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1章
【娱乐至死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娱乐本身，而在于人们日渐失去对社会事务进行严肃思考和理智判断的能力，在于轻佻的文化环境养成了既无知且无畏的理性文盲而不自知】
忙碌的化妆间，所有人都在紧张的准备着，有人喋喋不休的抱怨衣服不好看，有人吐槽妆容体现不出自己的美感，化妆师像是奔赴战场，冲锋陷阵努力满足她人的要求。
只有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在这片忙碌中显得格格不入。
温柠拾笔，压下刚穿越过来时纷乱复杂的思绪，边整理着脑海里的记忆，边用一手漂亮的正楷写下一段文字。
【一切公众话语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教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毫无怨言，甚至无声无息，其结果是我们成为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
字体刚开始有些凌乱，越写下去笔锋渐渐凌厉，颇有从正楷转为狂草之势。
温柠怔怔地看着这几行字，似是找着了头绪，一笔一划端正地写：
【无法察觉谎言的社会是没有自由的】
【我们将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
“温柠，温柠！该你上场了！”有工作人员大声喊着温柠的名字，焦急寻找着她。
这两个名字似是唤起了化妆间里其他明星的回忆，有的面露不屑，有的很是鄙夷，有的人更是道：“这档节目竟然有温柠？那么糊的咖凭什么上这儿啊，团队都被她拖累的解散了，真是扫兴，节目一下子就没了档次!”
温柠充耳不闻，固执地划上一个“——”号，再无比郑重地写上《娱乐至死》四个大字。她站起了身，有些可惜地想：她还没看完这本书就穿越过来了。
她穿着臃肿的小丑服，戴着一个小丑面具，慢腾腾地走到工作人员那儿。
工作人员知道温柠的妆容，当即认出了温柠，拽着她的手立刻往舞台奔，边跑边埋怨道：“不是让你提早做好准备吗，怎么出来的这么慢，再迟下去录制就要接不上了，这是现场直播，可不是录播！”
温柠被拽着走，无动于衷，还能分出点心思想录制完节目要怎么办，要不要官宣一下退圈，这幅身体的原主昨天跟公司没有续约，现在的她是自由身了。
不用被公司压榨奴役，还可以不用混娱乐圈，更是一下子年轻了10岁，温柠忽然觉穿越过来也不赖，这大好灿烂的春光等着她去享受。
重活一世，温柠只感觉：活着，真好。
温柠登台前，工作人员犹豫了下，喊住了她，“温柠，我曾经是你的粉丝，你的歌声很好听，听你唱歌总感觉很舒服宁静。”
温柠侧过身子，看了他一眼，小丑面具下的脸被遮得严严实实。
工作人员叹气：“其实不怪你，你说的没错，偶像也是人，为什么不能谈恋爱呢，我是支持你的。”
温柠扯了扯嘴角，绽放出了穿越过来后的第一个笑容，轻声说：“谢谢你。”
哪怕这抹笑容被面具遮得严严实实。
温柠，这幅身体原来的主人，15岁去当练习生，18岁以团队“粉色限定”名义正式出道，一出道便全团爆红。
在20岁巅峰时期，因“出言不逊”、“偶像失格”等被打落神坛，连累团队走向下坡路，一年后团队更是迅速解散，从此自暴自弃，言行更是脱了缰的野马，越发出格。
伴随着大胆发言，各种黑料全都赖上了她。说出的话被恶意曲解、参加的活动被恶意剪辑，没做过的事也要安个莫须有的罪名……营销号的恶意无孔不入，肆意猜测着她的人品。
本来已经凉的查无此人，只有每年评“最烂艺人”时才拉出来鞭尸一回，公司五年一次的续约眼看也谈不上，没想到上个月难得有一点热度，起因在于她在腾博上发了句话：
“女人有钱为什么不能养自己喜欢的男人呢？”
这句话出乎意料得到了一些人的赞同，公司看到了丝希望，便替她谈到《我猜你是谁》这档唱歌竞技类综艺节目。
它跟上一世的一档节目很像，都是让歌手蒙面唱歌然后猜歌手是谁。
公司，包括是温柠本人，都把这档节目当做翻身战去打，仿佛这一生的命运都寄托在了小小的节目里，能红那是命中注定，不能红就是命里无缘。
可惜温柠选的歌不对，选择了团队里的成名曲，第一轮就被人猜到是谁，刷了下来。
此时录制的这一场有温柠的谢幕曲。
《我猜你是谁》的判断官在确定歌手身份后，不会立刻公开，而是会放在下一场公开，算是给观众留一个不算悬念的悬念，也给参加的歌手留一个不甚体面的体面。
公开时不会要求换装，在唱歌的途中摘下面具就行。
温柠转过身子，踏入舞台，心想其实这幅身体的原主也不是一事无成，好歹死前终究有粉丝挂念着。
只是这档节目带给原主的压力太大，最关键的续约也吹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后台化妆间。
她刚穿过来时，看到的就是镜子里那张病态苍白的精致美人脸，虽然黑眼圈很浅，但唇色发青，一看就很久没休息好了。
可惜了。
看到个年轻鲜活的肉体消失在自己面前，总会有些感叹的。
舞台上的灯光骤然变暗。
温柠站在记忆里的彩排位置上，好几年没登台，心底里窜出一缕兴奋的情绪，让她裹在小丑服里的肌肤冒出了阵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神情有些恍惚，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上一世，她也退圈将近五年了。
她握了握手中的麦克风，忽然道：“奏乐老师，请等一下，我想自弹自唱一首歌。”
台上的主持人眉头狠狠拧起，什么意思，临时改歌？
