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2 绚烂孤光
狐青弦,这个常常自称“女王”甚至叫嚣这座山头所有的东西包括我跟先觉在内都是她的——的少女,平日里,我从不敢主动接近她,因为先觉对我说了“孤剑心”的事,所以每次看到狐青弦或者不如说是她额头上那朵红兰的时候,别说我都顾不得欣赏她的美貌,我简直是连话都不敢说了。
按照先觉的说法,她可是个绝对无情的人呢,鬼知道她会不会一时心血来潮拔剑砍我。
好在她每次见到我都只是随口跟我打个招呼顺带调侃我几句什么的,倒也看不出无情啊残酷啊什么的与可怕相关联的迹象,这又让我怀疑先觉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应该是真的,因为没人敢欺负她,并且她跟我一样,也没朋友,不过和我的不被人正眼相待是完全不同的,别人应该正是极度害怕她的孤剑心,不然的话,她那么美,又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有人不愿意与她做朋友呢?
而她之所以对我没什么恶意,应该只是瞧不上我的另一种表现方式。
有的时候,你瞧不起一个人,你就会处处与他作对,例如没来这儿的时候,那些跟我差不多一般大的少年少女对我的欺侮。
而有的时候,你瞧不起一个人,你就会把他当不存在,或者说完全当个没有征服意义的蝼蚁,或者不如干脆点儿说——就是废物。
我猜,狐青弦这样高傲美丽的人,大概就当我是个废物吧,连欺负我都懒得,顶多就是因为在她的想法里,生活在这儿的“我”这件东西是她的所有物,所以她才会时不时跟我说几句话,以显示君王的恩宠。
但是啊,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又确实帮我挡下了那些恶趣味浓厚索隐至此想要继续欺负我的家伙们。
总之,我感谢她,又忌惮她。
如果在竞山锋里遇到她,我想,我会直接认输。
不是因为那关于她的无情又可怖的传闻,也不是因为她对我的帮助,只因为她是个真正的天才,她拔剑时候,带起的绚烂孤光,让万物一切都静默。
这样漂亮又强大的人,安静欣赏就好了,也许不必膜拜,但我也绝不容自己与她刀兵相见。
后来,在竞山锋的猎场中,我遇见了不止一个漂亮又强大的人,可却没有一个让我像对待狐青弦一样有俯首认负的想法,甚至忍不住跃跃欲试,更甚我真的鼓起勇气拔剑与她们搏杀争锋。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我深刻的明白这是为什么,可竞山锋之后,我却再也没见过她,又有巨大浩劫紧随其后,不得已颠沛流离,其中痛楚不堪回想,而很久之后再度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已名满碧荒。
——
先觉回来了,而且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
刚要上手动嘴,先觉就制止了我,挥手又从他那小的可怜的界中取出了两包什么东西,包裹得很紧的样子,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他说:也是吃的,是一些怪石的特备糕点与几壶方寸九州的美酒,去给幽夜和古陵他们送去,他对我说。
我点点头说:好!
他又嘱托说:看天色,很快一场雨就要过来了,势头还不小的模样,你快去快回,不要叨扰人家。
我麻利地拎起东西,道一声知道了,便跑了出去。
幽夜叔叔和狐青弦自不必说,古陵叔叔和寺然也都是挺好的人,互有往来,很是和睦,尤其是古大叔,偶尔会指导我的修行,让我受益良多。
这几年与这两家做邻居,我和先觉都十分轻松,尤其是心理上,而且这份安稳环境也对我的修行大有裨益。
唉,唯一怕的就是狐青弦啊,每次见面,她总要围着我转一圈,然后对我品头论足,大抵上就是一些“几天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矮啊”“几个时辰不见,你的修为怎么还是这么点儿啊”“葫芦啊,南边的葫芦长得慢了点,你可得把我的葫芦照顾好了啊”之类的话。
倒不是讨厌她这样,只是觉得很惭愧,似乎我不长进,就对不起她似的,可是几天就长高,几个时辰就修为大进那样的事,确定不是在故意开我玩笑吗?于是我就只能多花心思照顾南边的葫芦。
不过我内心深处,还是很喜欢看到她的,毕竟,她那么漂亮!
