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249 小姑娘醒了
“老秦”
“师兄”
“首座”
三人惊喜喊道, 一时间将招凝怔住,她原本探出的脚也下意识地顿住。
却见秦恪渊并没有应他们,只朝招凝遥遥伸手招了招, “来。”
三人的目光转向招凝, 招凝几分犹疑, 但比之这几人的陌生, 她更倾向于这位指路的仙人。
她从石床上站起,不着痕迹地避开床边的纪岫,微微低眸, 小步绕过这三人, 但这三人的目光如有实质,让招凝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
站在秦恪渊身边,她抬眸看了一眼, 小声唤了声,“前辈”
秦恪渊抬手,招凝小退了半步, 又意识到秦前辈可能是查她灵窍情况,便按捺住不解, 站定在原地。
便见秦恪渊指尖隔空一点,点在她眉心, 招凝还未有感觉, 便意识一拢, 身体一软,倒在了他怀里。
“师兄,你这是”纪岫不解。
石越泽看向沉睡的招凝,“她怎么了我瞧着像禁术,连本源都在溃散。”
“不是溃散。”秦恪渊抬眸说道, “是重塑。”
三人对视一眼,石越泽皱着眉,“如何重塑破后而立”
“散去本我,凝聚真我。”他将招凝抱起,“是结婴,也是渡劫。”
他对三人道,“我将她带走了,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能回来。”
纪岫和洪杰一眼对视,道了声“好”。
石越泽却看秦恪渊,“那你呢你状态不对,气息不稳,不像是化神成功了。”
他凝目看秦恪渊,“你该不会还在化神,故意幻化了这幅模样来见吧。寿元将近还中断化神,你是想死吧”
秦恪渊低眸看了眼沉睡的招凝,“她这般年纪的时候,看似清冷纯真,其实见谁都带着戒备和疏离。”
他转身,身前渐渐呈现出破碎的虚空裂缝,“不妨事,日后还能再见。”
招凝醒来了。
她看着陈旧的帷幔有些失神,明天要去山上采药,不知道能不能采到足够的药材。
想起前几日路过刑罚堂时,听见里面药童凄厉的痛呼声,她抿唇坐了起来,伸手摸向枕头下,却发现草药概集不见了。
月色晦暗,室内光线黯淡极了,她正准备仔细寻一寻。
却忽而听到房门被推开了,一道光线忽闪着投射进来。
“卜银”
招凝试探喊着,是她夜里出去了吗
但紧接着招凝便起了惊惧,跟着光线进来的不是卜银,而是一个略显佝偻的老者。
他拿着一盏油灯,一手护着火苗,缓慢地走了进来。
油灯放在桌子上,微微照亮了房间里的情况,这是一间简单的屋舍,但什么都有,四方桌配上几个矮凳,衣柜加上一张床,对面还有填满书的书架和摆着笔墨纸砚的书桌。
她看着那老者,一身灰色衣袍却不显寒酸,满头白发随意束着,面上褶皱堆积,眼里聚着沧桑。
他转过头看招凝,轻声道,“小姑娘醒了”
招凝从床上站起,礼貌又疏离地礼身,“我叫招凝。这位爷爷不知我为何在这里”
老者看着她,大抵过了三个呼吸,他忽而笑了声。
转而敛去所有情绪,只说,“爷爷也不知道。我是从崖下捡到你的。”
“崖下”招凝不解,为什么会在崖下,她不是应该在青云帮药童小楼里睡觉吗
她尝试感知身上又不没有被她忽视的伤痛,但并没有察觉。
犹豫了片刻,招凝看向老者,“爷爷可以带我去那崖下看看吗”
“好。”他转眸看窗外夜幕,“不过,得等到天亮了。”
招凝恍然想起此刻月晦星稀,夜色很沉,一时间自觉唐突了,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还在丑时初,再睡一会儿。”
老者说话很慢,转身走前,指了指桌上的油灯,“给你留了一盏灯,小姑娘,别怕黑。”
招凝指尖动了动,看他走出了门,又轻声阖上门,这才低声道了两个字,“谢谢。”
门外的老者顿了须臾,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招凝平躺在床上,抱着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转眸去看被移到床边凳子上的油灯,灯火摇曳,却越发的黯淡。
她又爬起来,走到窗边,将微启的窗户阖上,阖上前,小心向外打量了两眼。
三间小屋直折着,斜对面是那老者的房间,他房间门是开着的,点着灯,隐隐能看到他伏在榻上小桌的影子。
目光转到院中,院中遮阴的大树,似是入秋了,叶片在夜风中打着卷地飘落,地面杂草缠着落叶。
再向院外,便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招凝默然地轻声阖上窗,重新躺会床上,闭目些会儿,又睁开了。
