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左建国听女儿的话,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顾医生说:“左柚那丫头上次给我看了张单子,你们家谁生病了吗?”
左建国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个暑假,她拍了个照片给我,我看了下是胃癌晚期,活不久了。”
左建国一下就明白左柚为什么突然想转学?她是想去陪妈妈吧!
他彷佛一夜苍老,还是抱着渺茫的希望问顾医生:“没办法了吗?”
“没救了。”顾医生见左先生绝望的目光中饱含泪水,仅仅一瞬整个人变得颓丧不堪,“是您什么重要的人吗?”
左建国苦笑,“过段时间,我来拿报告。”
“好。”
顾医生不会想到,让左先生变得失魂落魄的那个人是他离婚十年之久的前妻,宋晚清。
左建国回到家,季晴一个劲吹耳旁风,想要个孩子。左建国看她看得心烦,走进走柚的房间,一坐就坐到了晚上。
房间里的布置是宋晚清一手操办的,家里其他地方被季晴暴发户的眼光装修得金光灿灿,唯独这间房间不允许她动,保留了下来。
按照公主的装修风格,房间主打浅蓝色,天花板上画着宋晚清找人特地设计的星空,白日里看不什么奇特的,夜里不开灯屋顶的星星会发光照亮整个房间,梦幻又清雅,是给左柚独有的星空!
他躺在左柚的床上,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滚滚滑落。
要走得也应该是他,怎么她就比他先走了呢?
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商人,哭得跟十岁的孩童一样,愧疚,自责,不舍各种情绪,全部借着眼泪发泄出来。
左柚和苏宸回到家,宋晚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左柚抱着她撒娇:“妈妈,你这两天都是早班吗?”
“是我早回来了,打扰了你们什么好事吗?”
左柚:“”抱歉了,打扰了,她不该自讨无趣的。
宋晚晴问他们:“你们两晚自习以后不上的话,我给你们两做饭。”
左柚疑惑,她解释:“这段时间太累了,我和医院里请了一段时间假。”
左柚逃难地跑回到房间,又严重了是吗?
她忍住眼泪,仰着头不让泪水流下来。
苏宸:“我们不上晚自习。”
宋晚清:“好。”
苏宸:“会不会太累。”
宋晚清:“做顿饭的力气还是有的。”
苏宸敲了左柚的门,左柚抹掉眼角的泪水,背对着门口,“进。”
他站在门口,轻声问:“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左柚咬住嘴唇,掐住大腿上的肉,“苏宸,你陪我看电影,好不好?”
“好,你想看什么?”
“我还没想好,想到了我微信发给你。”左柚坚持不下去了,说出来得话带着颤音。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没让苏宸看出什么不对劲。实际上她颤抖的肩膀,蜷缩在椅子上的背影,镜子里的倒影,都在说明她的演技有多么的拙劣。苏宸看在眼里,不愿戳破她心底的防线。
苏宸找到投影仪,准备了两张垫子,一条毯子,小姑娘喜欢吃的蕃茄味薯片,等待着手机屏幕的亮起。
左柚:【城市之光】
苏宸:【过来】
左柚抹掉眼泪,眼眶水滋润过亮亮的,扑闪的大眼睛透着可怜无助,纤细的身体在宽大的校服里显得瘦小,彷佛随时被风吹走。苏宸看得揪心,坐在地上张开臂膀,左柚一股脑地钻进他的怀里。
她好怕,哪天早上醒来,她就没有妈妈了,心慌地想要急需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直到鼻尖闻到苏宸身上的柠檬香,她好不容易平缓了情绪,心头的辛酸漫布眼眶,酸胀感一阵阵刺激她的泪腺,逼迫她流下眼泪。