很多时候,我都不敢正视她,也并不全因为孤剑心的可怕传说,而是因为她太过光彩照人,就像暗夜皓月,高贵脱俗,总让我不由自主地生出无尽的自卑来,说是自卑也许不太准确,应该是自知之明吧,是啊,我一辈子也追不及她的影子。
——
没有看到她,稍微有些失落,不过也很快就没什么了,反正同在此山中,常常能见到,偶尔的错身,没什么大不了。
模样看上去不过二十多一点儿的幽夜正在弹琴,琴声清明悦耳,我没什么才情,感觉也挺迟钝的,所以琴音中有没有什么深刻的意境,我是不知道了,反正就是听着的时候,精神都变得明朗昂扬。
我不想打扰他,又想起方才先觉快去快回的嘱咐,便小心翼翼把东西放在门前,然后悄然退走。
——
寺然正趴在窗户上,穿着平日里那件明黄色的薄纱裙,秀发也照常那样绾成盘蛇状,用一根同样明黄色的丝带束着,两根嵌宝挂玉的簪子斜斜贯过,温婉可人,目光痴痴地投向远方的天空。
见到我来,她才蓦然惊醒一般,冲我嫣然一笑——在我看来,她虽比不得狐青弦漂亮,却也是很动人了。
尤其是她温温柔柔的,完全没有狐青弦的锋芒毕露。
不过我又知道,她虽然没有凌厉的气质,但她的实力却是远高于我,我记得某一次狐青弦说过:这一方天地,只有三个人不是废物,寺然算一个,而且是那三人中的第一人。
另外两个人我也见过,一个叫独孤朝,一个叫王显缘,是两个特别喜欢哈哈大笑看上去毫无城府的粗线条的家伙。
不过看那俩人在这一带平常也是横着走罕见有人针对的样子,我便知道,这是两个表象简单内里灵秀的人。
后来狐青弦又说:寺然是值得留到竞山锋里去打败的。
所以,即便我没见过寺然出手,但我却对她保持着相当的敬畏。
寺然推开门,迎面走过来,婀娜。
还未至近前,我便嗅到了淡淡的香气。
“有什么事吗?”她浅笑。
“一些糕点之类的小东西,先觉让我送来,古大叔呢?不在吗?”我疑惑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同时伸手把包裹递给她。
寺然也不与我推辞,轻轻接了过去,说话间笑容从不不曾消退半分,“古陵出去忙了,大概一会儿就要回来,谢谢你了,屋里说吧,我新煮了青雾茶。”
茶不茶的,我一个俗人可品不出什么滋味,就是在家乡那座边陲小城的时候,大家都不怎么喝茶的,那些诗词书茶琴棋画之类的文雅,跟我们的生活环境可没什么交集,多数时候,都是粗犷淳朴的时光,很少有什么精细风物。
想到到时候喝这什么青雾茶一定免不了出丑,被这么个雅致姑娘笑话可实在是天大的惨事,又想起先觉的话,便赶忙回绝,“还是不打扰了,先觉也在等我回去,要下雨了!”
她也不挽留,只是微微一怔,道:“这样啊……”
我突然便觉得她真是柔和得过分了。
“嗯,那,我先走了,回见!”
“回见!”她还是笑着。
回去的时候,风渐渐大了,雨气也丝丝缕缕地扑面而来,可我的心情很好。
——
大雨下得很猛,哗啦啦的。
先觉说:这是神明的一个喷嚏。
我看着眼前铺陈一片的美味,瞬间有种跳起来打他的冲动,可还是忍住了。
好恶心啊你!我没好气地说瞪了他一眼。
先觉哈哈大笑。
这么大的雨,要冲掉好多葫芦吧,我不无惋惜地叹口气。
然后剩下的都是优秀的了,先觉补一句。
我知道的,我看着雨说,又看了看他,年纪不大却一脸沧桑。
从离家开始,过去的漫长日子里,他为了照顾我,可算是苦心孤诣饱经磨难,为了给我求一隅安歇之地,他自己强忍着风餐露宿之类的自不必说,我还知道他曾为了我不被欺负,挨个上门拜访那些少年人,祈求他们不要在捉弄我,可最终换来的却只是嘲讽。
我告诉我啊,我是弱者,我活该被欺负。
我告诉我啊,我是弱者,我得强大起来。
我告诉我啊,我是弱者,先觉其实本没必要为我劳累,更没必要为我放弃尊严。
你也吃啊,省吃俭用把好的都留给我——这样恶俗的桥段,我可不答应,我说。
他一下子就乐了,甚至笑出了眼泪。
很久他才止住笑,擦擦眼泪,拍着我的肩膀,道:你放心吧,顾全自己才能更好的保护你这种事,我是清楚得很,不可能干你说的那种傻里傻气的事情,好歹我也是个化界境的灵师,在哪儿混不开?远不至于让自己饿死。
我看他不像是在撒谎,我也知道他的确在怪石谋了一份报酬丰厚的差事,可他平常用在我身上的花销也确实太多,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还多有一些帮我提升境界精粹灵力的东西。
对于天赋差的灵师而言,修行需要花费的财富,通常是个很大的数字。
那你是吃过了吗?我问他。
当然,他说,脸上是悠然的神情。
我再一次于心中起誓:这一程,先觉护我,未来,我保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