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小北下山
福临宫大殿，祖师爷石像前，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开阳峰一脉弟子眼睛皆是红红的，水汪汪的。
他们的目光有些许发直。几人默不作声，就这么跪在温小北的后面，看着师父唐九之的背影。
温小北跪在殿中，将头深深的贴在地面，不住的抽泣。
能否让温小北继续留在开阳峰的事，众弟子们花费了无数口舌求着师父唐九之松口。
可师父一句话都不说，他把肥胖的身躯背向徒弟们，深沉的看着祖师爷像。他的妻子谢宁馨亦是如此，只是不时会轻轻擦掉眼角流出的泪。
弥漫的香火和心中的沉吟不决，让看着香火的唐九之带着血丝的眼中好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而透过这层薄雾，他的瞳孔仿佛生的很大，他好像看到了这雾后面布满了小北五年间在开阳峰生活的画面。
他对小北的训斥，小北害怕、桀骜。
他对小北的关心，小北感激、流泪。
他对小北的考量，小北努力、奋进。
五年间，这个天资愚钝的孩子，与其说是他在培养，不如说是这孩子在磨练他，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他对小北有什么好的看法，可他对小北的认可和赞赏，都记在他的心中。
师父，我终于会背第一层的心法了！
师父，我可以把炼气留在体内了！
师父，我到炼气二层了！
师父，我可以使用出太一剑诀了！
小北兴奋地向他报喜的话不时的在他耳边响起，他心知小北希望得到他的认可和赞赏，可他反馈给小北的除了冷落和打击，没有过一次鼓励和认可。
他希望这样可以逼着这个心性要强的孩子，在修行的路上走的更远，更用功。
可事到如今，再想起那孩子每次被他打击后的失落样子，他好后悔。
“小北”唐九之扭头看向温小北淡淡说道。
温小北身形一颤，也不敢抬头，他知道，师父下面的话，就是对他的宣判。
眼泪和汗水浸湿大殿的红毯，他好希望时间能够停在这里，我不要走，我不要走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反复盘旋。
无人回应，福临宫内静的让人窒息。
忽地，唐冉起身，满含热泪地放声大哭道：“爹！我不准你赶师弟走。”说完，立马又看向谢宁馨哭道：“娘！你说说我爹啊！”
可谢宁馨这次没有说话，只是在原地摇了摇头，楚楚可怜地看向唐九之。
大哥谢尘渊走后，她如同变了一个人，英气勃发、心思缜密的她此时脑中一片空白，这件事孰轻孰重她不能判断，即使她想让小北留下，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怎么说。
“冉冉，别为难你娘了。事到如今，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唐九之看着祖师爷像淡淡说道。
“爹他是为了我，才跟”唐冉心中如同翻肠搅肚般的痛苦，哽咽着说道。
“如若不是你，他必死无疑。冉冉你不要再说了。”唐九之打断唐冉的话，沉声说道。
他再次看向祖师爷像，自言道：“小北，谢谢你救了冉冉，也谢谢你这五年间，你努力的样子，大家心里都清楚，是你的勤奋，带动了大家。为师平时说话重了些，你心里不要记恨为师。”
“徒儿不敢！”温小北忽然直起身子，鼓起他所有的勇气，大声说道：“师父！求您不要撵我走。”
唐九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看向温小北，徒儿的话，让他觉得心口好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的割着、剐着、血也在一滴一滴的从心头滴着。
师父怎舍得让你走呢？可事到如今，你留在此，性命难保，对开阳峰乃至整个太一门，亦是
想到这儿，唐九之痛苦的歪着头，慢慢转身，黯然的看着这个五年前掌门强行塞给他的徒弟。
半晌，他又慢慢的转过身，扬面看着高大的祖师爷像，眼泪从他眼角流出，一阵苦楚的痉挛掠过他的嘴角，只见他紧闭双眼，说了句：“馨儿，送他下山吧。其他人，回屋修行。”
此言一出，温小北深感自己掉入一个万丈的深渊，深渊中的黑暗犹如重石般压着他，巨浪般淹没他。
这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如此锐利，如此沉重，折磨得他心中有万般的话也说不出口，而胸口的气也如同被堵了一般透不出。
众人心知，师父做出这种决定实属无奈，纷纷不舍的向温小北看去。
唐九之亦是心知众人不舍，可越送越难离，少点念想，也能让弟子们少一份对小师弟的念想。
他见温小北无动于衷，只是木然的呆在原地，手中突然祭出相风拂尘向温小北打去。
拂尘的兽毛伴着一阵风啸将温小北紧紧的包裹起来，重重的扔到殿外，等到拂尘回到唐九之手中之际，唐九之冲着惊愕地谢宁馨吼道：“带他走！从此不准踏入北斗山半步！”