她怕眼泪流到苏宸身上,怕苏宸问她哭的原因,松手脱离他的怀抱,“看电影吧。”
苏宸关掉房里的灯,左柚眼里的泪如泉涌,静静流淌,干了哭,哭了干,她不知道她哭了多久,眼泪在她脸上划过的轨迹成了固定的泪痕。
幽暗的房间,白色墙壁上闪动着黑白的画幕一幕幕播放。
卓别林是经典的喜剧大师,滑稽的动作,夸张的流浪汉形象,没有带给她欢笑,本该是欢声笑语的房间,此时静悄悄的。
空间里传来缓缓的英文声,没有人的心思在墙壁上面。
苏宸的目光一直落在抱紧双腿,靠在床边的左柚身上,她压抑地哭声,流无止尽的泪水比在他身上划一刀还痛!他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想好好抱住她。
小姑娘乖得让人心疼,委屈只敢藏在心里,哭都不敢大声哭,只能借着电影,找到一个可以哭得正当的理由。连哭都要找理由哭的她,远远没有表面看上去得那么坚强。
115分钟的电影,结束的时候她淡淡地说:“挺好看的。”
苏宸轻声说:“喜剧的本质是悲剧。”
“是呀,你说卓别林最后为什么会选择离开,而不是和卖花女在一起呢。”左柚看过这部电影很多次,没有一次理解过,今晚,用另一种心境去看,她好像体会到了,“可惜啊,卖花女没有上帝视角,看不到流浪汉为她做的一切,如果知道,会伸手挽留吧,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苏宸淡然得笑:“可能吧。”
他中途断掉一截,后面的情节看得懵里懵懂,不好做评价。没想过她竟然会喜欢黑白片这样的老片子,要不是知道小姑娘心情不好,他会看睡着。左柚没有了声音,一动不动地盯着白色的墙壁,眼里失去焦距,跟提线木偶一样。
苏宸把毯子披在她肩上,“还看吗?”
左柚面目表情地说:“看。”
“想看什么?”
“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
苏宸拿下桌上的电脑,放在腿上找资源。
又是黑白片,小姑娘是真心在难为他,还是按下空格键,陪她一起看。
苏宸忍着困意,一直留意左柚的情况。看完这部,他们又看了《小城之春》,《一江春水向东流》,清一色的黑白片,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看下去的。
他看得视觉疲劳,眼睛里出现叠影,分不清人与人的区别了。看久了,眼里只剩下黑与白,他感觉自己快成色盲,辨别不出颜色了。
幸亏后面两部是中文,地道的中国话带给他熟悉的感觉。
他好熬一点,中途败给困意,眼皮子上下打架,眯了一会儿。
一晚上,连看4部,他遭遇人生中的滑铁卢,一部都没看明白。
以后再和她看电影,是逃不过黑白片带给他的阴影了。
他醒来,电影在放片尾曲。左柚靠在床边已经睡着了。
苏宸松了口气,墙壁上自动跳到《一江春水向东流下》的开头,他赶紧断开蓝牙,切断画面。
苏宸抱起左柚送她回房,烫了条热毛巾,擦掉了她眼角的泪水和脸上的泪痕。
宋晚清裹着披肩,放轻步伐,问苏宸:“她,怎么了?”
“心情不好。”
两个孩子在一个房间待久了,她难免多想,“你们年纪轻,控制点。”
苏宸:“”
宋晚清担心的和他不在一个点上,苏宸感觉左柚应该知道点什么,“宋阿姨,你说有没有可能柚柚知道你生病了?”
宋晚清平静地说:“可能,谁知道呢,就算大家都知道,没人提出来,那就当不知道,跟以前一样过日子。”
“活着的尽头是死亡,阿姨当护士的这么多年,早就看淡生死,我不想最后的日子是在医院度过,靠着药物延续那没多久的生命,与其这样的痛苦,我还不如多给你们做两顿饭。”
“我这一生,过得很满足。在平淡中死亡,对我来说,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宋晚清活得通透,雷厉风行了一辈子,没人能改变她做的决定。
她理性地对待世间所有事,唯一的感性给了左柚,她唯一宠爱的女儿。
苏宸说:“您不担心柚柚吗?”
