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断弦
月圆，秋雾浓，夜末深沉寒气升。
温小北与齐真自松针林离开之后，于那林间出处的苍澜江，寻得一叶扁舟。
舟上有一把古琴，一尊香炉，一根长杆，再无他物。
两人在这船头等了片刻之后，发现这江边也无人烟。
温小北心急赶路，又怕船家回来因为丢了船而着急，于是在岸边系着船的木桩旁留下来字条和足以买下这条船数倍的银两。
小舟驶入江中，越往那江心走，越是浓雾迷离，渐渐地，小舟不到三丈地距离外，除了浓雾，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船尾撑船的温小北抬头看向夜空，隐约能够看到夜空中的一轮圆月，按照圆月所在的方向走，便是他要去的下一个地方：蛮蛊大陆江对岸的永乐城。
凄白的月光透过浓雾照下来，显得更加的苍白，温小北发现，迷离的浓雾在月光的照射下使得自己好像深处烟云之中。
行进中的小舟，把那浓雾的湿气蒙在脸上，又好像是一段白色的绸缎，·散成冰冷的千丝万缕，不断的迎面而来。
齐真盘膝坐在小舟的船头，他的背影融在了月光之中，温小北打眼看去，一阵阵白雾使得齐真若影若现。
夜阑人静，只有小舟行进与江面产生的‘哗哗’水流声。
齐真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那把五线古琴上，他抬起手轻轻地触在了古琴的琴弦上，随之拨动了起来。
一阵阵苍凉清苦的琴声亦是伴随着齐真的双手的动作发了出来。
温小北听到琴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长杆，站在了齐真的身后，一动也不动。
他一脸迷惘的神情，好像是已经迷失在了齐真的琴声之中。
琴声扣人心弦，实在很动听，只是这琴声中的凄凉让温小北不由的认为此时的齐真心情很差。
失去动力的小舟在江中徐徐地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温小北才发觉这件事。
他干咳了几声，看着齐真的背影，轻声询问道：“大大师您还好吧？”
齐真一直以来都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他能弹出如此悲凄的曲调，温小北没想到，也许齐真自己也没想到。
温小北没有得到回应，齐真双手的动作亦是没有停下来。
相反，那琴声的节奏突然加快，曲调也由方才的凄苦变得愤怒了起来，温小北看到齐真的身体开始颤抖，他忽然觉得，不是齐真在弹奏曲子，而是曲子在控制齐真。
温小北见状，忙上前拍着齐真的肩膀，大喊道：“大师！您没事吧？”
话落曲终尽，齐真的双手按在了古琴琴弦之上，他扭头看向温小北，神色却是一副迷惘的样子。
“奇怪”齐真起身，叹了一口气说道。
温小北忙问：“怎么了？”
齐真道：“好像身体里的情绪会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温小北道：“是那荒兽之血开始发作了吗？”
齐真摇头淡淡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温施主你也应该能感受到，按照我平时的那种性格，是不会弹出那种曲子的。”
温小北在北斗山的时候，师父有时也会弹琴，但往往琴调悠扬，可齐真这琴调却让人感到惊恐和担心。
虽然如此，温小北却不想齐真再有更大压力，于是开口说道：“也许是这首曲子本身的曲调就是如此，而大师您以前正好又会。”
齐真说道：“这首曲子叫《入地杀魔曲》讲的是我佛家的一位圣人要消灭一个邪魔自人间一直追到地狱的故事，这个故事我并不喜欢，可是方才却不由自主地弹了出来。”
温小北道：“我看大师您平时不悲不喜的以为您已经目空一切了，没想到您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齐真道：“修佛未成佛，我除了是人，又是什么呢？”
温小北道：“虽然曲调很奇怪，但我觉得大师您方才弹的那首曲子还挺好听的。”
齐真叹息道：“这是一首忏悔而结局凄惨的曲子。”
“忏悔？”
齐真点头道：“嗯，开始的凄苦是那邪魔所作之恶，引得一方百姓的凄苦。”
温小北问道：“那后面那一段，是那位圣人对邪魔的愤怒吗？”
齐真摇了摇头，说道：“那是对他自己的愤怒。”
温小北更是不解，问道：“自己的愤怒？”
齐真道：“嗯，那邪魔已知悔改，并愿意皈依三宝，可他没有办法，在百姓的谴责他包庇邪魔的情况下，他选择了诛杀邪魔，当时他认为他对了，在作这首曲子的过程中，他才明白悔改前，凄苦的是百姓，悔改后，凄苦的是那邪魔，而自己便是让邪魔凄苦的罪魁祸首。”
温小北问道：“邪魔悔改了也弥补不了他曾经的罪孽啊？”
齐真道：“就赎罪而言，只愿抵命只是逃避，得到谅解，才是解脱。”
温小北不再提问，他沉默着回到船尾，继续撑船，看着齐真说了句：“您说的太深奥了，我反正是听不明白。”
齐真也没有再多的解释，他转身向琴，准备再次弹奏古琴。
此念一动，他的双手再次触在了古琴上，可指尖刚一拨了一根琴弦，“崩”的一声，那根琴弦突然断开了!
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在行走的时候突然踏空了一样，齐真冷不防的大吃一惊，将双手铺在琴弦之上，上身情不自禁的向前微微一俯。
温小北见状，丢下长杆，上前问道：“大师，您没事吧？”
“没事。”齐真挺直了上身，说道：“只是这把古琴的琴弦断了一根，为什么会断呢？”
“也许是这把古琴太老了吧？”温小北安慰道：“人老了不也是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吗？”
齐真“嗯”了一声，随之沉默不语。
两人的语气虽然都很轻松，可是心里却都有些不自在，毕竟他们都知道，琴弦断了，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行至月落大半，两人无言，温小北最终忍不住开口道：“大师。”
齐真抬头看向温小北说道：“温施主怎么了？”
温小北道：“那那个圣人最后怎么样了？”
齐真闭目说道：“以命抵命。”
温小北忙问：“他不是已经明白了赎罪真正的意义了吗？”
齐真喃喃说道：“是后人明白的，他的曲子，只终止于愤怒。”
温小北刚要继续追问，也就在这个时候，二人忽然听到了很急的水流声。
他们不约而同的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团朦胧的光芒出现在浓雾之中，再看去，一条不大的篷船正在向他们的小舟冲过来。
那团光，是篷船船头竖起的竹竿高挂在竿顶灯笼亮起的光。
船头笔直的站着一名道士，白发白须，看起来岁已过百，但精神矍铄，红光满面，目如闪电，毫无疑问，这位老道士的修为非常之高。
急行的篷船将要触碰到温小北与齐真二人的小舟之际，老道士只是转了一下手腕，那篷船便稳稳地贴着小舟停了下来。
老道士冲着齐真作揖道：“无量寿佛，善哉善哉!”
齐真还佛礼，道了句：“阿弥陀佛。”
温小北被这突然袭来的老道士弄的心生不满，双眉一皱，并没有作声。
正在这时，篷船的门帘动了，只见一名僧人自篷船的船舱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