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二章
自从那天之后，陈知白就把白芷当做透明人。有时碰上青葙和她说两句话，都要撒娇着把青葙拉走。
何笑觉得奇怪，知白那边又问不出什么，只得来问白芷。
白芷也就只能苦笑着说，知白就那个脾气，过两天就好了。
知白本来就三天两头闹脾气，何笑开始还信她。可四五天之后，知白还是那个样子，何笑就十分狐疑了。等过了七八天，何笑实在忍不了，非得要把知白同她闹别扭的原因找出来。
白芷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无奈道：“何笑，别问了。知白这个样子，向来就只有一个原因。”
“青葙？”何笑一愣，随即更是糊涂，“你与青葙又没闹矛盾。知白以前发脾气，可一向是对着青葙的，怎么会冲着你来呢？”
白芷只能苦笑。
“知白为着青葙和你发脾气？可是不对呀！”何笑更不明白了，“你和青葙一向都是站在一边的，知白怎么会找你闹脾气呢？该不会是……”他挠挠头，蓦然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小心凑到了白芷身旁，低声道，“白芷，是为着、温和那件事吗？”
“好好的怎么扯上温师兄……”
白芷随口回答的话戛然而止。
同她说话时，何笑眼里总带着几分玩笑似的笑意，看起来就是一副满不正经的样子。可此时此刻，何笑看着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认真。
他就那样看着她，那么认真却又那么小心翼翼的道：“白芷，是因为温和的事吗？”
白芷一愣，也就看着他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温和过些日子要定亲了。”何笑低下头不再看她，声音轻且凉，还带着一点点抖，“我听说，年前，温和找你问过这件事，要找你提亲。”
“白芷，你……”他带着颤音的声音里有一丝微妙的紧张，“你、答应他了吗？”
说完了这句，他几乎是立刻抬头看向了白芷，脸上的表情僵的十分不自然，整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白芷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看他这般郑重的样子，却是摇头道：“我没有答应他。”
何笑这才放下心中的那口气，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那不太正经的笑容：“哦哦，那就好。”
“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何笑装着四处张望的样子，有些底气不足的嗫嚅道，“我听别人说的。”
好在白芷并非追根究底的样子，只是叮嘱道：“何笑，别再说这件事了，对温师兄不好。”
“我知道的。”何笑连连点头，这点轻重，他还是分的清的。这事情要真传扬开了，不好的哪里会是温师兄，分明会是白芷呀！
只是，何笑还是放心不下：“不是这件事，那知白怎么还会和你闹脾气呢？”
何笑的眉眼里俱是关心，白芷心中一暖。他们相识虽不过短短两年，可在遇见叶承瑾之前，除却她的家人，何笑是最关心照顾她的那个人。尽管，他曾经只是青葙的朋友。可到了如今，白芷知道，何笑在乎她虽不比在乎青葙多，却也不比在乎青葙少。在他的心中，她与青葙，已经是同样珍贵的朋友。
就像何笑在她心中，是那样珍贵的朋友一样。
想到这，白芷微笑着开口解释，一如往常的宁和。事到如今，这件事再提起时，虽还有点割舍不下的酸楚，更多的却是释然。
“因为我不会嫁给他。”
“怎、怎么会？”
何笑整个人都惊受不住的退后了两步，满脸震惊的看着他，声音颤抖的几乎要连不成语句，“你、你怎么、怎么会不、不嫁给、嫁给他？”
没想到连何笑也是这个反应，白芷苦笑着开口：“何笑，你也希望我嫁给他吗？”
何笑几乎是茫然的点了点头，随后又用力摇了摇头，好半天才道：“我、我不知道。”
“青葙他心中待你最重，虽然我知道，他不喜欢你。”何笑茫茫然然的开口，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白芷，你喜欢他呀。”
“而青葙他、他那么好，他值得最好的女子喜欢。白芷你这么好，又这么喜欢他。你要是嫁给他，一定、一定会……”何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说到最后，终究还是没能说下去。