耳麦里传来总台负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这是哪个艺人，破坏直播的规矩，以后台里出的节目都不邀请她过来！我要封杀她，全行业通报！”
主持人神色不变，淡定地朝现场执行导演打了个手势——继续录制下去。
这是现场直播，延误只有五分钟，顶多让他们把错了的广告词收回重新说，可做不到改变一位歌手的意志。
让这位歌手退出？
显然也是不现实的。
直播里的歌手人数是提前公开的，少一位歌手或多一位歌手都会引起一片热议。
与其被“圈内人”爆料出节目丑闻，还不如顺着这位歌手的意思走，要是出了错，那也是歌手的错，跟节目无关。
短短时间，经验丰富的主持人决定放任事态发展，静观其变。
而这时，温柠已经走到了钢琴处，一竖明亮的光圈打在她身上。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钢琴，眼神温柔。就当做是满足她还是明星这个身份时，一个小小的心愿吧。
以后，估计就没这么大的舞台咯。
一阵柔和的钢琴声缓缓响起，带着特定的节奏，反复重复了几小段。旋律简单，纯粹，干净，舞台上没有任何灯光变化，只有小丑在轻轻弹奏着。
“多少人爱你遗留银幕的风采，多少人爱你遗世独立的姿态
你永远的童真，赤子的期待，孤芳自赏的无奈”
开口近乎呢喃的话语，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自问，声音附和着钢琴，披上了层轻灵的纱衣。
台下的评委们脸色微变，有的人忍不住看向身旁的人，寻求着相同的疑惑。
这个歌声……
“谁明白你悉心隐藏的悲哀，谁了解你褪色脸上的缅怀
你天衣无缝的潇洒，心底的害怕，慢慢渗出了苍白”
温柠自弹自唱，思绪飘忽着，想起了上一世的时光。
她有着干净透亮的嗓音，不算惊艳但放在圈里也不算差的外形，参加歌唱比赛以第一名冠军的身份出道。
仍记得，当时的老师悉心建议自己，年少成名并非好事，在该学习的年龄里学习，该沉淀的年龄沉淀才是正途，但她没有听。
“出名要趁早”是娱乐圈的常态，不借着冠军的热度去奋勇抢占市场，等大学毕业后谁还记得她的歌声，记得她这个人？
“你苦苦地追求永恒
生活却颠簸无常遗憾
你傻傻地追求完美
却一直给误会给伤害给放弃给责备”
到现在她还无法忘记老师看她的眼神，那是惋惜。
温柠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听了老师的建议，在大学里先扎扎实实学习了基础，等毕业后再出来打拼，她后面的路是不是会走的更顺遂一些。
而不是看似签了个大公司，实则被安排成了炮灰，只为了炒热度、炒节目的冷饭，永无休止地跑各种无用的商演通告，参加二三线的综艺节目……
到了后来，连她也陷入了“想翻红”的怪圈。她听从了公司的建议，开始在脸上动刀子，没去琢磨着唱歌技巧，而是选择演戏，被人嫌脸整的太过僵硬，又不得不返回唱歌，甚至以大龄身份跑去参加偶像创造类节目。
她原来是什么模样呢，连她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呵。”
钢琴声骤停，温柠忽然自嘲了声，现场的气氛也随之一紧。
没有任何伴奏，温柠选择清唱了这一句歌词：“何悲何哀何必去愁与苦，何必笑骂恨与爱。”
悠扬的钢琴声适时地响了起来，“人间不过是你寄身之处，银河里才是你灵魂的徜徉地。”
声音逐渐高昂，如有一重又一重的力量叠加，但嗓音依然温柔，温柔地诉说着：
“人间不过是你无形的梦
偶然留下的梦尘世梦
以身外身做银亮色的梦
以身外身做梦中梦……”
是的，不过都是一场梦。
一场噩梦，一场已经结束了的梦。
在退圈的那五年，她郁郁寡欢，生了重病，躺在病床前回忆着过去，忽然将一切都放下了。
又何必因为那些噩梦而折磨自己呢？
所有的愤懑、痛苦、不甘，都随着生命的最后时光而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些美好的记忆。
重来一世，温柠发现，其实她对上一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反而更期待这一世的生活。
或许这又是另一场梦，一场比前世更加绮丽的梦。
愣了许久的现场伴奏终于找到了节奏，轻灵的小提琴声流淌着，跟钢琴声互相缠绵。
现场一片宁静，评委在歌声的间隙里互相交流着，“音色很棒，处理的很好，弱音太赞了！”
“好好听，跟上一次听到的感觉不同，好像不是一个人唱出来的那样。”
“太令人沉醉的声音了，怎么可以这么好听，听得我都忽然想哭了。”
温柠在中途摘下了面具，镜头适时推进，给了她脸一个特写。
她的眼睛透着丝迷惘，眼底的脆弱清晰可见，仿佛是落入凡间的小仙女，正缓缓睁开那双惺忪的眼睛。
好一会儿她反应过来，看向舞台下的观众和镜头，眼眸微弯，嘴角一点点地上扬，笑容像花儿那样绽放着，说不出的灿烂潇洒。
“何悲何哀何必去愁与苦
何必笑骂恨与爱
人间不过是你寄身之处
银河里才是你灵魂的徜徉地
人间不过是你无形的梦
偶然留下的梦尘世梦
以身外身做银亮色的梦
以身外身做梦中梦……”
歌声有着释然，温柔而又有力量，不会让人感到一丝悲伤，而是带有浓浓的期盼和对新生的向往。
这一首缅怀的歌，被温柠唱的温暖又有力量。
为何悲伤？
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为何伤感？
梦还在继续，他们看似离开，其实依然在另一个世界书写着属于他们的传奇。
一曲终了，温柠起身，朝着舞台深深鞠躬，脸上带笑，干脆利落地离开了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