作不太文雅,飞快将手放下,“咳咳……这里又是何处?”
她这样问心中却有一个大体的猜测,她来九寒山寻九离草,遭遇数只妖兽围攻重伤,而这九寒山内只有一处修仙门派最为闻名——寒剑派。
眼前的姑娘有修为在身,绝不会是山下普通百姓,山中有其他散修路过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答案已经摆在眼前。
果然就听眼前的姑娘轻轻一笑,“这里是寒剑派。”
寒剑派位于九寒山内,主修剑道,昔日也是修仙界内名门大派。只是这一宗派命途坎坷,千年前正道与魔界爆发大战时先辈陨落,由如今的掌门慕清雪一支支撑起门户。
那时慕清雪年纪轻轻已是化神境修为,她在宗门长辈离去后,丝毫没有堕落名声,反而更增辉煌,直让很多名门宿老赞叹不已。
但同样可惜的是十年前魔族意欲重建魔界与人间界通道,却卷起了空间乱流,爆发地同样在九寒山境内。
事发之时慕清雪并未在门派内,当她收到消息赶回时,一门上下已是损失惨重。
慕清雪先后两次因为魔族痛失同门,挚友,第二次更是失去了千年之战前仅剩的师姐云蝉和爱徒江涟漪。
云蝉为阻止空间乱流牺牲了自己启用了禁术,江涟漪更是被卷入空间乱流中,尸骨无存。
慕清雪大受打击,这位剑道上的天才平息动乱后,生出心魔,修为倒退,轻易不再出剑。
她决意困守孤山,终其一生守住九寒山境内,避免悲剧重演,同时也无力再维持宗门,教导门下弟子,遣人离开自谋前途。
寒剑派原本走的就是精英路线,弟子在精不在多,一夕间遣散离去并不是难事。
只是慕清雪可以遣散门下弟子,长老等,却不能送走自己另外两名弟子。
她的大徒弟正是门派内的大师姐苏静云,据说当时的她深受重伤,昏迷不醒,不宜再迁居移动。
慕清雪就算再如何心灰意冷,也不会任重伤昏迷的徒弟被人带走,不管不问。
而她最小的弟子还是个稚童,听说是慕清雪旧友的孩子,他们因为意外离去的早,慕清雪便将孩子收入门下,自然也是无处可去。
林落月脑中闪过过去听到的有关寒剑派的种种传闻,感觉面前的姑娘和她想的三人中的哪个都对不上。
那她只能是第四人了,据说慕清雪遣散门下弟子时,有一个外门弟子因为寒剑派对她有恩情,所以选择留下报恩。
若是传言没有错的话,这一留就是十年。
林落月心中倒是颇为动容,原本看她惊艳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欣赏,“还不知道姑娘姓名?”
果然就听面前的素衣姑娘,眸若静水,声音缓缓,“我姓陆,陆星晚。”
林落月刚刚醒来,不过交谈几句就困意倦倦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陆星晚轻轻关好房门,走了出去。她对林落月的初步印象是一个心思很单纯的姑娘,一言一行都简单明了十分容易看穿。
看她那般看重匣中的九离草,大概也只是为了寻药救人吧。
不是什么麻烦便好。虽然人是自己从山中捡回来的,陆星晚却并无什么怜惜之情的想着。
她在已经开始升起日头逐渐燥热的廊下慢慢踱步,裙角轻移,目中却逐渐裹了层空远的迷雾。
昨夜她做了一场梦,梦境分外清晰。
“这么多年了,你的修为还是这么微末,你还让我怎么和别人提起你?”
面前的少女亭亭玉立,眉眼间尽是娇蛮与灵动。陆星晚看着她,看她从那个爱哭的稚童成长为今天的模样,却突然觉得她很陌生。
怎么就变成今天这个田地了?
她留在寒剑派十年,从一开始的报恩到对她们的怜惜关怀,她从没觉得是同病相怜,却总以为有几分依偎的温暖,如今看这温暖也只是她一厢情愿。
少女压抑着眉间的无奈,略微缓和了语气,“你别闹了好不好?现在门派内好不容易重振了声名正是最忙碌的时候,你就算帮不上忙也别添乱。”
“添乱?”陆星晚喃喃重复了这句话,“原来我对你的照顾在你看来只是添乱,那你又觉得我是什么人?”
“那些人在背后怎么说我,我不管,当着我的面讽刺我不过仆婢而已,你觉得我也该低头称是吗?还是说你也是这么想的。”
少女平息的不耐烦和怒意重新染上了眉梢,“星晚姐姐,你到底想怎么样?”
陆星晚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没有反驳,或许她就是这样想的,只是从前碍于面子不愿意承认罢了。
陆星晚语气有些哀凉,“你觉得我是你的耻辱吗?”
少女唇瓣动了动,她没有等到答案眼前的景象就已溃散,梦境结束。
这是一场不愉快的梦,可近来她已经不止一次梦到。
一开始她没放在心上,只当是调皮的魇兽又来捉弄人,或者只是偶尔发梦。
可时日一长,她逐渐察觉梦的碎片虽然零散但不是毫无规律,围绕的都是她身边在意的几个人。
陆星晚重新迈开迟缓的步伐,望着远山碧色。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寒剑派呆了十个年头了,一开始倒也没有对谁许以永恒,只想着回报门派的救命之恩,留得一日是一日。
至少要等掌门破除心魔,至少要等大师姐重伤痊愈,至少要等小师妹长大成人,如今……
“星晚姐姐。”少女独有的清脆声音从远处传来,一声声呼唤,从幼时的绵软依赖到如今的独立。
小师妹阿萝一身鲜艳的颜色,像是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娇俏可人。
她从走廊的那一头急步跑来,“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们晨间练剑的时辰早就过了。”
她语气里透着些许不满。
娇俏的女孩子即使是蛮横也有三分可爱,何况陆星晚早已习惯她的态度。
“前些日子被我救下的那位姑娘醒了。我去看她,同她说了几句话就耽搁了。”在阿萝不满的视线中陆星晚温言哄着,“好了,是我不对,下次我会用传声玉石提前告知你。”
阿萝脸色稍缓,却依旧不满的哼了声。
陆星晚又道,“大师姐那里你去看过了吗?如今她已经醒来不比从前,更加需要人陪伴。还有掌门一直闭关,出关后也总要有人侍候,或许门派内应该再添两个丫头。”
阿萝秀眉不满的皱起,“你成日里惦记的都是这些琐事,但凡有一分心思放在练剑上,修为也不会止步不前。”
她的态度算不上客气,甚至有几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不屑一顾。
陆星晚指尖微微一僵,面前还带了些稚气的少女与梦中那个完全绽开容色更长了几岁的小师妹重合在了一起,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远不如现下尚有温情。
阿萝没有等到陆星晚的笑颜安抚,反而看到她此刻奇异的眼神,心下有些不安。
难道自己说的过了,她生气了?可自己哪里说错了,从前这样的谈话也不是没有怎么今天就生气了。
她欲开口撒个娇哄一下人,却见对面陆星晚笑容如春日里缠绵的雨丝,虽然柔和却还是有几分凉意,“阿萝,如果我的修为一直提不上去,你会视我为耻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