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才反应过来
第二天杨涵伊打电话找我,说和我一起去送夏溪他们出院。
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甚至连理由都没找,直接表明不去。
杨涵伊倒也没有勉强。
她就淡淡说了句行,然后挂断了电话。
干脆利落不刨根究底的态度,让我稍微松口气,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可有时候,你躲开了生活的一面,它就会在另一面重拳出击。
下午有位病患吐血,新招的医助发现不对劲儿,越过小齐直接找到我。
抢到手术室急救,我们从两点忙到六点,终于稳住病人情况,但还是处于危重。
人住进了icu,一个小时后,没心跳了。
死亡,是医院每天都会发生的事。
按道理早该习以为常,可看见显示屏那条笔直的心率线,还是觉得无比难受。
脑中反复确认自己的手术步骤和数据,强迫症般一个一个复盘。
都没有问题,可为什么……
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像藤蔓般抓住我。
我熟悉这种感觉,每年都有那么几次。
icu的黄主任拍我肩膀:“大龄病患本来各项指征已经临近危险值,他们术后风险远高于其他人,这是个大概率事件,安主任别自责了。”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哭嚎。
望见那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家属,我移开视线不忍再看。
值班护士走过来,递给黄主任一个文件夹:“主任,五张死亡病例报告卡要签字。”
黄主任接过文件夹,一边确认记录一边问:“家属签死亡告知书了吗?”
“有一个还没……”护士扭头看着哭成一团的那些人,“他们情绪不稳定,我等会儿再找他们。”
“那你尽快处理。”黄主任合上文件夹,递给护士后又交代,“注意态度,做好心理疏导。”
护士点头,抱着夹子离开。
这数值比我科室的多几倍,我忍不住问:“今天走了五个?”
“正常范围内的死亡率,你看……”
黄主任指着病房,又有两位病危患者被推进来,他们的家属被拦在外面,满脸恢败却又希冀地朝里面张望。
“这里病床急缺,五个空床位,估计过不了两个小时就占完了。”
说话间,玻璃外家属开始和护士胡闹,对方指着护士鼻子,威胁要告医院医疗不当。
我和黄主任对此都习以为常。
病患活着,所有家属对医生毕恭毕敬,等病患死后,有些家属变脸之快,宛若医生是他们的杀父仇人,指着鼻子骂都算轻的,还有拿刀威胁的。
良好的医患关系,我们对此已经不抱任何期待。
听见许多伤医的案件,不乏身边的事例,渐渐寒了心。
张伯有次对我提起,说学院好几个教授专门在课程里加了自我保护的小节,就是害怕耗费大量精力财力培养的医学生,最后莫名其妙被医治的病患给废了。
我规培的时候试图劝过失控的家属,有次差点被误伤,被带教老师吼了一顿,之后也算长了教训,学会冷眼旁观,再也没有出过头。
我告诉手下的学生,要全心全意地医治病患,但也要全力保护自己。
生命受到威胁时逃跑,不是懦夫的行为。
陷入危险时大喊大叫,也不代表着不文明。
作为医生,只有完完整整的活着,才能够救更多的人。
后来,我有些理解这些闹事人的所作所为。
把亲人逝去的悲痛转移成对我们的痛恨,或许这样,他们心中的内疚感才会轻些。
砰——,搁在走廊的大花盆倒了。
那些家属还在继续推搡,黄主任见外面动静太大,让医助去喊保安。
他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语气也十分平静:“安主任,其实我很想不通,人人都知道医院可以治病救人,却意识不到这里也是要死人的地方,为什么呢?”
我不知如何搭这句话:“总得给看病的人希望吧。”
“希望?”黄主任像是听了个笑话,语气嘲讽,“安主任你知道吗,icu每次的统计结果,家属的放弃率都高于病人死亡率。”
这个数据我是第一次听说,之前只知道icu花钱如流水,可能最后还是熬着时间等死。
一位中年人进来找黄主任,弯腰向他道谢,说孩子情况稳定了,今天晚上从icu转到特护病房,谢谢一直以来医护们的照顾。
黄主任笑着说应该的,神情中藏着一丝可惜。
我听见特护病房时,已经猜到七八分,等人走后问他:“变成植物人了?”
