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牙3 神剑天策
“这坠子给你。”初零张开手掌,露出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银坠,至于与莫录的约战,初零就没放心上,只觉得无足轻重根本就用不着仔细思量一番,因为他就没想过自己会输。
只是稍微有点儿后悔自己一时兴起。
不过,只是打个架而已,动静也大不到哪儿去吧?不至于能运气差到就这样出事吧?不过以后肯定不这么草率了,他想。
“呀,好漂亮啊!”女孩的眼睛纯净无暇,深邃的仿佛无底的幽潭,折出清凌凌的毫光。
她接过银坠,爱不释手,满脸都是笑意。
“这是答谢你的照顾,以后,希望你可以平等地看待我。”初零有些严肃。
女孩不笑了,瞪着眼睛看着初零,思绪微转,心下了然。
“你说什么呐!我从来都没有不平等的看待过你呀!”女孩倏忽间复又露出那洁白的笑容。
“少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初零依旧冷着脸,“你把我当朋友可以,但是不能把我当成乞丐一样的朋友要靠你怜悯才能活下去。”
女孩名为泽岚,家境殷实,与初零结识数月,期间,泽岚多次光顾初零和姬明雪的摊子,而且每次她都要和初零聊几句,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渐渐地,初零不安起来,甚至心生厌恶,他真的不想欠任何人什么,看着眼前女孩忽闪忽闪的眼睛,他愈加不耐烦。
如果说莫录受过锦月贝的恩惠而心怀感恩,那么初零相比较起他来,是在此基础上多了一份不深不浅的愤怒。
被人轻看的愤怒,他以为这就是她对他的可怜与施舍。
“还不承认?”初零压低了声音,仿佛低吼,眉头也皱了起来。
泽岚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掉了那银坠。
“我……”泽岚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嗯……”初零沉吟,“我不是个蠢人,还是要谢谢你,那坠子我看着很讨人喜欢,你收着吧……也许,你想帮我,但是,你貌似看错了,我并不是需要帮忙的人。”
“我只是……我……”泪水开始在泽岚眼中打转,她紧握着那银坠。
真是让人讨厌的神色啊,初零心道。
“我走了。”他说,然后转身就迈开了步子。
泽岚听到这三个字不由得身子一震,好像心头受到重锤猛击,险些喘不上气。
“你!”看着初零的背影,泽岚终于喊了出来,泪水刹那滑落,“给你,我不要你的坠子……”她哽咽着,仿佛受伤的小鸟。
泽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上前两步,拉住了初零的一只胳膊,然后扳开他的手,硬是把坠子塞了进去,又强忍着哭声跑开了。
初零看着手里的猫儿的银坠子,一阵窝火,“真是莫名其妙!”
初零对泽岚生气,其实还是在乎了,他对她展露出了他真实的一面,不过似乎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
而很多年以后,初零回忆起这事的时候,自言自语了一句,“真是蠢得要死。”
不远处,一个与初零年纪相仿的少年抱着一杆白色长枪,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的眼睛里全是惊诧。
初零……是他……是他……
似乎对身后的炽热视线有所感觉,初零猛然扭头看去,眼中爆射出精光来。
到底哪个不长眼的盯着老子看?初零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处撒。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脸上的时候,他呆住了。
——
怪石城外,寒风凛凛,两颗分别已久的心,再度重逢。
初零摩挲着满是老茧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李止抱着比他个头还高的长枪,也是一脸发懵,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最后,还是李止忍不住,他好像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卯足了劲,憋出一句:“像梦一样,我还以为你已经……阿澈,是你吧……”
听到阿澈二字,初零的脑袋轰地一声好像蜂群炸了窝,他使劲捂住耳朵,眼睛好像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不要叫我阿澈!”初零大声吼着,他的吼声在这处杳无人迹的偏僻山坳回荡着,惊飞了零散的鸟儿。
“唉……”李止叹口气,彻底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那棵盘虬的老树根上,再不说话。
日光渐渐地西斜了,两个少年就那样沉默着,各自收拾着五味杂陈的心情。
故人相逢,本该是激动喜悦,在这儿,却只剩下满腔酸涩与苦痛。
“他们呢?”初零的声音突兀而出,平淡得很,看来他已经平静下来了。
“都死了。”李止也说得漫不经心,仿佛根本都是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是啊……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初零自嘲道,“我还记得你家的老蠡给我从卫将军家摸了一柄绞金丝的蛇头弓,气的卫将军直瞪眼。”
一丝欢快的表情浮现在初零眼里,李止也哈哈笑了两声。
而后两人便做了一番彻彻底底的交谈,搞清楚了那场灾祸之后各自的情况。
碧荒如此广阔,能在失去一切音讯的情况下重逢异国他乡,两个少年均感缘深,又无比庆幸还活着。
——
李止,正名李牧疆,是初零的玩伴,从很小的时候两人就在一起了,如同亲兄弟,后来由于西四月残酷的清剿而分别,那时候初零才不过七八岁。
当李止听闻姬明雪三个字的时候,他大为震惊,“怎么?姬明雪?是那个破风姬明雪?!”
