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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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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九,天晴,陆家小姐大婚。

    孙家前前后后准备了快一年,这场婚礼甚至不输十四年前张先生迎娶张太太时的豪华。孙家一贯爱随西洋之风,陆家又向来尊古念旧,家中陈设多偏古样。所以在婚礼倾东还是倾西这件事上,来回商酌了许久,最终仍是无果。

    最后无计可施,陆慕林决定半日穿红装,半日穿婚纱。孙哲穆也二话没说,跟着半日穿红袍,半日穿西装。

    出阁前,陆慕林在房中梳妆,外面熙熙攘攘,吵得她心里有些紧张。原是因为她大婚的请帖,不仅兜转在上海这一圈子里,还漂洋过海送去了英国。只是她并不确定,她们会不会来。

    想到这,一个丫鬟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姐,该出去照相了。”

    陆鸿华早早地就请来了摄影师,想在小女出阁前拍一张她着嫁装时的全家福。

    “嗯,走吧。”

    走出门,见着外面高堂满座,宾客如云,陆慕林伸着头放眼四处张望。丫鬟搀着她的手:“小姐?老爷在中堂等着呢。”

    “嗯?噢。”她回过神,边走边问:“来的客人里,可有外国人?”

    丫鬟摇摇头:“啊?奴婢没见着。”

    瞧她面露失望,丫鬟又接了句:“兴许是还来呢。”

    她笑笑:“嗯。”

    中堂内,陆鸿华黑袍红卦坐在上座,陆庆归穿着身崭新的白西装和大哥陆见川坐在一起,大嫂蒋聚岚坐在另一侧。陆慕林刚跨进门,大哥大嫂就忙站起来去迎。

    “小妹来啦。”

    陆慕林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睛看向高堂之上的父亲。

    “人都到齐啦。去照相吧,老师傅等着呢。”

    他起身背着手,从陆慕林身侧过去,头微微低着,未瞧她一眼。平日里句句都要念叨她、恨不得把眼睛挂在她身上的父亲,今日为何变得这么冷漠。

    在这一屋子里,只有大嫂是过来人。蒋聚岚握起她的手,拉着她跟上前去,边走边说:

    “父亲是舍不得你。年纪大了,好面子,他害怕多看你一眼,眼睛里就多一滴眼泪掉出来。”

    “大嫂…”她声音发颤。

    蒋聚岚拍拍她的手:“忍着些,别哭。”

    陆庆归和陆见川走在后头,这两个大男人倒没那么多哭哭啼啼的小情绪。陆见川心里头高兴,觉得小妹嫁对了人,陆庆归没什么感觉,如果非说有,也就勉强算…舒坦了些吧。

    这哥俩关系还算可以,小的时候陆慕林对陆庆归下狠手,大哥没少帮忙。只不过陆见川是个老好人的性子,有时候也没少和稀泥,谁也不得罪。但就凭陆庆归从前在家中的处境,大哥能不跟着一群人明里背里地折磨他,他就已经应该感恩戴德了。

    陆见川拍拍他的肩:“嘿,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娶个媳妇回来啊?听爹说,你现在混的不错呀。”

    “别给我衣服拍皱了。”陆庆归挤歪道:“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侄子啊,跟我嫂子结婚这都多久了,还不要孩子。”

    “我要不要孩子关你什么事啊,你自己不会生啊?”

    “我连媳妇儿都没有我怎么生?跟你生啊!”

    “行行行,你别跟我贫嘴,说实在的,你大嫂那妹妹,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前些年你来香港见过的啊,当时不是说人家好看么,怎么样,你要是愿意,我替你去说说看。”

    “怎么着,你还喜欢连襟这一套啊,想让我当你的小姨郎?我可不想。”

    陆庆归不搭理他,加快脚步跑到了前头。

    “嘿!你个臭小子!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娶媳妇儿!”

    ·

    走到中堂外的大红联布前,陆鸿华坐在正中间一把红木背椅上,子女四人站在后面。闪光灯一声曝响,陆家最后一张全家照诞生了。

    此时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丫鬟,正是方才被陆慕林问到有没有外国客人来的那个丫鬟。她跑到跟前,指着外头说:

    “老爷,小姐,外面有外国人来了!”

    陆慕林一惊,真的来了?

    “外国人?爹,您还请了洋人啊?”陆见川问,老爷子也懵了,他可没什么洋人朋友。

    “噢,我去看看吧,可能是我的同学。”

    陆慕林跟着丫鬟往外走,接着又问:“来了几个?”

    “噢,奴婢没看清,不过带了很多东西,应该人不少。”

    她加快脚步往外赶,过了湖亭后,院子里人来仁往,她踮起脚伸着脖子到处看,直到看见一位穿着亮蓝色洋裙,头戴宽大礼帽的女人站在花园树下,她低着头,帽子将她的整张脸都遮盖住。

    陆慕林小跑着,穿过人群向她走过去,其实心里已然猜到了她是谁。

    她见一双金红绣鞋走进她的视线里,便慢慢抬起头。

    “艾蜜莉。”

    陆慕林难以控制自己,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

    艾蜜莉咧开一个饱满的笑,那笑容十分的自然,十分的真诚。她纯洁的像一朵太阳花,雪白的皮肤在日光下发亮,陆慕林看得挪不开眼,在这一时刻里,她们都是轻松和自由的,不再各怀心事,只做莫逆之交。

    两个人用英文交谈着,纵然声音说的不小,旁人也不可能听得明白。

    “还以为你不会来。”

    “为什么呢?我总有办法会来的。你知道么,我看到你的请帖,高兴得睡不着觉。”

    陆慕林止不住的掉眼泪,她想起在英国做过的那些傻事,一件件都傻到了天荒去。

    “别哭,今天你是最美的,比我还要美哩,美人不应该哭。”

    她听话,点点头,将脸上的泪擦去,说:

    “怎么只有你来了?我还邀请了凯蕾跟邦妮,唉,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们没接到吧。不过你可以跟她们说呀!”

