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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寺6 守心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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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我说古陵是个野人呢,几乎没有他吃不下的东西,蛇虫猛兽密布的山中,对他来说只是饱腹的餐馆,蘑菇野菜各种植物类,不管有没有毒,他也通通甩甩泥土就往嘴里塞,吃得有滋有味,甚至他常常随手扯下一段葫芦藤,随地一躺,就开始吃葫芦,一边吃还一边感叹:承戎小子是个好孩子啊,你看这葫芦都给他种得这么香。

    我实在不明白“好孩子”和“葫芦香”之间有什么关联,不过也懒得去思考古陵那令人无语的想法了。

    最开始季承戎来到这儿的时候,很是唯唯诺诺的,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尤其是在种葫芦这件事上。

    即便后来常常自居山大王(其实是“女王”,但我不认为她配得上女王二字)的狐青弦允许了他种葫芦,他也还是不敢把葫芦种到我和古陵居所附近。(由此可见,季承戎也没把狐青弦当王看。)

    不过在他和楚先觉来的第一年的夏天,闲的没事干满山乱窜的古陵尝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个葫芦。

    于是心花怒放,捧着一堆挂藤带叶儿翠绿如玉的葫芦就跑回来了。

    然后他就靠着那一堆葫芦,一边吃一边看天,时不时哼唱着古怪的歌,就那么悠闲自在地消磨了半天过去。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迫不及待地去找到了季承戎,并告诉他:葫芦好漂亮啊!我也喜欢葫芦,给我点儿葫芦籽儿,或者你自己去我那边儿种点儿也行。

    季承戎受宠若惊,狐青弦允许他种葫芦,只是单纯的允许或者不如说是施舍,她自己应该对季承戎的葫芦毫无感觉,而古陵就不同了,他这是直白地挑明了他喜欢葫芦,这让季承戎觉得吾道不孤。

    于是季承戎兴高采烈,种葫芦再无顾忌,导致每年我们这座山大半所在都飘满葫芦,尤其是我和古陵所在的这一片,几乎到处都是葫芦。

    一年生一年落,一年更比一年多,古陵简直开心死了,而我看久了葫芦,也觉得挺好看的,不过倒是没生吃过——我做熟吃过……

    可怜的季承戎,他以为古陵是真喜欢葫芦,其实古陵是真喜欢吃葫芦,我也挺喜欢……

    所以某一次季承戎看见古陵一边生吃葫芦一边哼曲儿,而我正在给葫芦切片准备炒道菜的时候,他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呆了。

    古陵却一点儿都不脸红,居然还大咧咧地问:葫芦好吃!你家乡那边的人们是不是特喜欢吃葫芦啊?

    季承戎木讷点头,然后应付着古陵的左一句右一句,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就走了。

    古陵笑话他:小家伙太优柔了。

    可我却想:他那么喜欢葫芦,葫芦对他该很重要……

    我便有一段时间不再吃葫芦了。

    直到后来某次见面,我跟他聊了一下有关葫芦的事情,我了解到,他的故乡确实很多人食用这种名为“玉子”的葫芦,只不过他自己不怎么爱吃,他不喜欢那种味道,只喜欢葫芦的外貌,种葫芦也只是怀念一下故乡,其实葫芦本身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无法割舍的珍贵。

    葫芦太多了,你和古陵吃掉的话,还算是物尽其用,不然也要烂掉的,我也很高兴你们喜欢它们,他这样说。

    我便又开始吃,同时还不忘把他的话告诉古陵。

    后来古陵利用每月一次的解封,从界里取出了一枚真正的玉葫芦,小巧玲珑,赤红如血,又因灵气内敛,而显得朴实无华,据说是他童年时候用过的,是一件能够用来精进道则领悟的天成灵器,本身蕴含着极强的灵性,并与天地沟通,拥有汲取灵力并使其质变形成一个小小的重灵领域的独一无二的力量,不过也只对化界之下的灵师有作用,化界之上,便只能当个小玩物了。