“担心啊!但时间会冲淡一切,抚平她身上所有的伤痕,时间不行,不是还有你?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话说得坦然,她还是会担心。彷佛是天下母亲的通病,对儿女操不完的心。在他们眼里,孩子无论成长成什么样子,永远都是孩子。
宋晚清催促道:“早点睡,陪她折腾那么久,你也累了。”
苏宸把垫子和毯子叠好放回衣柜,地上没开封的薯片放到了书桌上。
房间恢复原样,变得干净整洁。
他,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产生的困意,隐约能听到女人对他歇斯底里地喊:“忠良。”
他惊恐地睁眼,彻夜难眠。每当入睡,耳边总会传来各种电影里的名字,频频做噩梦。清醒时看不明白的电影,睡着后一个劲往梦里钻。
于是,手机里放起音乐。
“iseeyoustanding,honey
withhisarmsaroundyourbody
laughingbutthejoke’snotfunnyatall
”
单曲循环了一夜。
天微微亮,苏宸起来做早饭,煮粥,下楼买包子和豆浆。宋晚清起床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苏宸做好了本该她做得一切,宋晚清在厨房里没看到苏宸,推开他的房门也没人,听到阳台那边传来声音,走过去看到他正在晾衣服。
她柔和地说:“你阿姨我还做得动。”
苏宸不在意,“饭好了,尝尝我手艺怎么样?”
宋晚清无力地笑,自知病态明显,撇开全身没力气,偶尔腹部的痛麻痹神经,身体动弹不得,走起路来,也比平常慢了许多。
镜子里的她,皮肤松弛,苍白无力,有了40岁女人该有的姿态。岁月无情,眼角纹爬上眉梢,脖子里的颈纹一天比一天多。
她老了,真的老了。
左柚是被宋晚清拉起床的,眼睛红肿的跟兔子一样,她“啊”了两声,眼睛好涩。换好衣服,拿了一副黑色大框眼镜带在脸上,企图遮住脸上的惨样,瞧见挂在椅背上的校服,带它一起出门了。
宋晚清“啧”:“难得看你穿得像个学生。”
左柚:“”
苏宸望过去,左柚穿着蓝白的水手服,黑色短袜,那双妖艳的眼睛,用眼镜难以遮挡,压不住她的抚媚,把一套清纯的衣服穿得那么可人。通红的眼睛透着楚楚可怜,不经意间咬下唇的动作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宁可她穿得一如往日的暴露,也不想让她清纯无害的一面被更多人窥视。
左柚不爱喝粥,拿起桌子上的包子咬了两口,“粥有那么好喝吗?”
宋晚清眯着眼:“呦,想喝?你不是和你嘴里的包子天天过日子?”
“谁说我想喝了?”左柚不承认,埋头啃包子。
苏宸替她盛了一碗,“给个面子,喝点,我煮得粥。”
左柚娇气地朝妈妈显摆,眼里带着挑衅“不是我要喝的,是苏宸求他喝的。”
宋晚清:“”她看得一愣一愣的,苏宸是把左柚当女儿养了吧!吃饭还带哄得吃。
苏宸把肉松撒在粥的上边,黄黄蓬松的细条遇水软成一团,她挑三拣四的性子又发作了。
宋晚清不惯着她:“喝不完,不许走。”
左柚求救地看苏宸,宋晚清接着说:“别看苏宸,他也救不了你。”
左柚:“”
她没嚼硬吞进去,挣扎的小表情是吃得有多难熬就有多难熬。
苏宸偷看宋晚清想帮她说话,宋晚清瞪了他一眼,他低下头老实地吃饭。
左柚小心咬了两口尝尝,发现味道不错,又吃了两口,味道是真不错。
一顿饭被她吃出调色盘,宋晚清也没说她什么。左柚胃不好,喝粥养胃,能逼着喝一口算一口。
左柚不知道妈妈的良苦用心,小口小口喝下来,碗里的粥见底了。
苏宸温柔浅笑,“看来,我手艺不错。”
“nice。”她由衷地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