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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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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心安命。”喻馆主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严肃中带着千钧之意,“今日,我再问你们一遍,这四个字,你们如何理解?”

    “自古先安命再安心。安心然后立心,立心才能立命。”谢青葙不急不缓,说出的话语仍是一年多前初入上谷红叶馆的那一句,“可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东西需要坚守。所以,先立心,再安命。”

    青葙的理解不曾变过,他的心也不曾变过,从不曾犹豫过。白芷却是想了一会后才开口,却没有看向任何人,好像只是在和自己说:“我曾经以为,立心就是拥有一颗医者的仁心,安命就是安于天命。世间病症千奇百怪,死于病痛的更是多如繁星。大夫治不了,就只能安于天命。可……”她话音有些哽咽,却仍旧坚持着说下去,“可其实不是的,我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在我眼前死去而什么都不做。我知道我医术不好治不了他,可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死去。如果我连试都不曾试过,那我知道,以后夜夜梦回时,我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眼前死去,从此永陷梦魇,再不得安宁。”

    眼泪一颗颗从她眼睛里流下来,划过脸颊直至没入她的衣领中,白芷却恍然未觉,只声音带了点颤音,“当时我想,我总要想想办法。如此,就算最后他死在我手上,我也愿意以命相抵。那日之事,我绝不会后悔,只是有些不甘心。若我的医术再好些,我一定可以治好他。”

    “立心立心,立的不仅仅是属于医者的那颗仁心,也要有一往无前孤注一掷的决心,更要有敢于承担后果的不悔之心,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那颗不甘的心。唯有不甘,才能发奋进取,努力钻研,才能在下一次可以不再安于天命。”

    “你们能有此心,很好,总算不负红叶馆一番教导。”喻馆主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欣慰之色。纵然如此,他脸色仍是沉重,说出的话也并不留情,“只是,你们既然犯了馆规,就要受罚。”他停了一停,却仍是继续道,“自今日起,白芷、谢青葙逐出红叶馆。”

    满堂皆惊,整个百草堂内安静的针落可闻,只有喻馆主不算大的声音传入所有人耳中。

    “可有人有异议?”

    “有。”

    陈知白的声音被淹没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站在一旁的何笑拉住想要走出去的陈知白,一同看过去。

    百草堂外,蓝衣劲装的年轻男子含笑道,“我有异议。”

    声音有些耳熟,白芷定睛望去,眉眼亦有些眼熟。她回忆了一阵,才突然想起,这便是那是送他们回程的两名侍卫中叮嘱他们的那一个。

    只是,他竟然于此刻来到红叶馆,表情又如此轻松,那年轻男子,想必是活下来了。

    想到这儿,白芷一直未曾放下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就这么回忆间,未瞻已经走到了白芷身旁,站在喻馆主身前,鞠躬行礼道:“在下叶未瞻,今日擅闯红叶馆,实是事出有因,还望喻馆主海涵。”

    这蓝衣劲装的男子看起来有些眼熟,好似曾经在哪见过。可喻馆主见过的人实在太多,根本无法一一记住。只是,这男子左右两边的衣领上各绣着的那一片叶子,却实在是无法让人忽略。

    更何况,他叫叶未瞻。

    他姓叶。

    而北境军中的统帅,整个幽燕之地实际的主人,当今的安王,也姓叶。

    因此,喻馆主回礼道:“海涵二字万不敢当。只不知叶相公有何异议?”

    叶未瞻便低头笑了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未瞻一时情急,逾越了。喻馆主处理馆内事务,未瞻不过一介外人,怎会有异议?未瞻此来,不过是有些话想对他们说罢了。”他看向仍跪在地上的白芷和谢青葙,“还请喻馆主给我一点时间。”

    喻馆主点了点头:“里面有一供先生们休息的内室,只是简单了些,叶相公若不嫌弃,还请移步。”

    “多谢馆主好意。只是未瞻觉得,此地甚好。还请喻馆主让他们先行站起才好。”

    喻馆主看向白芷和青葙,见二人脸都白了,显是前几日受寒未好,又跪的久了,有复发的迹象,心内也有些心疼,便顺水推舟道:“先起来吧。”

