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八章
翌日白芷起得极早,收拾好自己后就走去了青葙所住的地方。只是,青葙的房间里也住了好几个人,白芷是女子,自然不好进去。因此,虽说去得早,她也只得在离门外丈余远的树下徘徊。
那时太阳刚刚升起,清晨还带着风,白芷站在树下,呼吸着早晨的新鲜空气,环视着自己所在的红叶馆,只觉心情一片大好。
有同样起得早的学徒见了她,同她打招呼道:“白芷,青葙已经醒了,等会就出来。”
“谢谢师兄。”白芷笑着回应,将视线转回青葙所住的房间,眼里充满了期待。
“阿九。”青葙不急不缓的出来,于白芷身前站定,“在大公子那边如何?”
白芷在心中偷笑。青葙看起来闲适,但发上的木簪和衣领都有些歪,显是急匆匆的缘故。她微掂了脚伸手扶正他的发簪,然后指着他的衣领道:“青葙,歪了。”
青葙神色自若的将衣领正了回去,只道:“阿九,说说吧。”
白芷便将昨日发生的事一一说给他听,末了道:“青葙,大公子是个好人。有众位大夫教导,我学了很多,虽然还没有完全理解。只是,”她抬头看向青葙,眉眼间满是郑重,“青葙,应该是你去的。你那么聪明,学到的一定比我多。”
青葙只笑,并不说话。
白芷便继续道:“而且,大公子那边提供的饭菜也特别好吃。吃的是白米饭,菜也咸淡适中,虽然是素菜,可都是用荤菜炒出来的。骨头汤更是汤味浓郁,好喝极了。青葙,你这么瘦,应该多吃点好东西的。”
“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那么瘦。”青葙无奈的摇摇头,看着白芷瘦弱的身体,眉目间有丝心疼,“阿九,这些日子,你好好待在大公子那儿,也给自己养养身体。”
“我可不想天天在那边吃饭。”白芷口不对心,却也是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若是在大公子那儿吃惯了,可怎么吃得下馆里的饭菜啊。”
眼见青葙张口就欲说话,白芷忙先开口打断他:“可别说没关系之类的话。我知道你能让我过得很好。可那样子你会很辛苦,而且你也不愿做那些。”她抬头看他,眉眼温和,声音柔软,“青葙,我希望你过得好一些,凡事都随着自己的心走,不要勉强自己做不愿做的事。现在的生活,我很知足。”
“嗯。”青葙点头应了,“阿九,你也是。”
和青葙告别之后,白芷独自去了叶承瑾那儿。这次秦园没在门口接她,但门口的侍卫昨天已经见过她,一见她就立刻有人带她去见秦园。
喻馆主家的房子其实并不大,只是胜在位置好,环境清幽,后院临山,院子里还种了些花草。正值春日,院子里的花已经开了大半,微风摇曳之下,花草随风起舞,花香怡人。
这时秦园没在叶承瑾的卧房门口守着,而是站在后院的廊下,眼中盯着前方。白芷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院中有一张藤椅,椅上铺了薄毯。叶承瑾就坐在那藤椅上看着院中的花草。他的前方,还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是仍冒着热气的鸽子汤和瘦肉粥。
白芷在秦园的示意下走向叶承瑾,在其身侧站定:“大公子。”
叶承瑾只看了她一眼,随即继续看着院中的花草:“阿九,坐。”
院中除却他所坐着的藤椅和放置吃食的小桌子,再无其他可坐之物。但不过片刻,就有下人搬了一张椅子放置在叶承瑾对面,丫鬟们拿了吃食和点心茶水过来。
白芷坐下来,看着丫鬟们把汤和粥放在她面前,倒了茶水后就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白芷先打量他的脸色,与昨日相差不大,是属于病人一贯的苍白。眼下乌青之色更显,就连眼眶也有点稍稍凹陷下去,显然是不曾睡好,精神更加不济。白芷不敢长时间打量他,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专心致志的看着眼前的桌子。
叶承瑾便笑:“吃点东西吧。”
他虽然在笑,却是常用的不容反驳的命令式语气。白芷自然只应了一声,然后端起碗静悄悄的喝起粥来。喝着喝着,除了记着要安安静静的之外,白芷就把对面的人给忘了,想着昨日那些大夫们教她的事了。
大夫们说,大公子体内毒素已清,风寒已除,但亏了气血,损了心脉,如今最重要的是静养。可如今他食欲不振,睡眠不好,根本算不得养。昨日吃饭时白芷就发现了,叶承瑾虽然端着碗筷,可吃食却基本没沾过唇。自己走时他虽然睡得安宁,但今日一见,精神却更加不济,可见那时睡得安宁只是一时的。那要如何才能解决这两个问题呢?
