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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千剑他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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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我?

    ——

    赵不雅又做梦了,所幸这次并非噩梦,而且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尽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做梦。

    也许是梦境与现实的断裂过于明显,两者的景象完全找不到一丁点儿的关联之处?

    反正他就是知道。

    赵不雅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知道自己在梦中,所以倒不是如何诧异。

    可知道自己在做梦是一回事,而如何在梦中保持绝对的“清醒”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后者似乎比前者更难。

    他现在就很清醒。

    这就有点儿稀奇了。

    貌似这种又清醒又知道,本就很混沌很不清醒很不知道。

    想必这就是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则传说:醒梦。

    传说醒梦都是来生中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或者是前世中早已有过的事情,能做醒梦的人,往往都是一世的英雄。

    只是父亲说完后就讥讽道:轮回?前世来生?能做醒梦就是英雄?哈哈哈,这玩意儿谁信谁他妈有病!该直接拖出去乱棒打死!省得留在人间浪费粮食不说,更是惹人生厌!

    活在当下,自强不息,大概就是父亲最崇尚的了,而少年也一直信服于父亲的教导,所以对此也深以为然,只是别人信什么,是别人的自由,只要不碍着自己的事就好了,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嘛,倒是用不着什么把人家打死之类。

    不过他也知道父亲只是用这种话来表达他对这类缥缈传说的深恶痛绝而已,道不同就要杀之后快这样的事,真的是蛮不讲理了,即便说得对,这事一做出来,那也不对了。

    天下间一言不合的事情太多了,听闻那些知书达理懂得学问道理比山更高比海更深的远学先生们之间还经常唇枪舌剑雄辩滔滔呢,何况常人。

    而且少年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个问题,父亲不屑一顾于所谓轮回,但是却没有否认“醒梦”的存在。

    想来醒梦本就有确实记载吧,而今又应在了他的身上。

    他犹然记得昏死前的一切,悲从中来,不可自胜,像是谁在他心上剐了千万刀。

    他也看到了自己注定的未来。

    本源损坏,境界跌落,甚至可能就是个普通人了,也许连普通人都要不如了。

    赵不雅以前想过的,其实不如普通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以前就远远不如一个有吃有喝无忧无虑身体强健的普通人。

    最坏,无非是回到原点而已,他不怕,哪怕是被周厚端带来名国之后又有了现如今的力量与地位,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曾经。

    痛恨却不害怕,虽然留恋美好却也不惧失去。

    可现在他不能不害怕了,因为他有他的承诺,他有他的仇怨。

    但他不后悔,哪怕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同的道路。

    可是不后悔归不后悔,不代表他就不痛。

    事实上他是痛不欲生,承诺已然无法兑现,仇怨也无法洗雪了,如果说后者还能寄希望于父亲和师父的帮助,前者已然是半点儿希望都没了,他很清楚自身的状况,当时在与陈松年对峙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结果。

    在老剑与陈松年开始对抗的时候,他就在犹豫是不是真的不参与战争,而当李不俗被擒,他就再难保持平静,之前与柳子烁的对话一一飘过脑海。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做出了选择。

    他也不是没想过先静观其变,但那已经在他升空之后了,他太着急太担心了,况且本源也已经开始被破坏了,干脆就一往无前,再加上陈松年拿住李不俗,必然要有图谋,而当时的整个鹤风,何者性命最让他心动?不是圣兵立功剑,便是赵不雅,再权衡一下的话,之前释放千剑出心涧,显然极大地震撼到了就在鹤风的陈松年,也就是那时候,他知道赵不雅的潜力与价值远远大过一把无主老剑,答案就不言而喻。

    所以他没得选择,只能说他运气太差,也可以说他还是骄傲了,不该那么早就显露头角。

    不过是是非非谁说的明白呢?就算是圣者,也不能算尽一切可能,谁能知道那个半疯子王朝峰,竟然是名国小圣?谁知道李不俗那一去,又正好撞上陈松年?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而此刻的赵不雅只是满心愧疚,只恨自己不够聪明更不够强,简直想找个地方一头撞死,一了百了,反正他什么也做不到了,可这里是梦境,他死不了。