初零想了想,道:“老头子确实是这样说他自己的。”
“那些该千刀万剐的西部乱党虽然抹除了历史,但是家父生前秘密告诉了我很多过去的事,那姬明雪,可是我祖父的至交啊。”李止激动道,“他可是位传奇的大人物!”
传奇的大人物?初零哑然,要知道,那所谓的大人物现在不过是个放羊的老头子,而且是个人都能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虽说姬明雪的确实力很强,而且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处处卑躬屈膝,但初零依然很肯定李止见到了姬明雪定然会无比失望——破旧的衣裳,苍老的容颜,干巴巴瘦弱的身躯,姬明雪哪里有半分配得上‘将军’这样硬气的身份的姿态?
“等等,你说,你祖父的至交?”初零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我祖父,李千越。”李止十分自豪,拍拍胸脯道,然后忽然又耷拉着脑袋,一副落寞的样子,“李千越——你知道么?我也是听了父亲所说,才知道原来我是四月最强的那个李氏的后裔。”
——
等到近日暮的时候,二人便决定结伴回家,当然是回初零的家。
提到家,李止表示自己目前孤身一人,全部身家除了怀中一杆枪别无他物,至于生活来源,也是那杆枪,或者说武学。
“你说我靠什么生活?嗯,想必你也听过浮冰塔里的银枪卫吧。”面对初零,李止终于露出了孩子样儿的得意神色,而不是平常时候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了。
“嗯……须牙园那个浮冰塔啊,听过,怪石城也就这么点儿大,浮冰塔算是须牙的标志建筑了,哈,怪不得,我说你虽然只年长我三岁,但是面相上却比我沧桑多了,原来是让人揍得……”
“哈哈哈,让殿下见笑了!”李止再不是面对莫录时候那惜字如金的模样。
“唉,殿下!以后可别殿下了,叫我初零就好。”
少年灿烂明辉的笑容,刹那间袭杀尽了山野的苍凉气。
“你等我一下,我还得回一趟须牙园。”李止看了看怪石城的方向。
“还有什么?”初零看了看李止怀里的枪。
对李信而言,命都可以不要,但是枪绝不能不在。
顺着初零的目光,李止也看了看自己的枪,然后他挑了挑眉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觉得有点儿不自然。
“这是我头一次无故旷课,我得回去看看情况,须牙园规矩很严,我还没听说过谁像我这般莫名失踪——我觉得最好看一下,有什么事情,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引人注目,也好及时准备。”
“好的,那咱们快点儿,时候不早了。”初零道。
“嗯,一起!”李止有些僵硬地笑着。
一丝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源自怀疑。
看来姬明雪的危机教导于初零分外深刻。
半途中,一直欲言又止的李止突然停下,他定定看着初零,忽然就说:“阿——初零,也许你真的已经厌倦了信任,其实我也是,不如,就当我们没见过好了——我就算见到了姬将军又如何?我们太弱,四月……已经完了。”
