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事(一)
姜曙大四的时候就不用待在学校里了。
那个时候的她靠着写小说,一个月差不多有个几千块,出来租个房子自己养活自己是不成问题的。
她从小就喜欢海,青宁的东边就是一片海,一片几乎满足了她所有幻想的海。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迫不及待地去了海边,而且听说还有烟花秀。
但好像主办方出了些问题,烟花秀最终没能看成。
等真正站在海边吹着海风的时候姜曙才相信,原来风真的是有味道的。
青宁的风咸咸的。
如果别的风像是轻柔的少女拂过脸庞,那么这里的风就像是一个刚打完篮球的阳光男孩和你撞个满怀。
看着眼前的夕阳在余晖中慢慢消失,她长舒了一口气。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只是拿出来看了一眼,随即关了机。
回去的路上,姜曙突发奇想不坐地铁,打算逛一逛。
走着走着嗅到了一些熟悉的味道,然后果然在前面看见了一个夜市,她撒开欢跑了过去。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姐,再给我来一份臭豆腐!”
“老板……给我来份儿章鱼小丸子!”
从夜市这一头逛到了那一头,她满载而归。
她租的房子不是很贵,也就证明了地界不是很繁华。这里大多都是老城区,到了夜晚,很多出来遛弯的人,多了一些烟火气。
她逛的有些晚了,十点钟过后,这里的人就很少了。
这四周有很多的小巷子,有的里面晃着一盏白灯,有的漆黑一片。
在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姜曙的脚步顿了一下,她听见了什么。
朝声音的来处看去,巷子深处的转角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摇晃,但里面太黑了,实在是看不真切。
还有什么东西砸在身上的声音,闷闷的,里面还夹杂着些呜咽声。
她嘴里的臭豆腐一下子就不香了。
但转念一想,听房东说这里本来就不太平,说不定是小混混之间想争个老大呢,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就在她抬步的一瞬间,那声音里夹杂了些尖叫,有人从那里面尖叫着跑出来,还差点撞在她身上。
跑出来几个人后,最后出来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刀。
他受了伤,所以腿脚有些不太利索,等他跑出来的时候那些人都已经没影了。
不是姜曙想象中的小混混形象,他的长相几乎是和“小混混”这两个字背道而驰。
他的刘海儿很长,要是往常的时候应该可以把眼睛挡住,但此刻被血打湿,成绺地散落在额前,刚好露出了那双眼睛。
虽然是一片黑暗,但是他的眼睛很亮,让人挪不开眼。
姜曙以前养过一只萨摩耶,那双眼睛就是这样的,只不过里面没有这么多的侵略性。
他很白,这和额前的黑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脸上还粘了些血液,但这些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萨摩耶”属性,反而让更让人……怜惜。
还没等她惊讶完,“萨摩耶”倒了下去。
她赶紧把手中的东西扔下去扶他。
姜曙掏出手机来打算叫个救护车,还没等拨出去手就被一只手握住了。
和他的脸一样,他的手一样的白,白到可以看见隐藏在皮下青紫色的血管,不仅是白,而且修长纤细,还有些微凉,捂在她的手上的触感格外清晰。
她挪开手机,看见了躺在自己怀里,亮晶晶睁着眼睛的“萨摩耶”。
“你没晕啊?!你早说啊!我东西都扔下了!”
两人的视线一起看向一旁散落一地的串串和已经滚远的还带着番茄酱的章鱼小丸子。
浪费感情,姜曙一把掀开他,扑了扑身上的土,语气里满是心疼。
“这可是我打算来看烟花秀新买的裙子……”
被掀开的林向致后脑勺磕在了地上,眼前又是一阵眩晕。
等到视线清明,他费力地撑着地,慢慢地转过身来跪在地上。深呼吸了两次,又使了一次力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姜曙刚才低头的瞬间就看见了自己裙子上的污渍,她摸了摸,有些黏腻的触感和鲜红的颜色让她很容易就猜到了这是什么。
“你……头没事儿吧?”她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试探性地问。
流了这么多血,真的不会死人吗?
还是先报警吧!对!先报警!
但很快手再次被捂住。
对面的人张了张嘴,她的耳朵竖了起来。
“你,你……别多事。”他的语气有些结巴。
姜曙气笑了。
“好!是我多事!你死这儿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
谁知道走的时候裙子还勾到了他书包上的拉链。
“撕拉~”
裙子的一角被撕开,她气冲冲地走了。
看着女孩儿充满怒气的背影,林向致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嘴唇。
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但这事儿绝不能让警察知道,他也是一时情急。
姜曙刚回到家就听见有人敲门,但她正在气头上,于是怒吼了一句:“谁呀?!”
门外的声音瞬间消失。
怒气随着时间慢慢消散,她才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刚发布的找合租室友的消息,刚才的声音不会是来合租的吧?