除去唐九之，众人纷纷向殿外跑去，扶起小北，可此时此刻，除了流泪，他们连一句告别的话都说不出口，他们不愿意告别，不愿意这个憨憨地傻师弟离开他们。
“怎么还不回去！”唐九之手持拂尘，走到众人面前，怒目四顾，随后手中拂尘发出银色微光，狠狠说道：“叫你们回屋，没听到吗！”
师父这般冲着他们发火，众弟子从未见过。
众人皆知如果再不走，一定会被师父痛打，可心中对小师弟的不舍与之相较，又算得了什么？
“师父！让我们送送小师弟吧!”熊听南率先跪地，恳求着唐九之。
其余几名弟子亦是跟在跪地熊听南身后附声求着唐九之。
唐九之也不言语，手诀一捻，持拂尘的手指向跪地众人，众人立时被一团水珠包裹，动不能动，说不出声。
“今日你我师徒缘尽，倘若能再见面，希望你还能叫我一声师父。”唐九之仰着头，看着大殿上空的月亮，沉声说道。
谢宁馨上前抱着如泥塑木雕般的温小北，看了看唐九之说道：“九之，你也回吧，我送他。”
唐九之答应了一声，转身慢步向福临宫殿内走去，再没有回头看温小北一眼。
温小北看着唐九之的背影，张圆了嘴巴，努力地想叫师父，可却如同梗住了气一般，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小北，师娘送你下山。”谢宁馨没有相劝，也没有安慰。
她知道，事到如今，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安全的把温小北送出太一门，否则，心胸狭窄的天璇峰长老顾妄尘一定会找机会对其下手。
见温小北还是那种失魂的样子，谢宁馨祭出剑诀，一阵粉色剑气卷着温小北快速地到了大枫村的山口。
夜色如墨，皓月当空把包裹着大地的黑暗驱散，村子里的坟茔间不时的有蟋蟀在窸窣地叫着，而村中大枫树上，几个乌鸦的叫声由远及近，不停传来。
五年的成长，温小北已经比谢宁馨高了半个头。
身穿一袭粉色长裙地她挽着温小北的胳膊一步步地走向大枫树下的墓碑。
“小北跟你父母道个别吧。”谢宁馨松开挽着温小北地手，轻声说道。
温小北轰然跪地，仰天痛哭，声调凄凉哀怨，惊得树上乌鸦，连连飞走。
夜风忽起，扯着矗立在一边的谢宁馨长发。
谢宁馨也不拨开贴在嘴唇的头发，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个嚎啕大哭的孩子。
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这个孩子说，她很担心这孩子现在不能独当一面，她很想给他很多很多的关心。
可是，她知道这孩子只想回到开阳峰，回到他的师兄弟们之间，她怕她的安慰，她的关心，最后，这孩子回应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师娘能不能不要撵我走。”
这不是她能决定的。
她能做的，只有默默的离开。
她能想到，杀了三个万仙盟执事所要面临地灾难，可她的掌门哥哥都护不了，她又能如何？
思索半晌，谢宁馨从怀中掏出一枚散发着粉色光芒的水晶圆扣和一个卷轴放到从腰间取出的佩囊里。
这水晶扣乃是谢宁馨母亲登仙后所留内丹所炼，取名乾坤护命扣，卷轴中写着该扣的御用之法，其最厉害的一招，可以以扣身护命，抵挡一次致命之击。
她将佩囊蹲身放在小北身边，开口说道：“小北哭完了，就走吧。倘若中原容不了你，你就去陇右，去南疆，总之去一个不会有万仙盟的地方，好好生活师娘的乾坤护命扣你要拿好，配囊里有相应的功法口诀。”
她尽量地放低自己的声音，压抑着自己想哭的冲动，可话到最后，她终究还是变成了哭腔。
方才还跪在地上嚎啕痛哭的温小北，哭声戛然而止，他仰面看着天，眼中擒着泪水，面上的肌肉不停抽搐，缓缓地将目光转向谢宁馨。
谢宁馨与温小北最后一次不舍得短暂对视后，没有任何言语。
片刻的沉默之后，谢宁馨转身走向北斗山，她好怕这个养了五年的孩子突然叫她。
可是，没有，凄厉的风中，温小北依旧跪在原地，只是已经转身，呆滞的看着她。
她一转身，欲言又止。
温小北喃喃地问道：“师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一语落地。
谢宁馨的心如同被蝎子蛰了一下，刺痛无比，心酸的苦水不住的往她的眼角冲刺，没有任何言语，她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她好怕自己控制不住要把这孩子带回去。
“没有师”她连忙转过身，不再看温小北。
眼泪从她的眼角不住流出，也堵住了她想说的话，她再转身，小北仍旧像个被自己丢弃的孩子，呆滞的等着她牵走。
她想去再抱抱小北，可分离让人最放不下的就是牵挂，于是心头一横，毅然转身，化作一道粉色的光芒，向山飞去。
独留在原地的温小北呆滞地看着一直宠着他的师娘快速地消失在眼前，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