到底,都是从剧变灾祸的可怕漩涡中走出来的人。
初零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不该这样的……”初零沉声说,有巨大伤感突如其来,充盈他的心。
他又看着满面沧桑带着尘埃气的李止,忽然想起小时候李止对他的每一个幼稚方案或者无脑命令都言听计从的可爱样子。
“我相信你。”初零笑道,“走吧——谨慎总是好的。”
“我们终会回去的,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家乡,是吧,殿下?”李止望着南方,目光好似穿越了无穷无尽远,他轻轻咬着牙,两腮略鼓,脸上是平淡而悠远的恨意。
“是的,就像小时候一样,到时候你还做我的先锋。”初零温和笑着,眼睛闪耀如同九天坠落的星子。
——
须牙园前。
李止已经进去了,初零却没有继续跟上,他随意地坐在了园外专门供人休息的石凳上。
石凳是与石头地面一体相连的,包括这座城市多数主要建筑,都是如此。
重岳建城,号称“雕山刻府”,意思很明确,就是雕刻山岳以为城府,城的很大一部分都是由原本的山开凿琢磨而成,虽然比较耗费工力与时间,但是这样的城市是非常牢靠的,并且具有天下无双的独特气质,重岳很多大型城市的建筑物都体现了超凡的雕刻工艺与磅礴的文化美感,实用而艺术,堪称建筑瑰宝。
而那些在山上做工的工匠,也多有武学惊艳之辈,以灵力刻画山岳,好不潇洒绝代让人瞠目。
此刻初零看着须牙园那巨大的石拱门,不由得目眩,再看看那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人,脑中浮现出熙熙攘攘四个字。
然后就总觉得自己与当下这个冗杂的环境是剥离开来的,他默然看着周围的一切,摆摊的商贩,指指点点的游人,巡逻兵一队一队整齐的跑过来又跑过去,天空中有不知名的鸟儿飞着,纷繁树枝上青翠欲滴的叶子,整齐绽放的花栽……
默然中,心也漠然。
恍惚间,姬明雪高唱的那些没什么文采却也颇有江湖况味的古调浮上心头。
“我有神剑,君陷重围,杀将去,血里笑黄泉。
君有天策,我命昏灰,饮将去,梦里逍遥谈。
我曾闻天上应有广寒宫,姮娥舒羽银龙舞,一步一莲华。
君曾见瀚海惊浮奇蜃景,缥缈仙踪今何在,一眼一传说……”
姬明雪常常唱着唱着就渐渐没了声息,好像绝代的歌者正随着时间与风慢慢远去,余韵犹存。
而初零也常常想:那紫月上若真有那广寒仙或者天使,那她们倒也真是冷血,坐视无数四月之子的死亡而无动于衷,枉我们认她为祖先。
——
李止看到了莫录。
“你怎么才回来啊?你旷课整整半天呢!这可不是好事,对了,今天好像不止你一个旷课,还有那个叫泽岚的,不过后来有人来替她请了假,当然,这不是重点——”
“先生怎么说?”李止打断了他不得要领的发言,直奔主题。
“好吧,是代先生让我在这里等你的,他说等你回来了,去他那里一趟。”莫录飞快地说着,“你旷课的事,他大概已经帮你压下来了,本来被你旷课的先生说要给你来个全园大通告的,后来被青昀老师一句‘我让他旷课的’给吓得再也没提这事。”
李止摸了摸下巴,眼睛里露出疑惑,“哪个代先生?”