她急忙打开手机,果然有两条消息。
“啊!”
气得她原地跳脚。
突然被手机壳上的血迹吸引了视线,她把手机壳扒了下来往地上一摔。
“晦气!”
烟花秀没看到,浪费了那么多好吃的,撕坏了一条裙子,现在好了,还损失了一个手机壳!
帅有什么用!什么素质!起码跟人说声谢谢吧,狗都比他懂礼貌。
姜曙带着怒气去煮了泡面,有了怒气的加持她还多加了一根火腿肠。
在医院自己处理完的林向致又自己回了家,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碰到了这栋楼的邻居。
“小林回来了。我看你家这灯怎么整天亮着,你爸妈回来了?”
林向致没说话,那邻居也不多问。
“要是家里没人就把灯关上吧,浪费,咱们国家的这个电资源啊……”
还没等他说完,林向致就越过他进了家门。
家里面各处的灯都亮着,但空无一人。整个家里唯一的声响就是窗户上挂着的那个风铃,随着他开门的动作轻轻响了几声,在空旷的屋子里有些吵。
他把书包扔在地上,甚至不想进卧室,就这么在地毯上躺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昨天那只“狗”气到了,姜曙醒的都比平常早。
她洗漱的时候看见了那条扔在地上的裙子,这是她很喜欢的牌子,这个月的稿费拿到了才狠狠心买了下来。昨天晚上的时候太生气了,丝毫没有想过后果,现在清醒了还是有点后悔的。
算了,撕下来的地方还不是很大,洗洗吧,到时候拿去看看能不能修复一下。
捡起衣服的时候她又想起来了昨天的人。
流了那么多血,真的没事儿吗?
她晃晃脑袋,把那个人的身影从脑中扔出去,关自己什么事儿,别想了。
姜曙自己一个人不工作的时候喜欢开着电视,家里有点声音显得不是那么寂寞。
她边做早餐边看电视里放着青宁当地的新闻,有一个词吸引了她。
“青阳高中?”她煎着蛋嘟囔着,“这个词怎么觉得在哪儿看到过?”
对了!昨天那人的校服上就是这个学校的校徽。
“国际高中……看这个学校的样子,挺有钱啊。”
她想起昨天那人,长得白嫩且脾气臭,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新闻里不是说青阳高中在城南吗,他怎么绕了这么远到这儿来?
哦,昨天见到他的那条巷子附近好像是新开了一家网吧,开业大庆的传单发了三天,可能是在学校附近玩儿怕被抓住吧。
“哎呀!”
她赶紧把火关上,但已经晚了,煎蛋已经糊了。
半夜,林向致的头疼得快要炸了,他倚着沙发坐起来。
客厅里所有的灯都开着,灯光刺眼的不行,刚睁开眼的他低着头缓了一会儿。
或许是他起来的动作太大,身上的伤开始叫嚣,不止他醒了,那些被药水浸透的伤口也开始苏醒,脑袋像是被锤子砸过一样,疼得他又歪倒下去。
刚好倒在了书包旁,入眼就是那块从裙子上被迫分割的布料,上面还带着些血迹,好像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滴落下去的。
现在那滴血绽在上面,像一朵玫瑰。
那布料里好像有银线,被棚顶的灯光照得有些晃眼,林向致闭了闭眼。
她问自己什么来着?
她好像问自己有没有事。
姜曙第二天又出去了一趟,这次和昨天不一样,这次是出去屯粮。
因为写小说也不需要打卡上班,所以她经常屯上一大波口粮,然后在家里一呆就是半个月。
她出去的时候还路过了那晚的小巷,往前走了十几米,墙上赫然印着半个血手印。
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都可以想象昨天她走之后那个人是怎么扶着墙一步一步挪走的,毕竟头上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而且他身上应该还有很多伤。
但仔细想想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自己出于人道主义关心他一下,但他不领情啊,剩下的就看他的命了。
自从那天超市回来,姜曙真的在家里呆了大半个月。
新文的大纲和开头写的差不多了,家里的存粮也没剩多少了。
立春之后,日子也在一天一天变暖,今天的太阳特别好,早春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照在客厅的地上,姜曙有的时候从沙发上下来不想穿鞋,踩过被照射的地板都是暖融融的,她决定出去逛逛。
每次长时间闭门不出后再见到太阳的时候,她就有一种“重新做人”的感觉。
在经过商场的时候被塞了一张传单,本来她打算遇见垃圾桶就扔掉的,但看见上面“散打”两个字就停住了。
她之前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散打,但因为上了大学就搁置了。
她反过来看地址,就在这个商场的顶层。
商场的顶层都是一些兴趣班,有爵士,芭蕾,绘画等,她往里走了走,才在走廊的尽头看见“散打”的牌子。
她进去的时候里面没几个人,还有一个女人坐在门口。
“你好,请问这里是教散打的吗?”