    艾蜜莉摇了摇头:“她们不会来的。”

    “为什么?”

    “邦妮刚生下孩子,没有时间。”

    “啊!”陆慕林激动得跺脚:“她都有孩子啦!在我印象里,她还是个孩子哩!那她过的好吗?她丈夫待她好吗?!”

    艾蜜莉脸色渐渐暗下来,但即刻又挤出一个笑:“嗯,还好,她还好。”

    “欸?那凯蕾呢?她怎么也不跟你一起来?”

    提到凯蕾,艾蜜莉又一次冷了脸,只是这一次没刻意挤出笑容,只是淡淡回答了句:

    “罗尔德先生不让她来。”

    陆慕林疑惑道:“你父亲?”

    “凯蕾夫人,现在不同往日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那是和她完全不相干的人,就连她的父亲,她也只是称作罗尔德先生。陆慕林没再问下去,她知道,凯蕾嫁给罗尔德了。

    她觉得不可思议,可看着艾蜜莉一副无所谓了的样子,她又不知该从何安慰起。

    “凯蕾…那…你恨她么?”

    “我恨我父亲。”

    艾蜜莉坚定地说。

    “我不留在这了,那些东西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经年不见,我以为你会憔悴得老态,可是没有,你比在英国的时候要更可爱。看来上海风水养人,你的父亲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你的家也很漂亮。慕林,你知道吗,我羡慕你。”

    此刻陆慕林无话可说,她之前从未想过,琼斯·艾蜜莉小姐,会羡慕她。

    “戴维斯再也没有回过英国。”

    艾蜜莉拉起她的手。

    陆慕林笑了笑:“我该谢谢他呢。”

    “嗯?”艾蜜莉不明白,其实她早就已经知道陆慕林跟戴维斯之间的结局。

    “你都知道了吧。你在很早之前应该就比我清楚。”

    “你怪我么?”艾蜜莉问。

    “怪你什么?怪你没在我迷恋他的时候泼我冷水么?我不怪你。”

    “其实我也是后来知道他有孩子。”

    “嗯。”

    “你应该恨他。这不怪你。”

    “不恨啦。我的心只有一小点儿大,放不下那么多的恨。艾蜜莉,我的丈夫待我很好。”

    艾蜜莉沉默地盯着她看,随后笑起来,伸手抱住了她:

    “新婚快乐。”

    她目送着艾蜜莉离开,她知道这或许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琼斯城堡里她们四人嬉笑畅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乳白色窗纱随风飘荡,窗外湛蓝的天空,蝴蝶纷飞的青绿色草地,她们捧着书,聊着天,沐浴阳光。如果那天罗尔德先生没有提前回来,她们也没有探出窗外,是不是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陆慕林立在阁楼上想了很久,久到听见锣鼓乐鸣,才拉回神思。

    从前的从前已经永远消却了,现在的现在,她的新郎官正八抬大轿地来娶她了。

    ·

    又是一年冬天,陆庆归回到上海的第二年冬天,从初来乍到到游刃有余,此间种种,尽有得失。攀上张家,是他从前最骄傲的事,这层含了金的关系无疑给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帮助。

    但与此同时,他也成了这包围圈里一部分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陆庆归早有预想,所以他尽可能地去摆弄出一副不思进取、风流成性的样子,来巩固他浪子的名声,好打消一些人的顾虑。

    然而有些事,并不为他所左右。

    “你们干什么的!干什么!”阿准跑上前拼命地拦着突然闯进来的官兵。他们个个头戴松子符,携抢带棍,好像势必横扫整个赌场。

    “你们干什么!不要砸!别砸啦!可不能伤着人!哎哟!”阿准四处拦截,可一双手怎能敌得那十几根铁棍。

    他们不像故意闹事,砸东西只是顺手之举,他们东看西寻,闯进每一间包房里,像是在搜什么要紧的东西。

    阿准慌了神,其余的下人们个个被按在了地下跪着,一言不发,只有阿准拼了命的喊:

    “别砸啦!要死啦!我们老板知道可得发大火了!你们都是什么人!”

    领头一个披着长长军衣的男人朝他走过来,叼着雪茄,点了个火。

    “你方才说,你们老板?”

    阿准恶狠狠地盯着他看,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

    “你们老板,是谁?”

    “哼,陆家的三少爷,鼎鼎大名的陆少爷都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有多大的本事呢…啊!”

    阿准被他一脚踢到在地,嘴角盈出鲜红的血,“呃…啊……”

    他踢得是他胸口正中,殃及肺腑,阿准疼得站不起来,侧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老子他娘地砸得就是你们陆少爷的地儿!怎么着?他还能治我的罪?”

    “报告长官!找到了!”

    从楼上跑下来的小卒拉着一个身穿破烂白衫的男人,浑身遍体鳞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看起来气虚无力,像刚刚受过恶刑一般。那小卒只将他放开没几秒,他便瘫倒在地下。

    “好,带走!陆庆归好大的胆子,竟敢窝藏重犯!来人!把他们全都给我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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