    他把这枚红葫芦丢给了季承戎,并很是有那么股高人风范地对他说:这葫芦跟我很多很多年了,是与水绵帝国圣兽银明伴生的一株古藤上结出的果实,我给它取名为守心,我看你修行,应该是想压制境界,尽量在化界之前达到道则领悟的极限,这挺好的,道则修行这种事嘛,比境界修行要难得多,没点儿天赋的支持,常常进步缓慢,所以外物的辅助也很重要,不然这怪石重灵也不会被如此看重并引来这么多年轻人,嗯,怪石本就重灵,再有了这枚道则葫芦,对你道则修行的速度会有更大帮助的,这样你也可以多抽时间进行境界修行了,灵师之强,境界道则缺一不可,这枚守心的用法也简单,灌注灵力为引即可显化其能,拿去玩儿吧。

    季承戎小心翼翼收好,感叹着诸如“水绵帝国没听说过啊,很遥远吧”“太好了终于不用死摁着道则啃了”之类的话,喜滋滋地去了,可没多久,楚先觉就拉着他急忙忙赶来了,说什么也不收那枚“守心”。

    他是知道守心的价值的,天成灵器,分为境界灵器和道则灵器,只要足够努力境界总能圆满,而道则却很依赖天赋并且可无限提升,所以后者比前者要珍贵得多,关键是天成灵器之所以谓之天成,是因为这是以任何锻造手法都制作不出来的器物,抛却其不具意识这一点,几乎可以算作一件可独立沟通天地灵力的特殊的生命灵兵了。

    绝大多数人为制造的可以用来增进修行的灵器,都是有使用次数限制的,并且制作工艺非常复杂造价极其昂贵,而守心葫芦所属的天成灵器,却有无穷的灵力,汲取不尽,虽然只是化界之下有用,但整个碧荒多数人一辈子也迈不上化界之境,尤其是它还属于道则灵器,所以可以说是一宗极其珍贵的秘宝了,放在市面上,多少人得为它打破头。

    季承戎当时耷拉着脑袋,目光里全是舍不得,但却还是伸出紧握守心的手,摊开,一个劲地说:太贵重了,确实太贵重了,是我没分寸……

    古陵一点儿也没拿回来的意思,他故作一副气呼呼的样子,道:我辈灵师,最重诚信,说一不二,送出去就是送出去了,你要么拿走要么扔了!还给我?我看你们这是试图打我的脸!

    一番话说得楚先觉噤若寒蝉,倒是季承戎喜不自胜,慌忙缩回手,握得紧紧的,就差在脸上写上“我才不想还”五个大字了。

    然后古陵见他二人模样,便和缓了脸色,继续道:怪石方寸九州的酒挺好的,偶尔给我带几壶,记住,是偶尔——多了我不喝,行了,去吧去吧,我要睡觉了。

    后来,季承戎跟古陵很玩得来,古陵也常常给他解惑一些道则上的问题。

    他想认古陵做师父,古陵却不让,只给了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我教你的那些,是个化界灵师都知道,先觉太差劲了。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不愿收徒,他就慢悠悠地跟我说:如果随便教点儿什么就要被拜师,那我这辈子徒弟可就数不过来了,承戎小子是挺刻苦,可他资质不行啊,我可以教他,但我不能做他师父。

    怕他给你丢人吗?我继续问。

    他摇头,挺落寞的神色,道:师徒名分也是一种枷锁——我活得太久了,我的亲人早就一个不剩了,而我的徒弟们,也早就死光了,老死的,病死的,被杀的,甚至一不小心死在某处绝域的,想起来挺难受的。

    我就悚然心惊,然后头一次问他:你……你多大了?

    他甩甩头,似乎在用力把一切负面情绪甩掉。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神落事件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怎么能不知道?绝世天才层出不穷,把乱骸一举击溃,给予了碧荒一千多年安宁的神落。

    他缓缓道:我就是在那时候出生的,我杀掉的乱骸有好多呢。

    我刹那呆滞,还以为我听错了,呼吸都窒住了,好像整个人都被冰冻。

    你没听错,他说,我忘了我具体的年纪,但我确实活了得有一千多年了。

    那……为什么史册上没有记载寿命这么久的人……我喃喃道。

    古陵嗤笑一声:史册?凡人的东西啊,史册上没有的东西多了!再说,难道你就以为我真的叫‘古陵’吗?