    就算急着去死,也得先醒过来吧,他想。

    然后他把注意力放在了这场梦里。

    说到梦,一想到未来的事,他倒觉得在名国生活与修行的这三年,才真的像一场美梦……

    ——此时此刻这个梦若是真的是前生已历或者来生必经,说起来也是怪得很。

    赵不雅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观,这不像是真的能够发生在现世之中的。

    他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路上,每踏过一步,都溅得脚生疼,就像从很高的地方在往下跳似的,也不知道是这条路的用土太硬,还是因为梦中的自己已经全然没有源气护身的缘故,又好像是自己这个醒梦并非全然一开始就是‘醒’着的,他其实已经走了太久太久,脚力已经不支了。

    赵不雅莫名其妙就知道其实三中可能都不是,但到底为什么,他就一头雾水了。

    道路左右两边是无数的光的碎片,绚烂非凡,好像一件巨大的由光组成的器物被打碎了似的。

    光也能凝固住吗?还能铸造出一件“光物”来?又是何人把它打碎,还分散于路两旁?

    天空倒是比较平常,湛蓝而不那么深邃的样子,空空如也,没有云彩也没有飞鸟,可由于天空与古怪道路和凝固碎光同时存在着,好像也不那么正常了。

    真正出奇的是在他的前面,有一个男人,男人就那么站着,云一样的白色纱袍,赤足,束红簪。

    男人低着头,目光凝视地面,似乎地上有什么极其有意思的东西让他痴迷,只是偶尔抬头看赵不雅一眼。

    而赵不雅的脚步,从来都没停下过,他就在男人身前不远处缀着,可不论他的步子是快是慢,那个男人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模一样的距离。

    他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

    赵不雅对他说话,他也不回答,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就好像他抬头看他的时候,其实根本也没有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的什么。

    赵不雅想离开这条路,比如去看看那些光的碎片,也许摸一摸,就会感受到类似阳光的温暖。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产生偏离方向的心思并且要付之行动的时候,才蓦然惊觉,他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之前他一直是打心眼里觉得本就是自己随心在向着前路也向着那个看着离得不远实际上远在天边的男人走着的,但现在他有些惊骇,觉得“自己”可能不是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要往前走,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反复多次尝试指挥自己的腿脚却都没能成功,直到他无奈放弃,又把目标放在看不到尽头的前方以及那个男人的时候,才又开始觉得身体就是属于自己的,但又有种奇怪的疏离感,这种疏离感非常渺茫,也是他尝试偏离之后才发现其实它是一直存在着的,不论自己是不是要偏离方向。

    好像自己的灵魂与肉体连接的虽然紧密,却又有数之不尽的裂缝,裂缝中是极细小的线,看不见的什么就同时以细线操纵着他的身与魂,还让他觉得自己掌控着自己。

    这种难以描述备至的感觉相当怪异,而且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不明所以的赵不雅只好就那么一步一步向前。

    后来,赵不雅估算着自己的步子,至少已经十万步了,于是他就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又觉得有误。

    在梦里,除了双脚的震痛,他感觉不到累,感觉不到饥饿,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因为景物一直没什么变化。

    在这个奇怪的地方,感觉似乎很靠不住。

    赵不雅还在走,天知道他又走了多少步,又得多久才能停下。

    唯一的好处是,他的心早已经麻木,不再痛苦,只知道往前走。

    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似乎也不错?他逃避般地想着。

    “喂!”男人忽然开口。

    赵不雅猛然惊醒——当然是在梦里醒。

    赵不雅认真看着他,脚步依然。

    “我看见你了。”男人说,然后又摇头做思考状,“也许你很久以后才会出现吧……而等你听到的时候,我可能又走在你的后面了……那时候你却已经死了……”

    赵不雅听得不明所以,试探着问道:“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其实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儿好笑,因为四面八方天高路远,只有他和他。

    男人转了个身,又开始对折面前的虚无说话,像是除了赵不雅,还有其他人似的。

    “我?我是所有的梦,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有形,所有的无形……”

    赵不雅呆了呆,然后就突兀地醒了,睁眼是红色的穹顶,身体还有些沉重,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不过好在并不怎么疼,也许是伤重到感觉不到疼了——这次是真的醒了。

    他以前做梦,吓醒过,比如他梦到那个分给他半块糕的小女孩,也开心地醒过,比如他梦到那个分给他半块糕的小女孩,但就是没像这次一样什么波澜都没有的就醒了,好像其实就没做梦似的。