后半夜一夜未眠,心中想了很多种可能,会不会是自己采药摔下了山崖,会不会是青云帮出了什么问题
天际探出第一丝微光的时候,招凝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
她迟疑了片刻,赤着脚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看着那老者抱着一捆柴进了最那头的厨房,她些许踟躇,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却忍住了。
看着烟囱里起了烟,鼻尖渐渐闻到饭香。
过了一会儿,半个日头爬出了地平线,老者从厨房里走出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抬头时不经意间看到她偷看的眸子。
招凝一瞬心底泛起慌张,脑袋缩了回去,就听外面声音喊着,“小姑娘,起来了就出来吃饭了。”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忽而加快动作,穿上鞋,把油灯放回桌子上,又匆匆拉开房门出去。
老者已经将米粥和小菜放上了树下的石桌上,他放好碗筷,又朝她招了招手。
见老者要为她盛粥,招凝出声,“我自己来。”
但老者并没有放下,自顾着盛了满满一碗才递给她,“小姑娘,正长身体呢,多吃点。”
招凝双手捧着,隔着木碗,温度却是刚刚好。
老者盛着自己的一碗,“待会要进山,吃饱点。”
“好。”招凝应了一声,只拿着筷子扒拉着自己的米粥。
直到老者笑着指了指小菜,她才动筷子。
老者问道,“小姑娘,之前是山里采药的”
招凝顿了顿,嗡声“嗯”了一声。
“这山里蛇虫鼠蚁多的很,不怕吗”
招凝嚼了两口,囫囵咽下,“还好,习惯了。”
老者沉默了片刻,看着招凝似乎很饿的模样,又问,“你还记得昏迷前在做什么吗”
招凝顿住,她端着碗,一瞬迷茫,又低眸掩着,转而将碗沿的米粒用筷子收进粥水里。
“要去采药了,有点担心。”
她抬眸看了一眼老者,见他似乎一直看着自己,招凝腼腆道,“好像确实出事了。”
“嗯。”老者应了一声,便低头喝自己的粥了。
他喝得很慢,嚼得也很慢。
等到都吃完,招凝抢着将碗筷洗了,老者也任着她。
日上梢头,他对招凝说,“走吧,上山去。”
招凝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什么也没有带,走的虽慢,但却很稳。
老者的家,并不在村子里,招凝早晨出来时,便察觉院外大片荒地,杂草丛生,再远些便是林子,院子背靠着一座大山,郁郁葱葱。
招凝跟着他向后山去,沿着蜿蜒小道,一路向里走着。
他没带拐杖之内,招凝还以为在很近的地方,却不想跟着走了三四里山路,似是绕了大山小半圈。
不自觉的,招凝步子慢了下来,离得远了两步。
许是注意到什么,老者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姑娘,走累了”
他伸出手,“爷爷拉你一把”
招凝看着他又看向他伸出的左手,大抵是老迈,皮肉干涸而松弛,使得他纤长的手指看起来有几分嶙峋。
“不累。”招凝摇摇头,几步加快,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爷爷,还没有到吗”
“快了。”老者转过身,背着手,一步一步向上走着。
招凝沉默片刻,又问,“招凝还不知道爷爷怎么称呼。”
“我姓秦。”他头也不回的说,忽而又奇怪地笑了声,“叫秦爷爷就行。”
秦爷爷并没有骗她,再走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便来到了一道崖下。
这崖有些陡峭,但崖上长着数棵藤条,还有延伸出的老树,看起来并不难爬。
她眼尖地看到崖壁离地十丈的位置,有一朵晶莹的小花,似乎是草药概集里记载过的一颗珍稀草药。
秦爷爷这时提醒她,“那边有只破损的药篮子,是你的吗”
招凝跟着看去,小步跑到一旁,药篮子已经压扁,碎成好几块,甚至已经辨认不出它本来的模样了。
但招凝辨识的清楚,起身摇摇头,“不是我的。”
“哦”秦爷爷又问,“那你对这里有印象吗”
招凝抬眸,又一次看向那朵晶莹的小花,“有有吧。”
若是进了深山,要采那朵珍稀草药,不慎踩空,跌落下来,侥幸不死,撞到脑袋,然后失了部分记忆,也许有可能的。
