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花灯
宁娇娇没忍住,视线在仲献玉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很难用词汇描摹,好似所有能被人用笔墨写下的词汇都配不上面前人的风姿,唯有一词“风华绝代”,倒是勉强可配。
光是一袭白衣,冷冷清清地伫立在哪儿,就好似尘世主动将那万千繁华悉数敛去,天地万物主动向他俯首。
他实在生得太好看,宁娇娇想到,就连山林中公认最出美人的狐族中,都没有人能比得过仲献玉。
尤其是那双眼眸,覆盖着霜雪又如同深渊般让人看不透,若是旁人得了这么一双眼,想必是极为令人害怕且不敢亲近的。
可仲献玉不同,他对着宁娇娇时,一直带笑。
不止唇畔,连眉眼都在诉说着他的愉悦,被金灿灿的灯火一照,赫然显露出了几分温柔。
清风为骨,明月作貌,一见即是惊鸿。
心脏又酥又麻,还带着些许不争气的滚烫。
宁娇娇下意识抬手想要摸一摸脸,觉得自己被面具遮挡的脸颊也在发烫。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天地间最漂亮的小花仙,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比她还要好看的凡人。
而现在,这个顶顶好看的凡人,唇边噙着浅笑,上前了两步,将本隐在暗中的左手伸到了宁娇娇的面前。
他的手也生得十分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有些苍白,像是月光凝成。
而现在,这么漂亮的手里正举着一串糖葫芦。
糖葫芦顶端还少了两颗。
宁娇娇对上他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混乱中,她的那串糖葫芦似乎不知何时就被她顺手扔了出去。
“物归原主。”仲献玉声音清润,意有所指道,“那么,这算第二件事了,对吧?”
宁娇娇被美色所惑,接过糖葫芦,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点完头后,她才颇为迟疑地想到,“第二件事”是指——
“所以,我可以向姑娘要第二份报答了。”
仲献玉看向面前的小花仙。
外罩浅粉色留仙裙,用金丝绣着花样,发间插着一支常花簪,右边的金步摇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发尾处用细细的缠绕,落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蝴蝶。
很精致漂亮的小姑娘。
纵使面容尚且未曾得见,光凭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便已胜过这时间许多。
还有方才那些事……她是个干净单纯、讨人喜欢的小花仙。
“虽然唐突,但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姑娘姓名?”
仲献玉清浅一笑,温柔的眉眼将此间一切风雪都化作了溶溶月色。
这一刻,无论是街边的叫卖声,还是小儿嬉戏打闹声,哪怕是离她最近的溪水声……宁娇娇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唯独听见了自己本该散在风声中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
“……我叫宁娇娇。”
宁娇娇隐居在山林之中太久,山林中的草木精怪性格大都随意,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几年——也许是几十年,甚至百年,没有如此正式地和人互通姓名了。
有了这个开头,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两人相约一起逛了灯会,彼此客套了几句后,却又一时沉默下来。
“刚才,真是多谢你了。”宁娇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开口,“不然我恐怕就要掉进河里了。”
为了避免尴尬,她主动走到了一个小摊贩前装模作样的挑起了花灯。
“我没帮上什么忙。”仲献玉走到她的身边,“多亏了宁姑娘机敏过人,才将那名陷入险境的无辜女子救出。”
宁娇娇:……?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间发现了不对。
“所以当时你也在场?”小姑娘面具下的脸皱成一团,“你后来,一直都在跟着我?”
仲献玉一愣,旋即明白了其中误会,失笑道:“宁姑娘误会了。”
他放下花灯,刚要开口解释,然而还不等他张口,周边人群忽然起了一阵巨大的喧嚣。
“嚯!这就是今年梧城的‘灯魁首’?真够气派的啊!”
“是啊!听说是林家提供的——林家,你知道的吧,就那个京城的大皇商!”
“不知道今年会便宜了哪个好命的家伙?”
周围人起了骚动,连带着许多人跑了起来,宁娇娇差点被撞到,多亏身边人及时伸手将她拉倒身侧护住。
“没事吧?”仲献玉微微皱眉,“抱歉,差点让你被他们撞到。”
鼻尖缭绕着对方身上的淡香,宁娇娇再多脾气也没了。
她望向了人群奔跑的方向。
仙临灯会最大的活动,莫过于在花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然后看它升入空中。
传说中,在仙临灯会当夜放出的花灯也许被天上的神仙听见。
只不过,‘灯魁首’是什么东西?
像是看出了宁娇娇的疑惑,仲献玉轻咳一声,主动解释道:“‘灯魁首’就是各地花重金打造出来的最大的花灯,能者得之。据说越大的花灯,越能吸引到天上神仙的注意。”
“什么神仙不神仙?”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进了旁边的房舍,嗤之以鼻,“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说完后,‘嘭’得一声关上了门。
仲献玉笑了笑,并未反驳,而是看向了宁娇娇:“宁姑娘怎么看?”
宁娇娇带入了一下,抽了抽嘴角,诚实道:“我觉得,如果天上的神仙真的能听见,怕不是会觉得很吵。”
上万人在同一时间一起叽叽喳喳地诉说心愿,怕是天上的帝君也受不了吧!
宁娇娇代入感极强,突生感慨:“若真能听见,天上的帝君就可怜极了,每逢今日向他许愿的人最多,那么多人诉说心愿,帝君的耳朵怕不是都要炸开了。”
仲献玉终于没忍住,低低笑了出声。
“怎么?”宁娇娇反问,“难道你也和那书生一样,觉得仙临灯会是假的?”