“是呀，他那么好，却终究不属于我。”白芷垂眸微笑，声音轻而坚决，“何笑，我已经决定放弃。”
说完这句，她不再去看何笑，转身离开。
唯有何笑看着她的背影，无意识出口的声音几分茫然几分无措几分心疼：“可是，你不嫁青葙，那要嫁给谁呢？”
只是这声音太轻，在风中一飘即散，谁也不曾听到。
三月初三。
长葛下街。
那日有个病人不小心吐在了白芷身上，等白芷回家换了衣服，再急匆匆赶到长葛下街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三刻。
她一边拍着胸脯让气喘吁吁的自己早一点把气息喘匀，一边抬头看向前方。
身着蓝色葛衣的青年背影着实眼熟，可他浑身上下的打扮，实在是太过普通，普通到让白芷不敢相认。
白芷悄悄的走至他身旁，有些疑惑的唤：“柏舟？”
青年转头，果然是叶承瑾熟悉的眉眼。虽说摘下了平日贵公子的打扮，却仍旧是贵气逼人，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阿九，你来啦。”叶承瑾轻笑，眼中带着欣喜，“我还怕你迷了路，正要让秦园去接你呢。”
“有个病人耽误了一会。”白芷柔声解释，“等久了吧？”
叶承瑾摇头：“阿九，你不是说想让我看看这里吗？”他的眉眼带着征询的意味，“一起吗？”
“嗯。”
白芷点头，然后和他一起踏入了那木门之内。
叶承瑾从未见过那样的地方，也从未见过那样的人。
他见过战场上受伤后奄奄一息的兵士，见过街边乞讨的乞丐，也见过逃灾时的难民。
可这些所有，都没有那道木门之后，长葛下街的一切来的让他心惊。
鼻中传来的恶臭的难以言表的气味，眼前所见不止是脏乱，老鼠乌鸦更是俱不避人，和谐的啄着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而那些奄奄一息却仍残存着一丝气息的人，有些身上的伤口早已发臭流脓，掩在冰冷的稻草后，身上竟还有老鼠爬行，除却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半开半合的混浊的绝望眼神，竟与一旁的尸体无异。还有些人，手上和嘴巴里塞着的不知是什么，尽管连身体都几乎快动不了了，却仍是尽力躲着周围的所有人，眼里发出热切的求生的光芒……
“这是被遗忘的永不会被阳光照耀的黑暗的角落。在这样一条被刻意遗忘的街道里，他们这些被所有人遗弃的人，只能在这里绝望的等死，然后拉去城外的乱葬岗。”
叶承瑾缓缓的往前走，耳边传来的是白芷轻而凉的声音，掺杂着多少悲悯多少难过。
“他们有的身患重病，有的身体羸弱，被他们的家人，被其他的流民，被此地的官府遗弃在这条街上。没有人期望他们还会活下来，正如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在哪一刻死去。”
白芷轻轻的说，眼泪终于掉下。她曾以为，自小贫苦的她已经是苦不堪言，弟妹更是受尽苦楚。可见了他们，方才明白，有片瓦遮身有亲人朋友的她在红叶馆内活的多么幸福。
“叶承瑾，你是安王的侄子，是威远侯的世子，是公子的堂兄。”白芷转头，看向叶承瑾，还带着泪的眼里却满是决然，“你是幽州叶家的大公子，你姓叶。”
“是呀。”叶承瑾缓慢的点头，眉眼皆肃，不过三个字，说的却有如千钧之重，“我姓叶。”
“你要记得他们。”
叶承瑾抹去她脸上的泪：“我永远会记得。”
白芷拉下他的手：“初见之时，我曾和你说，亲自看公子一眼，是我此生唯一的愿望。”
她的手冰凉，叶承瑾伸手紧紧握住，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手心：“我和你说，这个愿望，你一定会实现的。”
“可是今天，我想换一个愿望。”白芷突然笑起来，“我希望，终有一天，这世上再不会有眼前之景。”
她的眼睛还带着满满的水汽，可她笑起来，就像春风拂过了水面，总能在他的心中掀起涟漪。
“你一定会实现这个愿望的。”叶承瑾也笑了起来，神情笃定，“阿九，终有一天，这天下将海晏河清，人民安乐。”
他握着白芷的手放至自己的胸前，那里怦怦跳动着的不仅是他滚烫热血的心，也是叶氏一族努力至此绝不放弃的希望。
“我以幽州叶氏之名向你承诺，终有一天，世间再不会有眼前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