吃食一道,白芷不懂。她自小家境贫困,只有过饿的发慌的时候,从没有不想吃东西的时刻。更别说,给大公子提供的菜品,样样都是最好的,口味也是按照他的偏爱来做的。而睡眠不好,白芷虽然不曾有过这个问题,但青葙小时候,却有。
大夫们说,大公子如今体质不好,虽然按时吃药,但仍然时不时会呕吐。只是除却吃药,他其他东西吃的很少,吐出来的也大部分是药汁。所以,虽然安神汤喝着,宁神静气的熏香也燃着,却也总是不见效果。
白芷还记得,青葙睡不好那会,她一口气记了许多药草,却没有钱买,只能跑去外面的山上采。一连跑了好些天,也没采到多少,反而摔了好多次,身上常常是鼻青脸肿的。后来青葙知道了,不知道从哪弄来了草药,一边给她敷药一边数落她。那是青葙第一次主动碰触他人,知白在一旁羡慕的不得了,因此,那时白芷身上虽疼,心里却美滋滋的。毕竟,若是在以前,就算自己在他眼前摔倒了,青葙也只会站在旁边,静静的等着自己站起来。
敷完药后,小小的青葙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是她看不懂的沉重,声音中却带着他一贯的轻缓笑意:“师姐,世间总有些病症,非药材能治,唯有人心可医。”
那时白芷不懂,到如今,白芷依旧不懂。她与青葙,外人看着如斯亲密,可青葙的世界,她从不曾走进去。所以,青葙懂她,她却不懂青葙。
青葙……她把思绪从青葙身上抽离开来,继续想大公子身上的病症。却不知,大公子如今的状况,是药材能治,还是人心可医呢?
直到手中的碗被人接过,白芷被人从思绪中打断,茫然的抬起头来,首先看到的是叶承瑾将手边的碗放在一旁,另一只手递了一方素白的绢帕过来。
白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直愣愣的看了那方绢帕一眼,然后低下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烫红的左手背和倒了满桌的茶水。直到这时,她思绪才终于完全清醒,明白是自己碰倒了装着滚烫茶水的茶杯,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痛感。
她接过绢帕,擦去手背上残留的茶水,尽管那绢帕是她从未见过的丝滑细腻,她擦拭的动作也是再小心不过,却仍然疼的脸色都白了。手背上已经是一片通红,好几个地方都起了水泡,稍微碰到,就疼的很。只是,身旁的毕竟不是青葙,而是尊贵的大公子,白芷紧咬着嘴唇,忍着没出声。
“再忍一下,秦园去拿药膏了。”
叶承瑾的声音很温暖,白芷忍着痛回答:“谢谢大公子。”
又是左手,叶承瑾先是看了一眼白芷的手腕处,确定那里光洁无瑕,没有疤痕的痕迹,方才收了笑容,语气严肃的开口:“阿九,对一个大夫来说,手尤其重要。以后小心点,别再伤着了。”
就说话间的功夫,两个丫鬟拿着药膏已走了过来。
白芷有些不自在的让丫鬟们伺候着涂药,那药膏清凉无比还带着清香,涂上去后痛感立刻减轻了许多。擦完药后,丫鬟们离开之时把药留下了。白芷习惯性的去闻手上所擦的药膏,却只闻出了其中几种草药,大部分都闻不出来。
叶承瑾只看着不远处的山,嘱咐道:“药你收着吧,一天涂三次。”
白芷点头道谢,默默的把药收入怀中。
仍旧是大夫们依次给叶承瑾诊脉后再对白芷进行讲解,只是,毕竟相隔才一天,最后得出的方子几乎没有变过。若非白芷经过昨天的思考后有了新的疑惑,大夫们便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但就算如此,不过巳时末的时分,大夫们就已告辞离开。白芷伤了手,熬药的活也做不了,只是陪在叶承瑾身边。
可叶承瑾很安静,也并未让白芷讲述上谷的事宜。所以白芷也很安静,一个人默默的坐在旁边想着医术上的事。
院中风有些大了,尽管盖了薄毯,叶承瑾还是有些咳嗽。秦园早初就开始劝他回卧室,得到拒绝后也不再劝说,只给他加了薄毯,然后默默站在前方风吹往叶承瑾方向的位置替他挡风。
