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行宫使馆离皇亲朝臣的居所还要远些,平日里若有人往这边来,便是极为惹眼的。
傅瑶光此前也没来过使馆这边,今日亲自来走这一趟,才知道这边的偏远。
先前她还设想过,谢瞻若想和卫国私下达成什么协议,至少前世的这个时候便应该是有所动作的,但夜宴那日他离间卫国使臣的计策失算,这几日他便是有心想做什么,只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往使馆这边来。
见谢瞻走在她身侧稍靠后的位置,傅瑶光微一侧身,状若无意地问谢瞻道:
“谢瞻,你之前来过这边吗?”
“整个太成行宫内我都没见过桂花,这边竟然栽了这么多。”
她只稍稍偏朝向谢瞻,他便微微倾下身,专注而温和地听她问话,待她问罢,谢瞻微微摇头,温声道:
“并未来过,到行宫之后,若不是陛下和公主传召,臣很少出宫门。”
谢瞻言罢,另一边晏朝淡然出声:
“晋王殿下慎言,自到行宫之后,安华公主可还从未传召过什么人,晋王说公主传召,可有文书?”
“晏大人说的是,此前本王只是陪同公主跑马游园,但若论起,公主确是未曾下过亲旨传召,是本王言辞不够严谨。”
谢瞻望着前面的路,复又笑道:“若非要有个说法,大抵是本王同公主有缘,偌大行宫望不见边际,却总能碰巧遇见。”
同晏朝的这几次遇见,他言辞间惯是这幅冷硬态度,她已有些见怪不怪。
但在傅瑶光印象中,谢瞻是鲜少说话这般夹枪带棒的,她有些意外,侧头朝谢瞻瞧了瞧,正对上他一双温和含笑的眼眸,她没再言语。
晏朝方才那话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身为公主,会见外男的确是要以亲旨文书传召约见的,只是往日里谢瞻本就住在宫中,她又得父皇偏爱,鲜少有人会以这事来做文章。
毕竟若说她行事不合规矩,此刻她跟着这些人见各国的使臣,这是更加不合规矩的,更不用说以往父皇为她破的那些先例了。
傅瑶光不是恃宠而骄的人,她清楚地知道,父皇对她的疼爱是有限度的。
但只要不触碰到底线,她便永远可以做大乾的安华公主。
实则这么多年,她也只对谢瞻一人有执念,前世宁可舍去一切都要选他做自己的驸马,可便是这样自作主张,父皇在大怒一场后最终仍是准了。
一想到这些,傅瑶光心头更加坚定。
前世种种,绝不会再发生了。
桂树枝条在石板小径投下疏疏散散的照影,风微微动,树影也微微地乱。
行宫使馆之外,另外几位质子也已然到了,见到傅瑶光纷纷过来见礼,一番礼罢,宫道另一边,傅瑶光的四皇兄傅琰最后一个到。
一行人中,若论齿序,傅琰是傅瑶光的兄长,但这会这些人都是在京都长大的,众人心知肚明,若说谁在皇帝陛下面前最为得脸,显然还是傅瑶光,傅琰虽是皇子,可实是算不得如何受重视。
今日这一出,本就是因卫国使臣而起,自然也是要先去卫国的临时使馆。
这边早已通传过,卫国的大皇子这次亲自率领使团前来,这会已经等候有一会了。
卫国的本朝的成年皇子,大皇子是宫女所出,二皇子是皇后嫡出,被送来大乾为质十余年,封号为燕王,三皇子被乃是嫡次子,被立为太子,和在大乾京都为质的燕王乃一母同胞。
燕王虽然和谢瞻一样身为他国质子,可素来同谢瞻没甚交集,傅瑶光与这位燕王自然也算不得交好。
只是这会见燕王一进卫国使馆,便一副同率领使团的卫国大皇子韩庭极为亲近的模样,傅瑶光心头也有些好笑。
一个是生母位卑、自出生时便与皇位无缘的庶出皇兄;一个虽为嫡长,却被迫在他国京都为质、此生再无缘故土的皇弟。
于傅瑶光这般外人看来,此二人生于皇家,却是差不多的尴尬境遇,可在他二人各自的心里,只怕却是互相瞧不上的。
那边皇兄傅琰与卫国的这些人交谈,傅瑶光闲闲坐在一旁,一边品茶,一边留意着谢瞻。
谢瞻和燕王韩彰对坐,身旁正是卫国的大皇子韩庭。
皇帝派他们这些人来,便已是安抚,若仍心中不满,便视为不敬。
卫国的这些人也心知肚明,不管心中作何想,口中却是不敢说的。
“陛下天恩,我卫国上下自当承沐,绝不敢有半分疑怨。”
待傅琰等人将来意言明,卫国大皇子韩庭立时躬身笑道。
他坐于谢瞻身侧上首,谢恩起身的功夫,一抬眼便对上傅瑶光望过来的目光,立时便有些恍神。
寿宴当日,隔着高台垂帘,遥遥大殿之内,他压根没机会得见傅瑶光一面,这会乍见她朝自己的方向望过来,心头便有些说不出的痒。
原本行宫内传开的所谓皇帝要毒杀各国使臣的流言,这卫国的大皇子韩庭便没往心里去,他觉着皇帝根本没有里有做这等事,退一万步讲,便是皇帝当真有此意,被毒杀的也不会是他。
他心下轻松,这会便有些按捺不住性子。
他觉着挡在他和那貌美的公主之间的皇弟、同为卫国皇子的燕王韩彰此刻简直是碍眼无比。
他往左,韩彰便挡在自己的左边;他朝右,韩彰便恰好挡在他的右边。
正待起身,他身侧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那位晋王蓦地出声:
“特使大人在看什么?”