女子站起来,“是,是你要学吗?”
姜曙挺了挺身子,“是我。”
那女子侧身,示意她进来。
“第一次接触吗?之前学过吗?”
“中学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已经三四年没有练过了。”
那女子一喜,“学过就好,到时候点拨一下就行,终于有一个学过的了。”
姜曙没明白她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没问。
这地方的环境虽然不是特别好,地方也有点小,场地里面的器材也就是一个沙袋和立桩了,但就当坐久了锻炼锻炼身体也挺好。
“那咱们这价钱是怎么算的啊?”她问。
那女子很热情,直接拉着她往里走,“咱们先不谈价钱,你先来试试。就今天吧,你等会儿有事吗?”
“我没事儿,但……”
“没事儿就好,”那女人转身从架子上给她拿了一套衣服塞进她怀里,“去换上衣服,我们现在就开始!你放心,今天不收你钱。”
姜曙就这样莫名其妙了上了一节散打课,等回家走在路上的时候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从练的过程中女人告诉姜曙,她叫卫钰,她让姜曙叫她钰姐。
不得不说,钰姐教的是真的挺好的,比之前教她的那些老师都好。
她揉着自己的胳膊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抬头,在路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拉进了巷子里。
借着路灯的余光,她看见了那人熟悉的侧脸和头上的纱布。
林向致上次是抱着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心的,他清楚那些人的底细,上次的那些人没有比他大多少,所以拿把刀出来就把他们吓退了。
但那些人这次叫了他们所谓的“大哥”来,绝不是一把刀就可以吓退的。
“小子,刀呢?在包里?拿出来啊,拿出来让哥哥们开开眼。”
带头的那人嘴里含着一根烟,一口气吐在了林向致脸上。
看他不说话,领头的人开始翻他的包。
“哥哥们也不想伤害你,谁让你不听话呢?今天钱拿来了吗?”
林向致的脸上十分平静,“没有。”
他的这句话和态度把领头的混混惹怒了。
“没有?那哥哥们只能另寻点乐子了。”
说完,雨点般的拳头砸了下来。
林向致抱着头倒在地上,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如果今天就这样死在这里也挺好的。
巷子口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警笛声。
“哥!是不是警察来了?你刚被放出来,还是先避一避吧!”
领头的人把烟摁灭在林向致白嫩的胳膊上,怒骂了一句。
“走!”
等人走了,空气中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林向致顾不上疼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他得赶紧离开这儿,警察来了。
“没事吧?”
这声音有点熟悉,他睁眼就愣住了。
“看什么?被打傻了?”
姜曙把他拉起来,看见了他胳膊上的烟疤。本来还想说他两句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扶着他,“走,先去医院。”
“不用,”林向致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警察来了,他们只打了两下,我先走了。”
“你走那么快干嘛?”
“警察来了。”
姜曙叹了口气,拉住他。
“警察没来,那是我借一个小朋友的玩具警车发出来的声音。”
林向致朝她眨了眨眼睛,“玩具?警车?”
姜曙蹲下,一点一点把他的东西捡起来。
“不然呢,你以为呢?警察会飞啊,怎么可能来那么快。”
林向致也想蹲下,但腿上有伤,还没蹲下就痛的直抽气。
“站好了!”
姜曙今天练了半个小时的扎马步,大腿内侧也疼得要死,突然站起来,差点没倒过去,但被林向致一把揽了过去。
少年人的胸膛是温热的。
她赶紧站直,尴尬地轻咳了两声。
“还能走吗?”
“能。”
姜曙也没把书包还给他,朝后一甩挎在了自己肩上。
两个腿脚不好的一瘸一拐朝巷子口慢慢挪过去。
“你是回家还是要去医院?带手机了吗?”
“没事儿,不用去医院。”
行,姜曙嘴一撇。那天脑袋都让开了瓢了都能好好活到现在,今天这点伤可不是没事儿嘛。
她的语气不受控制地开始有些阴阳怪气。
“那家是打车还是家长来接呢?”
“……家长来接。”
姜曙结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拉到了一边的石椅上,她的腿已经不能允许她再站一会儿了。
要不是姜曙还在旁边,林向致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自己怎么就说是家长来接呢。
刚才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想跟她多待一会儿,要是打车的话她会把自己马上送走的。
“你叫什么?”姜曙问道。
他是个高中生,姜曙毕竟二十多岁了,也是真的心疼他,所以也就想教育教育他。
“林向致。”
“林,向,致,很好听的名字。我叫姜曙,曙光的曙。”
林向致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她的名字真好听。
曙光……光……
“你爸妈给你取这个名字肯定是想你能有一个高远的志向,你每天这样可不行啊。”
原本嘴角还含着笑的林向致一听见“爸妈”,神情当时就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