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药
丙二看着摔落在地如死尸般没有生息的唐老爷。几分解气后又是几分震惊。
唐正羌是朝廷命官,这么杀了会不会不妥……
丙二迟疑地抬头看太子。心想要是人还尚存一口气,要不是事后麻烦,暂且不能弄死就打残了让他苟活。
“还有一口气,扔火里烧了。”太子下指令,阴冷的声音令丙二心里里一惊。
火光与夜色交融的前方,殿下如松屹立的身影忽明忽暗,浓烈得似夜风中一抹化不开的血色罂粟。
丙二呆了会,看着殿下抱着人离开的背影,又马上回过神来。“是!”
唐府偏屋的大火烧了一夜。
第二日润京上下百姓皆在议论。
期间夜里唐夫人被熏醒,寻过来又被下人拦住。“夫人,老爷在里面烧杂物,让我们守着不能放人进去。”
唐夫人听是唐正羌的命令,也就不强闯。
只不过随着这火越烧越大,唐夫人越是心觉悚惧。
眼前的火,和十几年前她无意失手放的火,逐渐重叠。
隐隐之中,仿佛有双眼在暗中窥伺。
唐夫人看不得大火,扶着一阵眩晕的脑袋,便先回屋休息。
东边鱼肚白。
火势有越烧越大的趋势,唐家下人怕大火连及了周旁。赶紧取水来灭火,好不容易扑灭了火,到处都找不到老爷的身影。
直到唐管家在废墟里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润京炸开了锅。
官府和仵作离开唐府后,唐夫人哭厥了过去,而在外寻欢夜宿归来的唐奕更是傻了脸。
皇宫里。
继后得知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德化帝命官府着手调查,第二日早朝更是绕着这事咄咄发了好一场火。
官府给出的结案卷宗,照唐府的下人言,唐正羌那夜自己一人在烧理杂物,他们守在院外,天亮前都无人踏入过。
而按仵作说法,尸体焦黑成炭,唯有几些骨头断裂明显。恐怕是被掉落的屋梁横木给砸断了。才烧死在火里。
官府一日便以唐正羌不慎摔火里断案呈交给了德化帝。
德化帝发了一通气,虽然不甘自己打算通过继后手扶持的唐家就这么散了,但也只能不了了之。唐家失了重心骨,只会在朝中逐渐落寞下去。而听闻唐家女知此事便卧病在床,发生这种事,不说戴孝三年,这赐婚也只能暂且搁置了。
早朝散了后。
朝臣三三两两议论感叹着下了九龙大阶。
楚修胤看着走到近旁的人,冷淡,“颜相特行来找孤?”
颜世衾:“臣瞧殿下朝冠之下隐渗些血,不知可是受了伤。”
楚修胤无动于衷:“练剑贪急,划伤而已。颜相眼尖,倒是心细如发。”
颜世衾:“臣还有更心细之处,殿下可要听听?”颜世衾没等太子回,狐狸眼眯起,缓缓又道,“官府报给皇上的宗案细节可不齐全,听闻仵作检验,唐正羌断的可不只腿骨……还有脖骨。”
颜世衾的声音缓慢,“可怜见的,唐正羌可不是烧死,而是被拧断脖子死的。”
太子神情如常。淡笑:“斯人已逝,颜相同袍情深,固请节哀。孤便等着颜相替他翻案洗冤,载事顺功。”
颜世衾笑,眼却逐渐冷下,“殿下为区介女流,做到如此地步,心可有愧?”