    他一边回想梦境,一边想着活动一下身体,却发现有什么东西……

    他脑海空白,瞬间浑身紧绷面红耳赤,还差点儿叫出声来。

    原来他正躺在地上,而且被一位浑身一丝不挂的女子抱着,后者还在睡觉,嘴角挂着一丝甜美的笑容,似乎睡得很好。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赵不雅瞪圆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呆愣愣看着头顶一片弧形的红色,心脏擂鼓似的咚咚咚,他听着非常清晰,好像这颗心马上就要破开胸膛飞出去了,就像一骑猛将,刹那破阵。

    寂静旖旎的气氛中,少年心神不宁,如果不是双臂都在她的怀抱中而且被她箍得极死,他定会狠狠地抓耳挠腮一番。

    就这样好一会儿,他终于平复了下来。

    然后他竭力想从她的怀抱中抽出身来,却由于被抱得死紧而不能。

    女子柔软的身体让他越发的难过与不自在。

    似乎是察觉到少年急欲脱出而有所动作,她抱得更紧了不说,还把一条修长雪白的大腿横在了他的双腿上,然后用力一勾,就像稚童抓紧了心爱的玩具就死不撒手,生怕它掉了或者是被抢了一样。

    “这位姑娘……醒醒!”他对着侧身抱住他的睡着的女子轻声喊了一句,而且使劲儿往旁边歪了歪脑袋,与那女子的脸庞保持了最大的距离。

    女子依然没有醒。

    如坠云雾。

    他想动用源气强行冲开,却又怕把她弄疼了。

    啊!他猛然一惊。

    本该在本源崩溃后流散殆尽的源气!还在……

    本该损坏甚至是彻底损坏的本源!也还在,而且没有损伤……只是好像……少了很多?!不过相比起意料之中却没发生的事,这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

    身体也没什么疼痛的感觉……

    他试了试,腿还能弯曲自如,好像所有的外伤也都好了。

    忽然,他心有所感,有什么东西快要出来了,而且是很多,很熟悉,但又抓不住实质。

    女子也在这时醒了过来,她也感觉到了,她的本源来自他,很多事自然她也能有所感应。

    二人相视。

    他的眼神中是深深的迷茫与疑惑不解。

    她则是用那双漂亮而妖异的血红色眼睛死死盯着他,很凶的样子,似乎要把他吃了似的。

    终于,赵不雅败下阵来,轻轻动了动胳膊,放低了声音,道:“姑娘,能不能先松开我……”只是在活动的时候,他不小心活动的是那条紧挨着女子的手臂,丰软而韧的触感让他本来已经好些了的脸色顿时再次变得通红,好像就要燃烧起来了似的。

    她则是一边故作镇定一边迅速松开腿放开手,还在心中暗暗骂自己:装什么装!直白点儿不好嘛?李璨傻,你也傻啊?枉活了千年!啊,真是的……

    欸?我跟他总共都没说过一句话呢,怎么就……本源!可恶的本源!难不成想着‘炼化’了我?哼哼,真是够忠诚啊……——其实她只是想以这种想法来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以及对少年的喜欢,就像赵不雅在梦里对身体的感知一样,她也是真心地觉得自己对少年的心念本就是自己的真情流露,而并非被什么控制了,只是碰巧了,事情的真相被她拿来做了一个无声的维护自己那张薄脸皮的借口。

    也许当她夺走赵不雅本源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也把自己给了他,而不管她以后会不会炼化他的本源,都无碍。

    “姑什么娘?老气横秋的,你才多大啊!叫姐姐!——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是谁的功劳啊?!”她虚张声势地吼道,实际上内心十分忐忑。

    然后她飞快起身,双手叉腰,双腿散开绷得斜直,作出这么一个似乎极气概的姿势后,就居高临下俯视着赵不雅,再次发动了“我就死盯着你,把你看羞了,然后我就不用羞了”的招式。

    女子动作太快,赵不雅慌忙转过头去。

    “姑娘……”

    “哼!叫姐姐!赵不雅,你是不敢看人吗?懂不懂礼貌?”她立刻打断他,同时心中得意起来,只因为自己的战术实在是太有效,瞧!这不是妥妥地把他给压制住了么?呵呵,以后的日子里,还不是任我拿捏了?