各国出使入京的使团中,带队之人皆有大乾天子派发的特使任命诏书,谢瞻这会唤韩庭大人实则也没错,只是韩庭听惯了唤他殿下的称谓,骤然听闻谢瞻称大人,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他也没应谢瞻的话,起身绕开身前的燕王,径直走到傅瑶光面前。
“小王入京前便想着,此行若能有幸见安华公主一面,这一趟跋山涉水便也值得了,却不曾想,公主竟能亲自来慰问小王,实是荣幸之至。”
韩庭对她连礼都未行,一番话说完犹未尽兴,直直望着傅瑶光,又道:
“使馆逼仄,公主可烦了?不知可有幸邀请公主同小王一起在园中走走?”
傅瑶光自幼生在宫中,从来只有她不愿守的礼,还从没有人在她面前这般失礼过。
她连恼都没觉着,甚至有些新奇。
倒不知卫国为何会派这样的人出使,韩庭这样的性子,卫国竟然也放心。
她朝韩庭微微一笑,“我不想去。”
韩庭下意识皱起眉头,复又缓下绷紧的面色,盯着傅瑶光道:
“那公主何时愿意?”
“韩庭,注意你自己的身份。”谢瞻起身站到傅瑶光身前。
他这一动,又将韩庭看向傅瑶光的视线遮住,韩庭心头火渐起,望着谢瞻的神情愈发不善。
“你又是个什么身份,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背对着韩庭坐着的燕王这会插言道:
“兄长慎言,这位晋王殿下可比弟弟要风光得多,陛下抬举,公主也对晋王青眼有加。”
这一番话无异于拱火,韩庭怒目望向谢瞻。
“你给本王让开。”
谢瞻不言,纹丝不动地挡在傅瑶光身前。
傅瑶光瞧得有趣,也不吭声,甚至还示意自己的皇兄傅琰,让他不要出声。
谢瞻有意拉拢卫国,且前世里,卫国也确是他的助力,她今日来便是不想错过谢瞻和这些使臣会面,不亲自来看看总觉着不大安心。
只是她没想到谢瞻竟会如此和卫国的使臣正面起冲突,哪怕是这位卫国的大皇子失礼在先,可傅琰都没说话,她也没说什么,谢瞻便这般不客气,在这些出使的使臣眼中,必然都是能上升到国与国之间的大事。
傅瑶光微微向后靠了靠,恰好越过谢瞻的背影,对上韩庭犹带怒意的眼。
她弯起唇,笑盈盈地回望了一眼。
谢瞻看不到,韩庭却看得分明。
瞬时,韩庭似是受到了什么激励一般,对着面前的谢瞻,说出的话愈发难听。
其他的卫国使臣都已经惊了,齐刷刷地跪成一片,一句话都不敢说,就怕受牵累。
谢瞻和韩庭纠缠之际,傅瑶光身侧传来一道略有些冷诮的话音。
“殿下,开心吗?”
“什么?”
傅瑶光半倚半坐,姿势舒展,手中还捧着盈润的瓷盏,望着谢瞻和韩庭,漫不经心地回问。
“臣问殿下,隔岸观火,可还开心?”
片刻后,傅瑶光回了神,她转而望向晏朝。
这会离得稍有些近,她甚至能看到晏朝眼下的小痣,他端坐另一侧,执盏垂目,一副万事皆不过心的漠然态度,若非这会傅瑶光身边只有他一人,她都以为方才是旁人同她说话。
可能这般态度对她说话的,除了这位晏大人,再无旁人了。
实则傅瑶光也有些不解,从来都只听闻,晏国公府的这位世子素有君子之风,虽冷僻寡言,可却也不是刻薄之人。
偏她每此遇见,听他一开口,便觉着堵心。
她朝晏朝举了举茶盏。
“自然开心,只是尚有些意犹未尽,晏大人可莫要扫兴。”
晏朝面色似是又沉了几分,“殿下开怀,是为了眼下这一幕而开怀,还是为了什么人而开怀?”
傅瑶光轻抿了口茶,望着谢瞻的方向,轻声道:
“自然是为了人。”
言罢,她顿了顿,心底玩性渐起,复又转向晏朝。
她弯唇浅笑,颊边绯色瞧着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眸光中却带着几分刻意的顽劣。
“若是晏大人有朝一日也能如此待我,我会更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