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正则
深秋。
傍晚,日撒余辉。
广田古道,木叶萧萧。
风拂过路面平整的青石板,‘沙沙’卷起落叶,飘向一个人。
静。
也不知道是那人孤寂的身影所致,还是这深秋的古道就该如此。
整条古道的气氛,都让人感受到一股子深入体骨的冷淡。
那人掌中有剑,一柄让人看上去就不寒而栗,不带剑鞘,在剑柄吞口处刻着‘帝’字的长剑。
走着 走着
他将长剑插入地上,倚树而坐,一席的黄衣,将他与这条古道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他仰头看着夕阳若有所思,却听那不远处传来了极为难听的歌声。
“一饮浓浓烈烈下了喉,就比那大老虎闯心头,喝下欲仙七杯后,神人也难抬起头。如此这般还怎么喝,我来给你说一说,这一杯解愁,二杯解忧,三杯情深,四杯义厚,五杯想回那热炕头,数到六杯忙停手,怕你一人对月独酌,忘了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歌声由远及近,虽然音色有如锯木头一般,但歌词却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他转眼循声看去,只见一身着粗布短打,头戴方帽的男人正赶着驴车过了古道的拐角,慢悠悠地冲他走来。
沐浴在这古道冰冷而清新空气中的他,一个瞬影便到了路边,这让不远处赶车的男人看了个正着。
男人的歌声戛然而止。
这男人名叫王建木,家排老三,于是认识的人都叫他王老三,以给镇上的酒家酿酒为生,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也还算过得去。
这条古道,因为常有拦路的人出现,经常闹些个打打杀杀的事情,以至于很少有商家百姓会走。
这王老三家中住处前些日子遇了火灾,一家老小现在只能蜗居在自己酿酒的小作坊,这酒糟的味道,孩子闻了闹人,逼得王老三没法,加快制酒贩酒的频率,早点把家里的房子给重新盖上。
这日里他抄近道,寻思着早点回家再把明天要卖的烧酒给灌上,可谁曾想他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
王老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看向那个人,见那人手中有剑,毫不犹豫调转扬起鞭子驱使驴子掉头。
‘嗖’地一声,一道金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了王老三面前。
“为何要跑?”那人横着冰冷彻古的宝剑在王老三的脖子上,沉声问道。
‘噗通’一声,王老三跪在了地上:“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小的平日里只是做些贩酒的小买卖,身上没有多少金银!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
突然,那人展颜一笑,收回长剑,方才的肃杀之气瞬间化为无形,他拍了拍驴车上的坛子,说道:“我方才听你唱的小曲挺有意思,贩酒?这车上拉的是什么好酒?”
“这这是小人自家酿的‘欲仙’酒”王老三见那人收回了长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答道。
“起来吧。”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酒坛的盖子:“酒香浓郁,尾净香长,确实是好酒,车上还有酒吗?”
听到那人的评价,王老三心中的石头彻底放下了,这人看来也是这古道上好酒的过客,要是拦路抢劫之人,早就对他动粗了,但这人如此古怪,还是趁早打发走好了。
王老三起身,垂头抬眼,看向那人,怯生生地说道:“谢谢公子赞美,公子见谅,酒已经卖完了如若公子您不嫌弃小的身上还有半壶您要不尝尝。”
那人一听这酒还有,旋即伸手开心说道:“好!我来尝尝是不是你唱的那么神奇!”
“给给您”
王老三将用牛皮袋装着的余酒递给那人,那人一把夺过牛皮袋‘咕噜咕噜咕噜”喉结间只动了三下,便将那牛皮袋中足有半斤的酒饮尽。
“哈哈!好酒!好酒!”那人将瘪下的牛皮袋扔给王老三,伸手说道:“这么点不够!再给我来个三包!”
王老三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人,这名叫‘欲仙’的烈酒乃是他家祖传酿制方法的产物,常人只敢抿酌,大酒量的人那三钱的杯子一饮入喉间,也会让面上的五官聚在一起开会。
如今眼前这郎咽独绝,世无其二如秋水般的年轻人却似夏日饮冰般地畅快,这不禁让他质疑起了自己制酒的质量。
他刚要打开牛皮袋想要去闻一闻自己质疑的酒味,只听那人振声说道:“还有没有!”
