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三十四章
知白选了科,课程便繁重了几倍,每日与青葙一起忙的团团转。
而何笑自那日逛了夜市回来后,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每日下了学后便不见人影。
以至于,曾经几乎形影不离的四人慢慢换成了独来独往的白芷。
白芷也不在意,除却馆里的课业和去厨房帮忙外,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藏书楼。
她在拼命的学习。
没过多久,曾经不见人影的何笑恢复了从前,便每日陪着她去藏书楼,互相研习,取长补短。
六月十三那日,白芷照旧要去藏书楼,何笑却是拉着她去了百草园旁,遮遮掩掩了好半天,方才取出了一封信递给她,支支吾吾道:“白芷,这、这是贺师姐寄给你的。你、你别太难过。”
白芷接过,拆开。
信很短,不长,不过寥寥几语,她却看了许久。
阿芷:
五月十九,芸娘难产,高师兄剖腹取子,芸娘血崩而亡。
女子生产太难太难,枉我在红叶馆学医多年,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芸娘离开。
幸而幼子无恙,小柔替他取名温平,愿他一世平安。
阿芷,我已不再是大夫,只愿你在燕郡红叶馆求学之路一切顺利,做一个医术精湛的好大夫。
何笑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便只安静的陪着她。
白芷也没说话,只是收起了信,凝视着眼前已长的郁郁葱葱的药草。
黄昏时分,青葙和知白找了过来。
何笑忙把事情小声同他们说了。
知白突然喊她:“白芷。”
白芷侧了头,便见知白神色郑重的开口:“你不要学骨科了。”
白芷有些意外,却是抬了眼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天分比你好,你学骨科,再怎么学,也不会比我学的更好。”陈知白只是陈述道,“我知道,你想治好白叔叔和白芨的腿。”
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白芷,“交给我,我会努力。”
白芷只是反问:“那我呢?”
“去学产科。”
知白接的飞快,“如此,或许会少些芸娘的悲剧。”
“可燕郡红叶馆并没有产科。”
白芷皱眉,在心中思考,“我该去哪里学?”
难道她要为此离开燕郡红叶馆吗?
这是她整个下午都在考虑的问题。
何笑不太理解,却很快反应道:“我可以去请稳婆教你。”
“只是现在没有。”
青葙缓声道,“阿九,或许自你之后,红叶馆便有了产科。”
知白道:“我们在燕郡红叶馆,有医术最好的先生。产科,亦可以找他们学。”
白芷点头,抬眸微笑:“谢谢你们,一直支持我。”
不只是他们支持,燕郡红叶馆的先生们,亦支持这个想法。
他们悲悯着感叹:“自古女子生产是一道鬼门关。不知有多少女子,倒在生产这道关下,再也没有起来。”
“偏偏大多接生的稳婆都并未学过医理,不过凭着先前的经验,碰运气罢了。”
“可产妇的性命,哪里能只凭着这一点运气?”
只是,虽然得到了先生们的支持,可燕郡红叶馆的先生全是男人,并无一人接触过女子生产,也只能给她提供医理上的帮助。
何笑请了稳婆,给她讲解女子生产时的情况。
馆里亦以自身威望,征得产妇家人同意,在产妇生产时,由白芷跟着稳婆一起进产房,入内帮助生产与观摩。
白芷观摩后,便会将生产时遇到的情况一一与馆里的先生们讨论,研究解决的方法。
在这些观摩里,白芷有时陪着产妇家人笑,有时也陪着产妇家人哭。
她已见到了生产时太多太多的惨状。
然而,却也正是这些惨状,让她在产科上的医术越来越精进。
她痛苦,却也更加努力奋进。
生辰那日,忙着钻研医术的白芷收到了叶承瑾交由秦忻转送给她的生辰礼。
一本《百草录》,一套银针,以及一纸短笺。
秦忻还转告她,《百草录》抄了两本,另一本送给了上谷红叶馆,请她不用再费心。
白芷打开那短笺,上面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阿九,今日遇见一绿衣女子,突然很想你。
白芷怦然而笑,拿起笔,小心翼翼的在落款上那个单独的“瑾”字下面添了几个字,满足的看了好一阵,才将短笺重新封好,交给秦忻寄回。
自那之后,知白与青葙的课业似乎是告了一段落,又开始有闲暇,便又常与白芷、何笑一起前往藏书楼研习。
到了十一月,推荐入学之人便需确定选科与先生。
白芷早早选了产科,因馆内没有专攻产科的先生,便有几位先生们轮流教她医理,再由她自己研习琢磨。
故此,几人都很关心何笑的选科。
却不曾想,面对着他们的询问,何笑只是大大方方的笑着摇头:“我不选科了。”
白芷和知白都没听明白,诧异得很。
白芷率先开了口,凝眉询问:“何笑,你为何不选科?”
何笑依旧眉眼带笑:“我要退出燕郡红叶馆了。”
“你说什么?”
知白明白过来了,反应激烈,质问道,“你退什么红叶馆?你为什么要退?你不是一直都想来这里学习医术吗?”
白芷看了他好一阵,才哑声问道:“你要回家了,是吗?”
何笑眉眼上的笑容终于慢慢凝结,僵硬的点头:“是,我要回家了。”
他看向知白,想要如平常一般抬手去揉揉他的额头,却在看见他咬紧的嘴唇通红的眼睛时,最终只是握住了自己的手,软下了声音,解释道:“知白,对不起。我是很想很想在燕郡红叶馆学医,可我是江南人。”
他尽力挤出笑容,从知白看到青葙,最后停留在白芷脸上:“这四年,遇见你们,是我最开心的事。”
“何笑,江南在哪里?”