    白芷跪的有些脚麻,一时竟站不起来,见状,一旁的未瞻忙伸手搀了一把。

    二人都站起来后,叶未瞻却是立刻朝着二人跪了下去,不由分说就磕了三个响头:“对不起。”

    白芷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慌的一边蹲下去扶他,一边语无伦次的开口:“你、你快起来。这、这是……”

    叶未瞻抬头,眉眼间带着愧疚:“对不起,那日你们早已说过只是红叶馆的学徒,医术不高。只怪我一听到红叶馆这三个字,就强逼你们替他治病。最后还以叶姓仗势欺人,以红叶馆相威胁,命你们守口如瓶。如今公子要以此事问罪,未瞻此来,特来向二位赔罪。”

    他话音落地,堂内的众人都有些兴奋,看向未瞻的眼神就不友好了。就是喻馆主,眼内也带了些愧疚之色。

    叶未瞻的眉眼中满满的都是后悔,语音句句真诚,说出的话合乎逻辑,更重要的是合大家的意,眼见堂中众人都要被他这颠倒黑白的解释骗了,白芷更是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偏偏越急越说不清楚,口中只道:“你、你没有……我、我也不是……”

    她话未说完,就已被叶未瞻打断。

    “那日遇到我们时,你曾说过,你与谢青葙,都是上谷红叶馆的学徒。是不是?”

    “是。可是……”

    “你原本不准备诊病的,是不是?”

    “可是……”

    “是我们以命相胁,你不得已才出手,是不是?”

    “我……”

    “是我同你们说,那日之事,必须守口如瓶,否则有杀身之祸,就是红叶馆也免不了,是不是?”

    白芷还未来得及开口,叶未瞻已经继续开口,眉眼中是满满的失望和厌弃,还有深深的自责。

    “你不承认,是不是不想原谅我?也罢,当日是我仗势欺人,今日公子要问罪于我,也是我罪有应得。”

    “我只是想最后对你们说一句,对不起。”

    “我原谅你。”

    白芷还待解释,身旁谢青葙已经踏前一步,伸手扶起叶未瞻,“阿九也原谅你。”

    叶未瞻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白芷。

    白芷只看向青葙,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深不见底的眼睛慢慢浮起一丝暖意。

    她终于点了点头。

    “多谢。”叶未瞻立刻站了起来,然后朝喻馆主抱拳道,“喻馆主,打扰了。未瞻事了,就此告辞。”

    有了叶未瞻的这一番打岔,人人都以为白芷和青葙是被逼出诊,又为着红叶馆才不敢说出真相,惩罚自然是不了了之。

    和他们相熟些的学徒纷纷向他们打探那日的事,都被青葙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只是,见白芷仍是一脸郁郁的沉默不语,青葙难得解释道:“阿九,别难过了。叶未瞻并非故意说谎,只是想替我们免去惩罚。”

    “我知道。可就是知道,我才难过。”白芷别过头,声音中有种难言的倔强,“我是不想离开红叶馆,可我不愿意他捏造事实来帮我。做错了事,就该受惩罚。”

    青葙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阿九,你可曾想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芷虽有些奇怪他的这个问题,却仍是回答道:“自然是为了帮我们免除惩罚。”

    “可他为何要帮我们呢?”这次没等白芷回答,青葙就继续道,“因为那个人还活着。而既然那人还活着,只要他不愿我们因这件事而死,那无论那天诊治的效果如何,我们就只能是他的救命恩人。”

    “既然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怎能因救他而被逐出红叶馆?阿九,叶未瞻捏造事实替我们免除惩罚,已经是最不伤和气的办法。不仅对我们,更是对红叶馆。”

    明明只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白芷不明白,也就直白的问了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世上有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什么也不需言,什么也不需做,就有无数人愿意赴汤蹈火。而只要有人对其不敬,或者仅仅只是一点冒犯的传言,就足以让周围那些趋之若鹜的人将之踩入地底。

    而那个人,就是这样的天之骄子,身份尊贵的远远超出阿九的想象。

    谢青葙看向远方,低垂下眼眸,轻声开口:“因为你那天执意要救的那个人,是安王的侄子,威远侯府的世子,幽州叶家的大公子,叶承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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