“没没了”
话音一落,只见那人在王老三的手中放了一锭金子:“带我去买。”
“这”王老三看着手上的金子感到一阵心慌:“这这位公子用不了那么多”
“它值这个钱。”说着,正当王老三正在思索如何回答那人的时候,那人已经跳上了驴车:“走吧。”
“谢谢您。”王老三冲着那人作了一揖,便牵着驴嘴边上的身子,准备牵着驴车继续赶路。
“你怎么不上来?”那人问道。
王老三听言,忙停下驴车惶恐地说道:“小的不敢”
那人被王老三弄得身子向前倾了一下,他笑了笑,说道:“这有何不敢的,放心,我对比我弱的人没兴趣,别人只要不惹我,我也不想去动别人。”
他的说的很轻松,可这强者的气息却让王老三感到窒息。
“快点上来赶路吧。”又是一声那人的催促。
“好好”王老三不敢再推辞,连连应声。
驴车再次启程,一路上王老三的内心如同打鼓一般‘咚咚’作响,走过古道,便到了去往王老三家中的乡道,颠簸地驴车不时地让王老三碰到那人,也让那人不时地碰到王老三。
来来回回,摇摇晃晃间,王老三的内心从恐惧变得忐忑,几番之后,自己几次感到冒犯,那人也不吭腔,王老三的内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咳看您这软金镶边的衣服,应该是富家的小少爷吧?怎么一人在那匪徒四横的古道上。”
“富家少爷?呵算是吧?”那人的声音中透了一丝抑郁,他顿了顿,垂眼好似无意一般,随口说道:“放心,那条古道以后你可以随意走了,一路的匪人已经被我扫荡干净了。”
“啊?”王老三吓了一跳,连忙扯住缰绳,怔怔地看着那人。
那男子抬眼扫了王老三一眼,说道:“怎么又停了?”
王老三咽了咽口水,抖了一下驴车的缰绳,驴子继续开始走动,可这王老三心里却再次七上八下了起来。
思索了半天,王老三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震惊,开口问道:“据说那条古道边的山林里可住着成百上千个会法术的真人你就一个人将他们都打败了?”
“没那么多,连大带小就一百人,跑了三个,我没想去追,反正已经成不了气候了。”那男子如同扯家常一样说的很轻松。
而此时的王老三心中仿佛有一根冰凌从心底的上方清冷落下,‘簌’地一声,重重扎在他的心湖之上,击起一阵阵令人激动的水纹。
王老三看着那男子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随口说道:“我叫正则。”
“正则?”
“恩正义的正,原则的则,正则。你叫什么?”
“我叫王建木,家排老三,公子叫我王老三便可。”
正则大笑,说了句:“王三哥,你好。”
王老三见这公子待人客气,一身武艺却没有一丝盛气凌人的架势,心中对这个叫正则的公子多了几分喜爱,也因此,他不再那么紧张。
“正则公子,您凭一人之力便将这古道野匪击溃,一定师出名门吧?”
正则听言,犹豫了下,随之答道:“名门?算是吧。”
“您还真是谦逊,敢问正则公子师出何门呀?我王老三以后一定大肆宣扬您和您的门派的英雄事迹。”
正则呵呵一笑:“这就不牢王三哥费心了,其实我的出生也算不上什么门派,万仙盟您听说过吧?我就是打那”
“啊!”