“对,18岁的孩子,上学遇到车祸,在医院外就发生了心脏停搏。”
听完黄主任描述,我也觉得惋惜。
按照以往病例统计,这种情况能恢复意识的不超过5,概率太低。
外面保安已经强行分开闹事的家属,黄主任这才坐下,转着椅子面向我,说:“抢救的时候劝过他们放弃,就算强行救回来也是个植物人,相当于社会性死亡了,但没用,他们不听。”
我感叹道:“植物人的家属不都如此么,他们清楚这样不算活着,可只要那人存在,即使毫无意识,对他们也是个慰藉。”
“要是我,宁愿直接死了。”黄主任看着监护仪器,头也没抬,那笔划着备忘本,“安主任,你会做什么选择?毫无知觉的当个呼吸生物,还是有尊严的终止生命?”
我右手下意识握拳,又缓缓松开。
这个问题,我曾考虑过。
当时我毫不犹疑,选择了后者。
而现在,恐怕只有在降临的那一刻,我才会知道自己的答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选择的态度变得无所谓。
可能因为,太多次想要的和得到的不是同一个,渐渐就失去争取的勇气,也没有了非它不可的偏执。
九点准备下班,路过护士站时被一人叫住:“安知乐?”
声音很陌生,而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
我转过身,看见一位中年男士。
他穿着休闲大衣,带着黑框眼镜,气质儒雅。
印象中我没见过这人,皱眉问他:“请问您是哪位?”
“啊?哦,是我。”
男子取下眼镜,望着我笑。
我认了出来,脑袋一拍:“李云涛!”
他是我前男友,只不过遇见夏溪后,我就与他分手了。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他对我说的那句话。
“安知乐,你会遇到一个治你死死的人。”
一语成谶,像是诅咒般,我到现在还被这句话困住。
夜里碾转反侧睡不着时,偶然会想起当初自己对李云涛的绝情,然后苦笑自己被夏溪抛下,会不会就是命运对我的惩罚,一个轮回的报应。
李云涛朝我伸手:“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很是感慨地与他握手,“你变化好大,我都认不出了。”
“可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啊。”李云涛开着玩笑,“十多年了,你可一点都没变。”
我们站在走廊寒暄了几句。
李云涛当时大学毕业就去了深圳,最后又回到江城定居,在省公安厅工作,这次来医院是因为小舅子住院,今天晚上看床照护。
得知我这三年也在江城,他有些惊诧:“你不是和夏溪分手后出国了吗?难道没打算移民定居?”
没想到连他都知道这事,我很无奈的问他:“消息挺灵通啊,你听谁的版本?”
“哎!没谁……就因为我俩之前的关系,你有点儿大动静,就有人主动自发的告诉我。”
我翻个白眼:“这人可真闲。”
李云涛笑容尴尬,转移了话题:“安知乐,其实被你甩后,我挺不甘心的,还去找你了几次。”
“有吗?”
我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记忆中完全没有这茬。
当时和李云涛分手后,对方就在我的生活中蒸发了,连影子都没出现过,
“确实去找你了,真事!但我没露面。因为很不巧,每次都遇见了你和夏溪,观察了你们两次后,我就知道自己没可能了。毕竟你可从没望着我发呆,或者偷偷笑过。”
李云涛明显已经释怀,说到最后,语气还带着一丝打趣和揶揄。
“你呀,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表现得特别明显,连藏都不会藏,当初对我就是这样。”
“是吗?”
我略微诧异,自认为没那么明显,毕竟当初和他在一起时,我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喜欢他,还以为自己是性冷淡那类人。
“你和我在一起时就很挂脸啊,为你干什么都是不咸不淡的反应,我想着你只是年龄小,没谈过恋爱所以放不开,直到看见你和夏溪在一起,我才意识到你可能从没喜欢过我。”
说罢,李云涛电话响起,他接后听了两句,捂住电话和我告别。
遇见李云涛实在太意外了,他说的话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你呀,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表现得特别明显,连藏都不会藏。’
都说喜欢一个人藏不住,没想到不喜欢一个人,也藏不住。
下意识觉得,李云涛的出现,是在提醒我。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我已经忘了与他的前车之鉴。
今天回想起来,种种对比后,我发现和杨涵伊在一起的模式,与李云涛并无不同。
我开始反思,这段荒谬的,由同情开始,打着合适的名目,仓促在一起的感情,是不是该结束。
我坐在驾驶位上,闭眼按着太阳穴。
忽然,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