陈知白低下头不去看他,“离燕郡有多远?离上谷又有多远?”
何笑抬手指向南方:“江南远在那里,距此千里之遥。”
陈知白只问:“那你还回上谷吗?”
何笑摇头:“我已经卖掉了何家在幽燕九郡的所有生意。”
白芷心中一震。
她本来想,何笑肯定是要回家的。可何家在幽燕还这么多生意,都归他管,或许某一日,他还会回来看看。
却不曾想,他如此决绝。
“既如此,要走就走,何必告诉我。”
知白气道,再也不看何笑一眼,转身就跑。
何笑看着他的身影很是担忧,却是转向青葙,低声恳求道:“青葙,帮我去哄哄知白吧。”
青葙点了头,只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何笑道,“路上快一点,刚好还赶得上大哥的生辰。”
“好。”
青葙知道了,便去追知白去了。
“知白年幼,爱使性子,心思又敏感。偏偏遇上的青葙比他还冷清,万事都不过心。”
何笑看着白芷,有些担忧,“白芷,我回家后,你多劝劝青葙,对知白好一点,多哄哄他。”
“我会的。”
白芷笑的有些自嘲,“只是,何笑,遇见你之后,知白性子才鲜活了这许多。”
她轻声叹气,“青葙他……我就算再顺着知白,也没用的。”
“我就是担心这个。”
何笑担心的走来走去,“虽说你和知白性子都冷,没什么朋友。可你如今有叶家大公子,家里也有一个事事向着你的弟弟,青葙更是一直陪着你,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知白……”何笑搓着手,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口,“白芷,我知道有些话你不愿说出口,可青葙只听你的话。算我求你,让青葙对知白好点,好吗?”
“我……”
迎着何笑担忧希冀的目光,想起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白芷没办法拒绝,只能答应道,“我知道了。”
“那就好。”
何笑放下心来,“如此,我就能安心回家了。”
白芷皱眉:“贺溪呢?”
贺溪如今名义上毕竟是他的妾室。他回了江南,贺溪又该如何自处?
“贺师姐?我先前写过信,说过我要回家的事,问她什么打算。”
说起这个,何笑神色轻松下来,“贺师姐说,她留在上谷,就摆脱不了她爹。我就答应她,带她和她娘随我回江南,替她找份谋生的事,在江南安家。”
白芷抬眼:“谋生的事?”
“是呀。贺师姐医术虽学的不好,绣活可做的着实不错,虽说还缺点技术,可胜在自然。”说起这个,何笑有些赞叹,“江南绣坊多,绣女也多,可有贺师姐这般灵气的,却实在不多。”
“她去了江南,只靠着这手绣工,便不愁养不活自己了。”
这是溪儿想要的吗?
白芷想问一问,却到底是没说问出口。
这是贺溪与何笑之间的事。
她不该掺和。
三天后,何笑离开那日,只有白芷与青葙送他,却不见知白。
白芷知道,知白定是还在闹脾气,却肯定是舍不得不再见何笑一面,便提议道:“再等等吧。知白肯定会来的。”
何笑微笑着摇头:“不用了。我最了解知白。他此刻必定是来了,只是躲着不肯让我见到他罢了。”
“无妨,我单独给他留了信。”
说到这,他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小包袱递给白芷,“白芷,打开看看。”
白芷接过,打开,里面有一张整的一百两银票、十几锭碎银子、十几串铜钱、一根金条,以及一份委托书。
她很是惊讶:“这是?”
“你们现在在上谷住的那套宅子,房契虽在你们手上,可既没有买卖契约,也未去户曹司登记,甚至连中间人都无,官府那里便还是在叶府名下。”
何笑示意她拿起那份委托书,“这是我写的委托书,由青葙做保,托你替我去把这宅子买下来。那一百两银票,就是买这宅子的钱。”
白芷刚想发问,何笑就示意她先听他说完。
“白芷,你已经满十七了。可叶家的大公子,还没办法娶你,是吧?”
何笑说,“这些碎银子和铜钱,是用来交税的。”
“至于那根金条,世道不稳,若是家里出了变故,拿去变卖,或许能应急。”
“白芷,你别急着拒绝。这些东西,可不是无偿给你的。”
何笑抬手,“要知道,我虽是个大夫,更是个商人,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
明明是要帮她,可怕被拒绝,却偏偏说是做生意。
白芷便顺着他的话问:“这笔生意,你想怎么做?”
“白芷,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出色的大夫。”
何笑笃定的说,“所以,十年之后,你出诊赚的每一份诊金,都要分两成给我。”
红叶馆提供学徒食宿,教学徒医术,在学徒出师后,也只要求一成的诊金,期限也不过十年。
相比来说,何笑这生意,确实做的不亏本。
可白芷眼都不眨,答应道:“好。”
“上面只算了那套宅子。”
何笑却继续道,“至于税金,那是另外的价钱。”
“白芷,我要你在有生之年,写一本女子生产相关的医书,流传后世。”
“而这本书的第一页,则只有五个字:赠友人何笑。”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白芷,能答应我吗?”
写一本医书……
白芷从没想过,也不敢答应。
可何笑的目光太灼热,白芷习惯性的看向青葙,却见他一向清冷的神情也带笑,眼中全是相信。
白芷忽然安下心来,展眉微笑:“好。”
“何笑,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