正则的话还未说完,王老三已经被吓得滚下了驴车,他一面抓紧爬起来跪在地上,一面口中不停大喊道:“大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敢与万仙盟的大人同乘,本是罪该万死,但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游待哺小儿,恳请大人饶了小的一条狗命。”
“唉又来”正则一把抓住驴车缰绳,引着驴子停步,随之翻身下车,扶起不停求饶的王老三说道:“王三哥,您不要害怕,在下只是与您讨几壶酒喝,您总是这样,弄的我很有负罪感。”
余惊未消的王老三一路上也感受到这个来自万仙盟的正则公子没有恶意,于是颤巍巍地点了点头,说道:“让正则公子您见笑了”
“唉咱这万仙盟名声在外,竟然已经沦落到这种令人恐惧的地步,我才是让您见笑了。”
两人乘上驴车,一路正则突然变得心事重重,因此与王老三再无言语交际,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盘腿靠坛,以手为枕的睡了起来。
此时,古道边的密林之中,六个穿着白灰相间道袍的人正恶狠狠地盯着行走的驴车。
“确定睡着的那个人就是打的你们落荒而逃的人?”说话的人乃是这广田镇上正虚观的道长马全康。
正虚观,一个与当下世道的名门大派太一门有着同一信仰的门派。
然而虽然信仰相同,人心和机遇却是不同的。
正虚观没有得到什么高人指点,也没有机会去壮大门派,一切的一切都顺应着自然发展而发展。
马全康,正虚观的第三十代掌门,一个苦于让人们崇拜正虚观,哪怕只是正虚观周边的人们崇拜即可的掌门。
他坚信,人们不愿给正虚观捐助香火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正虚观没有引出太多神迹,二是正堂塑着鸿钧老祖的雕像的正虚观的装饰,竟然连一般百姓家都不如。
神迹往往来自修真者的神通,他不愿将自己化神境的修为之道与同门分享,具体原因,他人不得而知。
于是他把重心放在了正虚观的装饰上,自他接手正虚观之日起,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正虚观就由曾经的破烂不堪变得金碧辉煌。
在正虚观走向辉煌的同一阶段,广田古道上多了很多拦路抢劫的修真者。
“掌门,确实是他无误。”一旁的人沉声说道。
“那就奇怪了你们也都是金丹境的高手,竟然打不过一个练气境的人?”马全康眉头紧蹙,看着身边的人说道。
“这人看上去没有什么修为,可是剑法实在独到掌门,您还是要小心为上啊。”
“上吧。”马全康一声令下,身边五人立马将脖子下的三角巾无系在脸上,随之持剑冲出,而马全康自己则在原地掐诀念咒。
“不好快走!”正在悠然小憩的正则公子突然感到一股杀气从东面林间袭来,旋即猛睁双眼,随之一把拎起王老三跃下驴车。
‘轰’!
驴车的车架突然爆炸,吓得前面驴子大叫着自顾自地撒腿就跑。
‘叮’!
正则一横长剑,挡下了驴车车架爆炸产生的灰尘中射来的两枚飞刀。
“杀!”
正则的长剑还未放下,从渐渐消逝地灰尘中杀出了五名蒙面人,正持剑向他刺来。
“哼!”
但见那正则冷哼一声,一阵秋风缓缓吹过,突然让人感到沁彻心骨的冷。
正则的身形与剑随风而动,风过人歇,剑身向下,透露寒光,一滴血自锋芒一般的剑尖滴下之时,来势汹汹的五名蒙面人,在同一时间用着同一种姿势同时应声倒地。
此刻刚于身后祭出三柄飞剑的马全康怔怔地看着盯着自己的正则。
跑
现在是他唯一的念头。
可现在的他脚下好似注了铅一般,寸步难移。
‘噗通’身后的飞剑还没有消失,马全康已经讷讷地跪在了地上。
没有哀求只是张圆了嘴巴
没有叩拜只是浑身不住颤抖
正则收回冷峻地目光,看着王老三淡淡地问道:“你说他该死吗?”
“啊?”王老三被正则这么一问,打了一个激灵,见正则仍在看着他,思索半天,吞吞吐吐地说道:“算算了吧”
正则问道:“距离王三哥家还有多远?”
王老三忙道:“快了走到前面那个拐角,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哎走吧。”正则看着地上还在燃着火光的驴车,叹了口气,又看向仍旧滞在一边的马全康,单手一指,马全康‘噗通’一声,仰面倒地。
“他他怎么了?”王老三看向马全康的方向,惶恐地问道。
正则笑了笑:“许是被吓晕了吧。”
王老三收回目光,在前面领着路,叹息道:“哎希望他以后不要再为难我们这些行商走贩了”
正则将长剑向天一甩,长剑在天空化作一颗明星:“不会了。”
草丛间
马全康双目双睁地倒在地上,喉间不起眼的小洞不时地向外喷着血,不一会儿,他的身上遍站满了喜食腐肉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