“何谓愧?是摒弃为愧,还是背德谓愧?”楚修胤漠然,杏黄朝服下,一双幽邃凤眸皆是讥嘲之意。
颜世衾沉默,好一会儿凛然又道:是老臣唐突了,但臣是为殿下好。殿下若想成君,还望三思老臣肺腑之言。”
颜世衾辞别太子,转身往台阶下走。
玉阶上,容貌昳丽的人面上逐渐笼罩上一层寒霜。
初生的朝阳洒在九龙玉阶上,所望之处皆是金光,带着还未沾染初阳暖意的金光。
唐泱泱昏迷了数日。
高烧不断。
浓烟呛坏了嗓子。
府里请来了数位大夫,皆是摇头言若再醒不来,便只能听天由命。
丙二他们暗自焦急,甚至都没发现泱泱这几日都休憩在殿下的寝室里是为不妥。只是不停在太子寝室外急得直转圈。
幸在第五日。人儿悠转地苏醒了。气色却是差的,原本软乎乎的小脸瘦了一圈,一双往常像水洗的葡萄眼,此刻无光虚弱地由颤颤的长睫遮垂着。
丙二几人一边暂且卸下心里提着的担忧后,一边看着奄奄一息的人,恨不得去把唐正羌撅出来鞭尸。
太子是这几日照顾泱泱最多的人。
见泱泱醒了,丁三急忙忙跑去通知殿下。
幽暗的书房。
太子正抿身望着一展屏风沉思,听着丁三难掩激动的报告,也只是淡淡颔首,表示知晓。
丁三被殿下冷淡的反应唬得一愣一怔。
端茶进来的乐福却心知肚明,幽幽将叹息吞进肚。
殿下日日守着的这几夜,甚至告了假未去上朝,而光乐福无意撞见泱泱姑娘烧得不省人事,嘴里却念叨着另一个人的场景,就有两三次。
殿下怎么的不心寒。
乐福摇了摇头,叹息,却没说出口。
夜幕。
照料唐泱泱的丙二被前来的太子令回去休息。
丙二临走正在喂药:“殿下,属下还未给泱泱喂完药。”
“剩下的孤来喂,你照料一天了,回去歇息。”
“可……”
丙二想说泱泱现在神智还尚未清醒,喂药有一大半都喂不进去……殿下是被伺候的主,没有伺候过人,能喂好药吗……
丙二的迟疑在撞进殿下阴邃的眼眸时,只好放下药碗,一步三回头恋恋地退下。
案上的药碗还尚温,床边的朱色水盆放着一块毛巾,上面沾染着擦拭过的褐色苦药。而床上闭眼的人儿衣领上,也溅染点滴药渍。
应是喂不进的药汁流出来沾上的。
楚修胤的眼皮垂睨下,浓墨如深渊的眸定定注视床上苍白的人。
好一会,才抬手拿起案上的药碗,走过去。
太子把人抱靠在自己怀里,细细喂药。
如丙二所说,还未彻底醒来的人拒绝喝药。
想是汤药的苦味遭到了本就嗜甜的人的本能排斥。
就算昏迷着,嘴巴也是紧紧闭着。
只要苦药再进一步,便会遭到人无意识的抵抗。
玉勺里的药被抗拒的人儿极力的扭避,溅洒出来。
温热的药汁洒在了太子皎白修长的指上。
紧闭着颤抖的长睫的人,软软咽咽地躲,苍白唇色喃咛:“……泱泱不喝,救救泱泱……师……”
“傅”字还未出,便被人捏堵住了唇。
楚修的微凉的长指在那两瓣柔软唇瓣上摩挲,手指的主人阴蕴沉沉。
这些日子他已经听够了。听够了这张小嘴喊了几次那个人。
却没有一次他的名。
尝到唇上的苦药,唐泱泱长睫直颤,呜呜痛苦地闷头往暗处躲,想甩开满是苦药的手指。
殊不知,她人在太子怀里。怎么躲,也只能是往太子怀里拱得更深一点,而无处可逃。
“呜呜师傅……”
太子长睫垂下,拿着药碗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眼底一片阴影。
太子缓缓拿起碗喝了口药,低眸,捏抬起唐泱泱的脑袋,俯身便灌了药上去。
当夜。
唐泱泱做了一个梦。
梦里滔天的火,看不见面容的娘亲抱着她,说爹爹信错了人。转头,师傅把她救出来,而唐泱泱却找不到他。
她边哭边找着师傅,后头有一野兽在赶着自己。
她一哭,野兽就咬自己。
咬她的脖子还有手指。
唐泱泱不敢哭了,一边跑着,一边小声抽泣地喊师傅。
她已经很小声了。
但野兽还是咬她,咬她的嘴巴。
哪哪都是苦苦的。
唐泱泱找不到师傅,还要被野兽吃掉,委屈又难过地大哭。
这一哭,便从梦里彻底醒来了。
调养了近半月。
已进了凉月时节。
唐泱泱身子已无大碍,除了嗓子因为被浓烟呛到还未能好全,又可以重新活蹦乱跳。
恢复好身体的唐泱泱还是在太子府邸和各个任务间来回,除了多了几日去柳玲儿住宅陪她,日子还是和之前一样。
不过丙二几人,还是看出了泱泱这几日来愈加期悦兴奋的情绪。
与其相反的,乐福也发现了殿下逐日的阴晴不定。有时避着不见唐泱泱,有时半夜又要召见人过来守夜。
后来乐福才知道,原来凉月末,是唐小公子十六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