    这!那……那你真名叫什么?

    说不说的吧,没什么意义。

    那你为什么还要收我为徒?我的精神慢慢从震惊中脱离并恢复正常。

    他说:你从不叫我师父,我也从没叫过你徒弟,所以你我不算师徒。

    我刚要反驳他自欺欺人,但转念一想,立刻就问:那我们算什么?

    他愣了愣:不知道!接下来我要做个安静的哑巴,你自己玩。

    这次我不怎么生气,因为,我觉得他可能跟我有相同的想法——于是我反而很开心。

    我又深刻觉得长寿的恐怖:一千多年,身边所有人都离世了,怪不得他那天说起“永恒”的时候,那般深沉哀伤。

    永恒真的是虚伪的吗?真的不能永恒吗?可是,我想……

    ——

    季承戎来了。

    我问季承戎:竞山锋你去不去啊?

    他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虽然我很弱,但还是很想去。

    这家伙,太没自信了,不过也算不得多自卑,他说的挺真实的……

    但我还是鼓励他:尽力就行啦,大不了进去玩玩再退出,我听说竞山锋的规矩没多么严的。

    他就重重点头,然后问:古大叔在不在?我有点修行上的事情想问问他。

    我摇头:不在啊,他不是常常去山里打猎么!最近这一片区域都要给他吃空了,连只兔子都少见,他外出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你们应该不缺钱吧……为什么还要打猎呢?

    我笑笑:他闲呗!

    哦……那我等一下再来,他说。

    ——

    古陵真的拖回了几头花斑豹子,豹牙豹爪做了一串项链一条手镯戴上了,然后做了一件与他体型相称的豹皮衣,血淋淋地就穿自己身上了,愈发像个野人——看来他把回礼那事给忘了。

    很快豹子成了骨头,说起来,我每天做的饭,对古陵而言都是小点心一类,他的主要食物,都是他自己打猎得来,他其实并不是很需要我的,可他还在。

    我看他,他已经躺地上了,并且像往常那样以手作枕,然后开始唠叨——那块野猪皮的毯子已经不知道被那天猛烈风雨流放到何处了。

    宫如静厉害吧?碧荒旅人呢!可是他没到过的地方可多了,我就不同,我到过的地方绝对比他多,可我不写书,不然我得比他有名多了,世人都知道,世界中心帝国的帝都中京,碧荒第一城,可他们不知道,神落之前的第一城,那是咆哮帝国的棋城!哎,那些凡人们,也就只能看看旅人的书了,真正的碧荒绝景,他们下辈子也瞅不见!

    风古不动城威武阁,确实有两下子,但也不过是铸造些死灵兵而已,而生灵兵,那就不是能“铸”出来的,创造帝国也没那本事!不过听闻南方四月帝国有一门绝世铸术,可铸天下万材,据说世界中心帝国或者创造帝国的顶尖能工巧匠都没法施以匠锤坚不可摧的神铁宝料,四月却能熔其为兵,且兵刃铸成之日便可依靠宝物材质而自生灵性意识,端得是有些可怕了!不过也不知是真是假,有时间一定要去那里走一趟……

    六百年前,风帝国的禁疆大都统界垓,风秘术登峰造极,连我都觉得厉害,他和我很合得来,后来他死在帝位争夺的斗争中,战场可怕,人心更可怕啊,只可惜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他本也是个有机会与我并肩的家伙啊,至今记得在他营中跟他喝酒的那段时光,不过他也有心,死前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有时候愚蠢比聪明更难,所以常常痛苦。唉,这封信还是我一百年后再一次去拜访他的时候,他的后人送我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和他的老祖宗界一生,交情也不错呢,可惜界一生死得太早了……

    有些人生来就在天上,未来还会更高,有些人生来就在绝境深渊,得不到壮丽辉煌,平淡也是奢望,我就属于后者,不过我终究还是爬上来了,并且我飞得比绝大多数前者更高!

    ……

    每天修行,闲暇时间煮茶写字,听古陵自吹自擂讲故事,幻想未来应是有我有他的永恒。

    古寺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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