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依旧没有触碰到任何肿块或者伤口。
“要在附近看看吗”
听到秦爷爷的声音,招凝转眸看他,见他眸色平静,心中挣扎了片刻,招凝摇摇头,“不了。”
秦爷爷转身,“那便下山吧。”
“好。”
费劲而来,匆匆而去。
招凝看着他背影,又转头看向那疑似自己坠崖的位置,双唇抿了抿,低下头跟在老人后面。
出山时,招凝注意到一条小道,似乎是往山外去的,她低眸转回,一言不发地跟着。
到了小院,日头已经半垂了。
“房间里有药书,还有些话本,若是无聊,便看看。”老人对她说,“想吃鱼吗”
招凝抬眸看他。
见老人笑了笑,“也只能吃鱼,家里只有鱼。糖醋还是红烧”
“都可。”招凝含糊道。
“好。”他却应了一声,转而向厨房去。
招凝几步跟着,“我帮您。”
老人没拦她,只把她打发到灶台后看火。
招凝看着老人从院后的大缸中捞出两条大鱼,那鱼儿出水时挣扎的厉害,但很快就不动了,宰鱼,净鱼,动作很慢,却也没有过分生疏。
直至厨房一阵忙活后,今夜的晚饭,糖醋鱼,红烧鱼,加早上的小菜。
招凝直至坐在石桌旁,端着碗,都还带着愕然。
就听老人说着,“多吃点。”
招凝没有再多说,只应了一声“好”。
她一口鱼肉,一口饭,不见多动,滋味好不好吃,招凝吃不出来,她没有吃过其他人烧得这两样菜。
晚饭比早饭还沉默许多,吃完,日头便已经完全落下了。
招凝洗了碗碟,看老人在厨房里收拾。
弄好,招凝便回了房,房门阖上,她坐在桌前,看着未点燃的油灯。
等到光线完全褪去,招凝在昏暗的室内已经看不到油灯了,她才缓缓抬起头,小心走到门边,倾耳听了听,没有声响,微微拉开窗户,却见那边灯火依旧是明的,她咬咬唇,躲在窗后,有些迟疑又有些焦躁。
就在这时,余光中却见光线暗了,她略惊喜,再看去,果然对面的灯火已经熄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招凝循着白日里注意的方位,摸到房间后侧的窗户,刚推开窗,正要出去,却迟疑了片刻。
她回头看了看,又在身上摸了摸,从袖袋中翻出一个长生结。
招凝不知自己袖袋里何时有了此物,长生结上做点缀的玉扣温润晶莹,似是不菲之物。
她又在身上找了找,确认身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便转身将长生结放到油灯旁。
做完这些,这才回到后窗,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又小心翼翼翻过篱笆,向下午回来的那条岔路跑去。
招凝不知道,她刚离开小院,她房间里忽而晕开星点银光。
老人的身影从银光中浮现,并没有去看空无一人的床铺,而是走到桌前坐下,胳膊半撑着桌面,一指灵光点亮油灯,拿起她留下的长生结,借着油灯细细打量着。
奔走许久,招凝在接近五更天的时候才看到一座小镇,镇子大门紧紧闭合着,她抬眸看着,镇头火把映着的石字。
“永宁。”
确实是永宁县城,可是招凝却没有喜悦,她甚至掀起了几分惊惧,这不是记忆里的镇头。
她记得当时镇头在几大帮派的混战中波及了几次,镇头两个大字缺“丶”少边,而眼前这个陈旧的镇头却是完整的,没有丝毫修复的痕迹,甚至像挂在上面有数十年了。
一瞬间,心口剧烈的跳动中,不知是接近一天一夜未睡,还是巨大的惶恐笼罩着。
招凝一直缩在镇口,直到接近卯时,镇外有驴车托着木柴来,许是常年送木柴,老驴都知道了路,赶驴的老头耷拉着脑袋打着瞌睡。
驴车停了,老头打着哈切,“怎么今天早了些。”
他揉了揉眼,转而就看到镇头一个小姑娘眼睛通红的盯着他。
老头一激灵,“哪来的小丫头,怎么大清早地缩在这里。”
招凝撑着墙壁站起来,问道,“老伯,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永宁县城啊。”老头疑惑地指了指门楼,“你不认字啊。”
“是南靖国南郡永宁县城吗”招凝又问。
老头皱着眉收了收脖子,手上不自觉抓紧了驴绳,“你这丫头在说些什么,南靖国七、八十年前就已经灭了,现在是武靖国。”
“七七八十年前灭国”
招凝一时间惊惧至极,她用尽所有力气,才使得自己不要颤抖,又问,“那青云帮、八大帮那些帮派呢”
老头也跟着紧张了,甚至驱赶着驴车向后推了推,“你你到底是人是鬼现在哪有什么青云帮,什么八大帮,那些百年就覆灭了”
招凝嘴唇翕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自己记忆里的地界都是一百年的事,她甚至都没有办法理解一百年这个时间概念了。
