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生案
唐不言是宠臣吗?
满朝文武都不太确定,要知帝王心术难测。
想当初唐不言本是通天元年的状元,但因为陛下一句年级尚幼,恐有仲永之伤便降为探花。
父亲唐稷琢磨出不对劲来,直接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打包送去下州做了从六品下的小官,奈何本人属实出色,政绩鹤起,四年时间不到吏部直接提前任官,去做了御史台谏议大夫。
等终于回了洛阳,按着唐家明哲保身的处事风格,唐不言只要安安分分地做下去,迟早是入阁拜相的苗子,奈何这位小郎君实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当众出言规诫陛下宽宥群臣,少用酷吏,陛下三次降诏问罪,皆不悔改。
所以御史台谏议大夫的位子还未坐热,他就被贬官踢去扬州做了别驾。
结果人有本事在哪里都是挡不住的,两年时间得了一个唐无刑的美名,半月前又被陛下下旨召回,打破了中州别驾三年一任的循例。
只是这一次回来,他迟迟没有被任命,闲赋在家,如今又被卷入命案中,不少人都等着看唐家的笑话。
但谁也不能否认,这人在陛下心中是特殊的,毕竟只要能被陛下惦记着,都是天大的好事。
天色已黑,整个紫云楼都在夜色中沉默,唯有几处地方还点着亮堂的光,东苑便是其中一处。
明灯高悬,仆从林立,这个小院子短短一日被唐家布置成大户人家该有的样子。
“老大,真的不会被打吗?”夜色中,张一蹲在墙角,苦着脸问道。
沐钰儿趴在墙头,朝里面张望了一会儿,老实说道:“若是被抓了,可能不仅要被打,还会被人不小心打死。”
张一大惊:“那还去,别去了,快下来啊。”
沐钰儿却不再多说,一个纵身一丈高的深墙,蹲在墙上,不耐烦说道:“你快走,走远点,不然等会打起来我还要捞你,拖我后腿。”
张一呆呆仰头看着老大,又是受伤又是担心,揪着袖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沐钰儿啧了一声,如一只猫儿一般轻盈地打了一个滚,便顺势避开一波巡逻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躲到一处花坛后。
唐家作为关西六大家族之一,别说唐不言如今还只是嫌疑犯被暂时拘谨在紫云楼,便是送到牢房里也能过出红袖添香,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
沐钰儿白日里走马观花看了一眼已觉得此处富贵逼人,晚上定睛细看才发现大家贵处,华丽奢贵不过是最表面的一层,处处可见的精雕细琢才是他们不可言说的矜贵。
单是头顶的一盏灯笼,花纹细致,烛火亮堂,照得整个院子亮堂堂的,宵小贼子无处遁形。
沐钰儿去张望唐不言的屋子,这一看顿时爪麻,正中的屋子外,那个黑面昆仑奴正虎视眈眈地站着。
这个昆仑奴看着四肢粗壮,身形高大,却是一个十足十的内家高手。
屋内,人影幢幢,屋外,仆从瑾微正端着东西敲门。
沐钰儿把整个院子打量了一遍,在心中衡量片刻,最后朝这一处暗处行去。
唐不言还未学会吃饭便开始吃药,察觉到瑾微靠近,他视线还留在书中,只是左手已经面不改色地接过那碗漆黑的汤药。
“郎君早些休息。”瑾微调亮了案几上的花枝油灯,小声说道。
唐不言嗯了一声:“天冷,不必守着了,回去休息吧。”
“是。”瑾微行礼退下。
房门咯吱一声被关上,屋内再一次陷入安静之中,地龙烧得滚烫,屋子四角用的是鲛人灯,照得屋内亮堂。
唐不言把手中的书翻过一页,鸦黑眉眼突然微微蹙起,只见他手掌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雪白的脸颊泛出不正常的血色,雪白寝衣下的肩胛尖锐耸起,就像一只垂颈病弱的仙鹤。
中毒的后遗症简直就像一把钝刀时不时在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经,一下又一下缓慢地凌迟着。
他伸手狠狠掐着自己抽痛的太阳穴的位置,双眼紧闭,无声地抗拒着。
就在此时,只听到咚的一声。
唐不言下意识睁眼,就看到一小块□□荷叶包裹的白糖被扔到他面前。
“吃颗糖就不疼了。”屋内传来一阵气弱的声音。
唐不言揉着额头的指尖一顿,却并未抬头,只是垂眸盯着面前散开的白糖,小小一块,打了个滚,落在自己的书上。
他忍了忍,最后还是把这颗糖从书上拨下。
白糖滴溜溜地打了一个圈,麻溜地滚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啧。
“别叫别叫。”那声音像是明白他下一步要喊人的打算,连忙开口,“你不想知道我今日为什么来。”
“不想。”唐不言冷淡地放下手,随后声音微提,喊了一声,“奴儿。”
门口昆仑奴的声音顿时倒影在窗边。
“郎君。”昆仑奴的声音低沉而平直。
唐不言还未说话,一支小小的迎春花就被扔到他案前。
小小的一株迎春花可怜巴巴地揉成一团,在烛火的照耀下,焉哒哒地落在书上。
唐不言伸手把花拿了起来,脆弱的花软绵绵地倒在他手指上。
“郎君。”门口,昆仑奴不解地又喊了一声。
屋内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别冲动。”小猫叫的声音轻轻传来。
唐不言的指尖捻着花,随后轻笑一声,淡淡说道:“帮我打些热水来。”
“是。”昆仑奴也不多问,立刻去厨房烧水。
“我在这里。”东边的东边的一扇小窗发出咚咚两声,随后紧闭的窗户被人用蛮力拨开一点,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唐不言并未回头去看,只是盯着那株迎春花:“曲园假山上的花?”
“正是。”沐钰儿的声音透过细缝传了过来,“今日在梅园处的假山洞内又发现一具尸体。”
唐不言身形清瘦高挑,哪怕病弱,可跪坐的姿势也格外端正,头发被一根月白长带随意笼着,侧首凝视烛火时,露出半寸冰白的脸颊。
“就在您昏迷的那个凉亭附近。”沐钰儿特意强调着,琥珀色的瞳仁紧紧盯着烛火笼罩下的影子。
他的身形巍然不动,唯有指尖淡黄色的迎春花是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
雪不仅是他的肤色,更是他的性格,冷淡矜贵,令世人难窥其真实心境。
“是谁?”唐不言出声,镇定问道。
“同是扬州来的,梁坚的同乡,程行忠。”沐钰儿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飘忽不定。
唐不言不再说话,迎春花被他放在一处。
“此事与我无关,司直话已送到,便请回吧。”
沐钰儿对他过客拆桥的速度惊叹,不由挖苦道:“敢情别驾以为我三更半夜就这么惦记您,眼巴巴来找你说这事的。”
唐不言咳嗽一声,淡淡单击道:“总不会是来求人的。”
沐钰儿可耻地沉默了。
唐不言敏锐地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
他终于舍得动一下尊贵的脑袋,回头去看窗边缝隙处露出那双琥珀色的小猫儿眼。
小猫儿连忙挤进半个脑袋,扑闪着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