“还能有哪个?就是武系的代青昀。”莫录回答道。
“外号代村夫的那个?”李止问。
“嗯——就是代村夫。”莫录点头肯定。
莫录其实也并不是多么尊师重道的家伙,只不过是这家伙老实的一面掩盖了他自负的一面,实际上,他的傲气一点都不比李止差,否则他也不会只把李止当做自己的朋友了,说到底,他也看不上其他的同学。
至于代村夫,是须牙武系的一位老师,据说这位代青昀最开始来须牙的时候,是一个山野农夫,自称隐居太久而耐不住寂寞,想来须牙谋些武学传人。
人们耻笑他,觉得他口出狂言,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宵小。
可是当他拿着一把柴刀连挫三位须牙武系先生的时候,人们才惊觉人不可貌相真是无与伦比的真理。
可是尽管后来代青昀成功的在须牙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他却不好好教课,甚至公然在自己的课堂上呼呼大睡,让学生们“自己钻研”,称“武学没有捷径,最好自己琢磨,等到适当时候就会传授真正的绝学”云云,更多时候,他还会去做一些诸如砍柴的事情,真是不忘本,所以学生们给他起了个外号,代村夫,倒也算得上合情合理。
可是据很多学生抱怨,他嘴里的所谓适当时候,常常半月都等不到一次。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一旦代青昀大发慈悲地认认真真讲几堂或者几天课的时候,那必定是座无虚席,甚至很多其他班级的学生趴着窗户也要听的。
不为别的,因为几乎每个学生在抱怨的时候也大大赞叹代村夫所讲的武学道理和传授的一些技法都是十分实用而精髓的。
所以代青昀在须牙众学生心里是又爱又恨。
“找我做什么!”虽然语气略带不以为然,但李止还是怀抱着他那杆枪站住了,尽管他只是想略做观察便赶紧与初零汇合,但被这个代村夫‘盯上’这件事让他心生忧虑。
他和代青昀毫无瓜葛,顶多是听过他的课而已,从未有过其他的交流,他找他到底有什么事?又为什么帮他?
无从得知。
“谁知道呢!倒是你,这半天去哪儿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课,但是你也从来没有这样旷过课啊!”莫录表示震惊。
“呵呵。”李止皮笑肉不笑,“看来你很了解我啊……”
莫录抓抓头:“你什么意思啊!我好心等你很久了!”他也不是那种绝对愚钝的人,他看得出李信的笑意中包含有森然的警惕味道。
“嗯……”李止低头沉思,自然是想代村夫的意图。
然而理所当然的一无所获。
“哎!你今天看起来挺开心的,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莫录突然转了话锋。
李止讶然抬头:“你今天让我刮目相看啊。”
“过奖了,我之所以那样觉得,只是因为,你平时没这么多话的。”莫录实话实说。
“是嘛……”李止若有所思,只觉得以后不该如此轻易懈怠。
“也许我并不是很了解你,但我至少比其他人了解你。”莫录认真地说,他想和李止交朋友的心思也再次显露无疑。
“好了,不要说这些废话了,代村夫那里我自然会去,这次谢谢你了。”
李止心道,按照代村夫对这个班的了解,他肯定是来到这儿以后看到没有自己的影子,便张口就是“看到李信让他去我那里一趟”之类的话,他肯定想不到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同学是和李信亲近的,所以要是莫录这个不算朋友的朋友不告诉自己,那么自己是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
所以李止说谢谢的时候说的很真诚。
莫录憨厚地笑了,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那我就先走了,我还得去打铁,再不走就晚了……”
“等下,嗯……”李止仿佛想到了什么,“打铁那玩意儿,对你来说也许也算不上什么重活儿,但关键是没太大用,你要是实在想多赚钱,不如,试试浮冰塔吧,还能修行……”
“我也想过……可那个地方,我担心……”莫录一脸犹疑。
“恕我直言。”李止的语气忽然严肃了起来,“如果你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那就更别提上战场了,言尽于此,走了。”说完之后,李止抱枪就离开了。
阿澈不会等得不耐烦了吧?李止有些后悔跟莫录磨叽这么长时间。
莫录则怔在原地,他看着那个身影,仔细思考着他的话,又狠狠抓了抓头发,又过了一会儿,他也飞奔着离开了。
须牙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