“你你是不是失心疯了”老头抽了一根木柴护在身前。
招凝抿嘴,低声说了句“抱歉”。
转而半撑着贴着城楼远离那惊慌的老头,但大抵是缩了太久,腿脚有些发麻,走出几步便踉跄险些软倒,转而惊得老头提起木柴舞了舞。
招凝没有看他,强忍着酸麻离开了镇头。
但她没有走远,只是藏在数十丈外的一个大树后。
招凝沿着大树滑下。
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她不明白自己经历了什么,为何一觉醒来不在青云帮,救下她的秦爷爷良善却又透着古怪,好不容易到熟悉的地界,却转眼得知她记忆里的永宁县城已经是百年前的永宁县城了
这是什么
黄粱一梦,百年惊醒吗
招凝缩着腿脚,脸埋进手掌里。
她疲倦极了,可是这一遭经历一直刺激着她的意识。
直至日头初升,不远处的镇头,人头攒动,喧嚣极了。
招凝半躲在树后,她探头去看,附近的村民带着自家的物件进城售卖,还有人赶着早上的集市。
百年后,连南郡的方言语调都有些变了,带着靠近武鸣国那边的咬字感。
理智不断告诉她,确实都变了,一瞬间,招凝连进永宁县城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又跌坐回原地,靠着大树,抬眸看树荫交织遮掩却还露出的小块天空。
很久,直至早晨入城的高峰过了,镇头的声音小了不少。
在理智与情绪中挣扎的招凝缩着身子,终于抵不住一天一夜多的无眠和奔走,陷入了沉睡。
身形不自觉滑下的一瞬间,银光在她旁侧晕开,她倒在一人怀里。
第二日清晨。
招凝醒了。
曦光从窗缝间洒进来,一醒,便察觉到古怪,她怎么在一间陌生的房间,而不在青云帮。
还有两日就要进山了。
这几天她一直在缩在青云帮药童小童翻看着药书,几乎没有出去过。
一丝红薯的甜香也跟着钻了进来,招凝迟疑了些久,走到窗边,透着缝隙查看了一眼。
院中有老者正端着一盆烤红薯放在石桌上。
甫一放下,便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姑娘鼻子尖,闻到香了吧。快出来吃饭了,我去再端些粥来。”
招凝微微僵住,一瞬间有被抓住偷窥的惊愕,也有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的尴尬。
半盏茶后,招凝推开门,看了一圈小院,又回眸看了眼房间,确定这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人、陌生地方以及陌生的善意。
她局促地站在原地,看着老人端着两碗粥出来。
犹豫片刻,还是问道,“爷爷,我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老者动作一顿,转而又自然地放下碗。
笑道,“你当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老头子捡到你的时候,你正昏迷着呢。”
招凝疑问,“捡到我不在青云帮吗”
“当然。”他指了指对面,“快来,肚子叫了哦。”
招凝有些尴尬,又确认这么远的距离不可能听到的,这才低着头走了过来。
老者又问,“你昏迷前在哪”
招凝端着碗,心里泛着些许紧张,但硬生生藏了起来,让自己表面看着冷静极了。
“在青云帮,再过两天就要进山了,我应该不会出帮的。”
言下之意还是不肯相信自己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
“嗯。”老者应了一声,又低声呢喃了句,“只回转了一天。”
这让招凝抓着碗的手紧了紧,不懂他再说什么。
便又听他说,“想去看看我捡到你的地方吗”
“好。”
一顿饭吃完,两人出门了,老者慢慢背手走在前面,招凝落了两步跟着。
见老者在进山的岔路拐出了山,心中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一路走的缓慢,快两个时辰,招凝看到县城城楼的影子,意外的,她感觉到一丝熟悉。
到了城楼下,她看着“永宁”二字,一瞬间惊惧密密麻麻地爬在心底,这“永宁”非彼“永宁”。
就在这时,老者忽而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就在那里捡到的。”