    赵不雅还是没有看她,只是红着脸小声道:“姐姐,你先穿好衣服行吗?”

    “啊!”

    她一声尖叫,用生平极限的速度一手护上一手遮下,然后猛然过转身,乌黑的长发甩出一个极美的轨迹。

    好不容易维持住的脸色也跟他一样红了,一股想死的冲动充斥着她的心胸,而且她想着就是死也捎上赵不雅一起死!绝不能让他带着这样的回忆活着!初次面对面,就是这样场景,也太羞人了!她怎么活?他怎么活?

    我苦苦营造的高冷形象,我努力积攒的一身豪气,都没了呀!哎,定力还是不到家,刚才要是直接怼一句“你管得着吗?我就喜欢凉快!”或者“我是刚学着做人,暂时不在乎这些!”那就完美了呀!实际上她对凉不凉快的才无所谓呢,到了她这个境界,天地之间的寻常气候,早就对她毫无意义更毫无阻碍了,而且早就把做人的那些事儿琢磨了千百遍了——在她没有被云往的师父吴意抓住之前。

    那时候的她也是刚刚通灵,最爱悄悄流连在人族的大城小镇中,察言观色,体悟众生百态,也爱偷偷藏匿在一些书馆藏书楼之类的所在看书看得入迷,尤其是看到一些悲伤的爱情故事,少不得还要心里落泪,可是好景不长,天赋极高灵力极强的她碰到了吴意,吴意见之而起贪念,仗着自己多年苦修,乘着她根基尚未稳固,把她囚禁,还骗她,只要交出部分石灵根,便放她走,奈何石灵根交出去了,吴意却食言自肥,而失去了灵根之后,她更难以反抗了,也失去了近在眼前的化形为人的机会……

    归根结底,她太专注于对付他了,以至于没穿衣服这种事都给忽略了!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亡羊补牢什么的,比如再回身,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再说几句非常不淑女的话,而且把方才的事当做不存在。

    脸皮薄的人就这样,一开始装着大大咧咧风轻云淡的时候,也许能顺风顺水,可一旦因为某个坎儿而破功,先前故作淡定所累积下来的腼腆害羞,就会加倍反应出来,让人格外的难受,然后也就再难沿着刚才的方式继续走下去了。

    她好像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

    好像千年的孤独,都比不上在少年面前的一次表演失误。

    恰好在她不知所措场面如此尴尬的时候,赵不雅眼睛一闭,又昏了过去,然后少年身上漫出红光,有剑光隐约其中。

    一把,两把,三把……

    它们旋转着,迟疑着,搜索着,像是在寻找出路。

    她大松一口气,拍拍胸脯,准备放开禁制,让源剑自去——赵不雅的本源已经不足以容纳那么多的源剑,它们绝大多数都不得不“离家出走”,在他们眼里,主人既然已经默默没有半点儿命令降下的不再允许它们栖居,便是不要它们了,所以这一走,它们大概都会选择走死路,况且它们本就多在修行路上走的不远,灵性还很单纯,也只有到了圣兵的层次,才真的如人般开慧。

    源兵之忠,天下无双。

    可是,那些剑看起来并不悲伤,也没有像要自杀的样子……女子忽然疑惑,稍微一迟,就看到它们转了几圈之后,皆环绕在了自己的身边,似乎终于确定了之前的“家”的所在,像是一群活泼的小孩子,丝毫不见失去主人的忧伤。

    她试着放开了自己的界——也就是心涧,只不过她与云往这种跨越时间长河而来的人也将其称之为“界”。

    瞬间那些剑像是终于等到大人打开了归家的门,雀跃着奔向女子心口,一没而入,消失不见,女子就好像被一剑剑穿心一般。

    随后,宛若获悉了前方路开,无数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剑从赵不雅的体内幻化而出,悉数向着女子而去。

    剑如虹桥,沟通两心。

    她目瞪口呆,似乎是完全没有预料。

    她想了想,觉得说得通,而且合情合理。

    就是“搬家”了呗。

    只是这种夺源己用的通天手段,除了剑吞之术,也就是她了,而云往的剑吞却是“夺”胜于“用”,并不像她这般自用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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