“倒也不是。”仲献玉道,“我觉得分人。”
“分人?”宁娇娇困惑地扭过头,“难道说一起放的花灯,有的人能被听见,有的人不行?”
此时,人流已经差不多用到了擂台前——今年灯魁首的获得方法很简单,比武竞争,赢者得之。
宁娇娇和仲献玉并肩而行,远远看去,前方人头攒动,灯火喧嚣,时不时还传来一阵叫好声,热闹极了。
“对。”
“那什么人会被听到?”
“这我也不知。”仲献玉停下脚步,侧首对她清浅一笑。
“不过如果是宁姑娘许愿的话,那天上的帝君一定能听见。”
这人实在是太会说话。
分明是一句漂亮的场面话,偏被他说得无比真诚。
宁娇娇噗嗤一笑,心中气恼更散了些,打趣道:“你还不如说你就是天上的帝君,我直接对你许愿好了。”
仲献玉弯起唇角,挪开视线,看向了前方人群中央。
“每年花灯的形态都不同,今年似乎是常花。”
“常花!”听见自己的本体,宁娇娇眼睛一亮,踮起脚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常花常花,顾名思义,是一种在人间很常见的花,一年四季都有生长,即便死了一朵,也很快就有后来者前赴后继地生长,因此人们大都并不是很在意这种花卉。
凭借恢复起来的一丝灵力,宁娇娇终于看清了:“居然真的是常花!”
仲献玉反问:“为何不能是常花?”
“因为常花太普通了。”宁娇娇歪了歪头,“比不上牡丹国色天香,也没有梅菊那么好的寓意,我以为凡间人大都不太在意这种花。”
确实如此。
宁娇娇无数次见到凡间人对常花嗤之以鼻,待遇和路边的狗尾巴草没什么区别。
本体是常花的她难免有几分郁闷。
“其实常花还有另外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很好听,叫做‘梦留别’。”
仲献玉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了宁娇娇,眸中深渊般的浓墨化去,眉眼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想不想要它?”
宁娇娇有些懵,一时没跟上面前人跳跃的思维。
“要什么?”
“要灯魁首。”
“当然想要啊。”宁娇娇停在人群外,一手撑在面具上,有些惋惜道,“可又拿不到。”
她是小花仙,若是也上擂台,岂不是以大欺小。
仲献玉失笑:“怎么会拿不到。”下一秒,他又将那恶鬼面具罩在了脸上。
“等我一会儿,不要乱跑。”
擂台上传来了主持者大声的话语:“倘若无人想——”
“且慢。”
一道白影掠过人群,突兀地出现在了擂台上。
仲献玉道:“我想要灯魁首。”
语气没什么波澜,仿佛本该如此,听在旁人耳中却是无比挑衅。
周围一片哗然,有些胆大的甚至直接笑这小白脸不自量力。
单看身材,仲献玉也与他面前的浑身肌肉的莽汉相差太多,即便带着个恶鬼面具,怎么看却都像是个文弱书生。
那险些得了擂主的莽汉也未将仲献玉放在眼里,斜斜瞧了他一眼,口中‘啧’了一声,胡乱拍拍手:“行,那爷就陪你玩玩儿。”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令人大跌眼镜。
不止是差点成为擂主的莽汉——甚至有旁人不服气上台挑战,无一不是被白衣公子三招之内打下擂台。
仅仅三招,他甚至还游刃有余。
从惊诧到佩服,最后所有人心服口服,再也没有人想要上台。
“公子!”
就在仲献玉即将离开时,一名身着红裙打扮精致的少女跃上台。
“我实在很喜欢这盏花灯,不知可否买下?”
像是觉得有些突兀,红裙少女捏着自己的面具:“我……我可以摘下面具,我不会赖账的。”
显而易见,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围人有人认出这就是皇商林家的大小姐,瞬间明白了缘由,发出了善意的起哄声。
本来嘛,仙临灯会就是个浪漫的节日,不少男女因此结缘。
可惜这一次,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被人拦住了去路的仲献玉冷声:“不可以。”
少女显然没被人当众拒绝过,胸膛起伏,执拗道:“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
仲献玉忽而侧首望向台下左侧,语气蓦地柔软。
“她也很喜欢。”
下一秒,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仲献玉飞身下台,落在了一个身着金丝粉留仙裙、带着粉白色常花面具的女孩面前,伸手拂去了她发丝间沾染的几片细雪。
下台时没有半分犹豫,让人不得不认定,这位白衣公子,是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自己的心上人。
众人一面惋惜,一面也好奇,能得到这样出色郎君的青睐,这位女子又该是何等佳人?
灯火摇曳,仲献玉举着那盏灯魁首,立在了宁娇娇的面前。
宁娇娇都不用想,也知道仲献玉此刻一定是笑着的。
他笑时,总会微微垂下眉眼,长睫微微垂下遮住眉眼,好看得不得了。
很奇怪,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宁娇娇却像是从前见过他似的,对仲献玉总有股特别的亲近。
旁人好奇极了,不少人甚至想上前结识,可就在这时,城内响起了巨大的鼓声——
时间已到,该放花灯了。
仲献玉笑了笑,极为顺手地花灯放进了宁娇娇的怀里,指了指上面绘得极为精致的常花。
“有没有开心些?”
宁娇娇蓦地抬头,四目相对,仲献玉对她眨了眨眼。
“走吧,我们去放花灯。”
就在他收回手的刹那,衣袖被人拽住。
仲献玉步伐一顿,困惑地看向宁娇娇。
近处传来了游人大声的欢呼,气氛极为热烈,宁娇娇脑子一热,终是不管不顾地开口。
“——你要不要,摘下我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