惊惧之后便是古怪,她走过去看了一圈,并未看到特别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昏迷在这,又又为什么会被老者捡到那么远的山中小屋里。
“在想什么”老者走过来。
招凝连忙摇头,“没什么。”
“那去城里走走,买些吃食。”他说着就往县城里去,走出几步,又回头看招凝。
招凝这才跟上。
已经是晌午了,县城街道上人不多,街边的小贩也带着倦意打量过路人。
招凝看着城中的建筑和规划,与她记忆里的相差无几,但偏生,又透着一股老旧感,至少比她记忆里的永宁县城陈旧了不少。
街边小贩的吆喝声,腔调也不似之前,路上行人偶尔说的几句官话,似乎也变化了口音。
她见老人当真不过买了一些吃食,临走到街尾看见一做糖人的小贩。
老人转头看她,“小姑娘吃糖人吗”
招凝闻见甜滋滋的气味,刺激着味蕾,但她还是摇摇头。
“谢谢爷爷。”这不止在谢老人买糖人的提议,更是谢他救了自己,“我想回家去。”
“回家回青云帮”
招凝沉默,她知道回去肯定要挨打,而且她也不得回去,这永宁县都和记忆里有出入了。
但她坚持着,摸了摸袖袋,发现什么都没有摸到,又道,“等我有银钱了,便一定回来谢您。”
说着朝老者不甚熟练叉手礼了礼身,便快速转身奔走进小巷中消失不见。
老者看了许久,缓慢转身,依旧问小贩糖人如何卖。
招凝粗略地走过永宁县城,心中惊疑不定,这里处处都告诉她这里就是永宁县城,但又不是记忆里的永宁县城。
在县城踟躇许久,招凝还是循着记忆里往青云帮的路线往那里去,倒不是真的要回去,而是她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越往青云山走,越是荒凉,走到青云帮庄子门口,眼前破败的建筑让招凝僵在了原地。
大门一半地斜倚着,一半倒在地上,已经腐化成块了。
走近两步,院里杂草已有一人高,房梁上处处结着蛛网,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她并不在意这些破败,往药童小楼去,小楼院子荒芜地更加厉害,二楼完全坍塌,一楼跟着倾斜了大半,招凝站在之前住的房间前,人已经不能进了,但勉强能从窗口看见房间地上见着经年泛黑的血迹。
一夜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像一梦百年。
她茫然地站在小楼台阶上,又坐下,看着一圈破败,寻不到答案。
消沉了许久,她又重新站起,不知道往哪里去,便往南去。
一直走到深夜,寻到一处破庙,藏进石像后小憩。
闭目不久便是深眠。
银光悄无声息地浮荡开,老迈的手将她托进怀里,转而消失不见。
又一日。
招凝在陌生的房间醒来,天色也才微亮,门外陌生的老人喊她吃饭,她踟躇间却抗不过饥饿,还是应了。
她问,“爷爷如何称呼”
老者说,“我姓秦。”
她问,“我好像不该在这里。”
“嗯。”老者含笑着熟稔回道,“是爷爷捡来的。”
她又问,“我可以去捡来的地方看看吗,我不记的了。”
老者说,“好。”
一顿饭结束,临出门,老者给她递来一根糖人,被油纸包得好好的。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以致于招凝还没有反应过来,糖人已经在手上了。
老者往外走,招凝小步跟着,看着手里糖人看了许久,才小心舔了一口,比想象的甜很多。
走了很远,到了一条瀑布边,瀑布不高,流水清澈,水汽晕在面上,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凉和舒爽。
老者说,“你是从上面冲下来的。”
招凝瞧着那高度,惊讶自己命大,又有些怀疑。
就见他走到瀑布边踩着河石,似要往瀑布帘后一处隐藏的山洞去。
“爷爷小心些。”
招凝几步走过去,老人家却是伸手,“来,带你看看有趣的地方。”
她指尖动了动,没有伸手,老者却是抓住她手臂,紧接着身形一动,便进了瀑布后的山洞,许是进入的角度过于刁钻,身上竟然没有半分湿意。
心底泛着些许不解、惊惧,可再一转眼,就被洞中光怪陆离的景象拉去了视线。
这是一处溶洞,天然形成了很多石笋,乳白的石钟乳堆积在地上,地面上又铺开古怪又晶莹的细沙,光华在细沙上晕开,映照洞中五光十色。
再往深里去,隐隐有些光点在浮动。
招凝看着老人往里走,她小步跟上,近了,这才发现是成群的萤火,它们舞动在周身却又不靠近,只有她伸手去触碰时,才会有一只萤虫乖巧地停在她指尖。
直至最深处,洞穴又开阔了三分,只见绿盈的青苔铺满洞,成群的萤火闪烁着,洞穴中央一颗小树泛着毫光,三颗果子坠在上面,小而饱满。