白芷昨日几乎一整天都呆在房间里,有点太暖和,今日出门时就特意穿的薄了些,又恰好坐在风口上,先前没什么风,又喝着热粥还不觉得,这时风变大之后一吹,就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时间一长,就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叶承瑾虽然是锦衣玉食被捧着长大的公子哥,平时虽有些任性,但性子宽和又体谅人,见白芷有些冷,就让她先进去。白芷名义上毕竟是来照顾他的,虽说几乎什么也没做,这时自然不会答应。叶承瑾也不勉强,只让人拿了披风过来。
白芷接过那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贵重之物,眉间有些惊讶。张了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打破沉默,只披上披风,开始发起呆来。就当她以为今天都要在这沉默中度过时,叶承瑾忽然开口了。
“未瞻呢?”
“他……”秦园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才低声说,“他出去了。”
叶承瑾微皱了眉:“又去喝酒了?”
“大公子要见他?”秦园顾左右而言他,“我立刻派人把他找回来。”
叶承瑾摇头:“叫小蓝过来。”
小蓝来的很快,带着笑声道:“大公子,您找我?”
叶承瑾也微微翘起了唇角:“小蓝,坐下来陪阿九说会话。”
没有多余的凳子,小蓝十分自然的盘腿坐在叶承瑾与白芷中间的空地上,背靠着叶承瑾坐着的藤椅,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搭在一旁的桌子上,眉眼弯弯的开口:“白姑娘,你好。我是蓝晓,大家都叫我小蓝。”
“白芷。”不知为何,白芷总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我知道,我们上次在郊外见过的。”小蓝微笑着开口,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感激,“你是红叶馆的学徒,白芷姑娘。”
白芷细看了几眼,果然与那日郊外见过的人对上了号。只是那日的他有些狼狈,眼神里全是焦急,脸上更是毫无笑意,所以一时才没认出来。
“白芷姑娘是上谷人吧?”小蓝的声音带着笑,“我也是上谷人。”
“嗯。”白芷点头,眉眼间多了一份亲近之色,“我是长乐镇人。”
“我家是西河镇辖下的,但离长乐镇县城却很近。”小蓝乐了,眉间带上了回忆之色,“我还记得长乐镇元宵节那天晚上是有灯会的,里面的花灯可漂亮了。小时候我娘带我去逛灯会,我缠了她好久,她都没给我买,最后给我买了串糖葫芦。”小蓝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脸上笑容也有些虚妄。
白芷只当做没看到,也笑了笑:“镇上现在年年元宵节也办着灯会。只是,里面的花灯都是鹊灯,可不能随便买下送人的。”
一直看着远处的叶承瑾此时却突然有了兴致,插口道:“鹊灯?”
“也叫做情人灯。”白芷低头笑笑,眉间有些许羞涩,“咱们镇上的人,娶亲嫁娶没那么多规矩。元宵节那天灯会,若是一方收下了另一方送的鹊灯,便可结为夫妻。”
“原来如此。”小蓝想了想,兴致勃勃的追问,“那要是其中一方已有家室呢?还会结为夫妻吗?”
“这我倒不清楚。”白芷一愣,当时她不曾想过这个问题,自然不清楚答案,“我回去问问青葙。”
“不用不用。”小蓝忙急着摆手,“我不过随口一问,好奇罢了。我记得镇上以前……”他很快就转了话题说起其他事去了。
两人的老家毕竟离得近,回忆之中的长乐镇都差不多。只是小蓝毕竟离开上谷太久,长乐镇和西河镇变化都很大。白芷将这些年镇子上的变化一一娓娓道来,时间就在不经意间过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