老人走过去,伸手摘了一颗,转而递给她。
又自己摘了一颗,随手擦了擦,便随口咬了去。
“诶”招凝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吞了进去,还示意招凝尝一尝。
招凝是回到小院房间才尝得果子,清甜可口,咬下一口,又觉得心身疲惫一扫而空。
入了夜,招凝倚在床头,看着窗缝间钻进来的月色,好似接近月圆了。
她又爬到床尾,借着缝隙往屋那头看,灯火不知道何时灭了。
犹豫了很久,不知不觉靠着床柱便闭上了眼。
不久,窗户无声阖上,床前拂开银辉,比月光还要皎洁,银辉中走出的老人看了她一眼,难得笑了笑。
转而将她扶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又掖了掖。
这才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半个时辰后,床上的人睁开眼,眼中却没有丝毫刚醒来时的朦胧,好像从未睡着一般。
她眼里聚着惊疑、不解和犹豫。
好半晌,她赤着脚下地,走到房间另一端的小书房,借着昏暗的光线,她在纸上写着。
“你好像在这里醒来了好几次。但你醒来应该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屋子的爷爷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是第几天,姑且当作第一日吧,爷爷给你了一块糖人,还带你去看了瀑中洞天奇景,洞里有奇异的果子,甜甜的。”
写完这些,她缓缓吹干了墨迹,小心翼翼地叠起塞进袖袋里。
招凝回到床上躺下,看着陈旧的床幔,又缓缓闭上了眼。
又一日清晨。
招凝从床上起来,一瞬缩了缩脚,陌生的环境让她迟疑不定。
她听见外面有声响,却没有去看,等声响远了,她径直推开后窗,翻了出去。
招凝奔走在山林间,她惊惧极了,前一晚刚从山里回来,青云帮的人拖着两个药童进了刑罚堂,所有药童都被推进去看。
管事眼睛瞪得像是铜铃,舞着鞭子斥责道,“好啊,你们这些小鬼,敢私藏药材拿出去卖了啊”
所有的药童都缩了缩脖子,听他咆哮着,“你们以为自己能耐了,想攒银钱了,可以啊,帮里每月给你们不少银钱呢还敢拿药材去卖
别他娘的跟老子说,那是你们自己采的药,你们识药的本事是我们青云帮教的,采药的能力也是我们青云帮带的,有药材的地方也是我们青云帮占的,都是我青云帮的东西,偷卖药材,就是他娘的背离帮派”
他说着就拎起两个小荷包,一展开,里面几块文钱砸在两个药童身上。
“给老子打”
“不,不要啊,我们不敢了”
但没有人听他们的哭嚎,只有“啪啪啪”不绝地鞭打声。
很快,两个药童的声音小了,他们身上泛起糜烂的肉泥血色。
不出半盏茶的时间,两药童当场没了气息。
“看到没。”管事指着两个死去的药童,“这就是下场。”
招凝拼命的跑着,她不知道一觉醒来,陌生的地方,是不是被管事带去的,但昨夜的血腥让她惊恐难安。
昨夜似乎下了一场暴雨,山路泥泞极了。
她奔走中脚下一滑甩倒在地,衣袖中一张小纸团被摔了出来,招凝爬起来,抓起那半边已经浸湿的纸团奔走进山林中。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至她失了全部的力气,她才停下,在一处树下滑坐。
感觉到掌心攥着东西,她缓慢展开。
却见上面大片字样被晕糊了。
只留下几段依稀能辨认的字迹。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
“这是第十天,爷爷带我找捡我地方,我们穿过了一道漆黑的山中窄道,许久才看到前方光明,踏入光明的一刹那,遍览山林,天地辽阔。”
“”
“这是第二十四天,早饭后,我偷偷跑了,但我看到了留下的字迹,犹豫间,我还是回去了,爷爷看见我,冲我笑了笑,说正巧晚饭好了。”
“”
“我不知道这是第多少天了,但我知道,我的记忆又倒退了很多,因为身高变矮了三寸,已经够不上第八日在墙上画得标记了。”
“”
“好像过去了一季,院中的红树不再落叶了,院外的山花都绽放了,爷爷说,那棵红树叫桑明,最好看的桑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会铺满红霞,落满星光。”
“要是找不到路,就回家吧 。”
“家在桑明叶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